《落颜歌》1.月神娘娘

    “娘，我要饼……。”
    一个梳着羊角辫，约摸三四岁的小女孩，一手抓着自己快要垂到地上去了的青布棉袄大衣襟，一手直直前伸，“娘，星儿想吃……”
    小女孩嘴角吧嗒吧嗒，一副馋猫模样，踮着脚往前凑，眼睛锁在着黑布大褂妇人脚下的箩筐上，黑色大眼珠里面巴巴的渴望一览无余。
    “星儿，不要吵，等拜过了月神娘娘，就可以吃了。”中年农妇回头看了眼自己素有馋猫之称的小女儿，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抚。“星儿乖。”
    说完转过头去，弯腰抱起脚下的大箩筐，快步走向前去。绕过几处坑坑洼洼，已然来到一块巨大的石壁前面。
    那石壁亦有三五人之高，黑色的石身反射出幽幽的光芒，加上弥绕在其周围的些许烟雾水汽，透着神秘。那妇人又弯下腰来，这才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脚下，也就是那石壁根处，正是——祭祀台。想这祭祀台是村民们安置过来的，洁白的石身与那石壁格格不入，一白一黑，对比过于明显，即便在这漆黑的夜里，看起来也有那么几分刺眼地不适。
    祭祀台才到及膝处，妇人很轻松地弯着腰，把框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捧了出来，摞在已经堆满祭祀品的祭祀台上。那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祭台上早就摆满了各家各户呈上的祭品，这妇人因为刚刚整理耗了些时间，错过了好时辰，这下怎么摆也不能把框里的东西都摆上了，只得叹息一身，鞠了三躬，抱着筐子，原路退了回来。火光下隐隐可以瞧见那竹筐里还剩着大半框的青果和山梨，还有山里人自制的秋祭小饼，粉□□白的颜色，巴掌大小，躺在那些青青黄黄的颜色里，分外好看。
    广袤的山坡上，四处散布着跃动的篝火，映衬着每一个忙碌在旁的，充满幸福期盼的脸庞。
    “娘。”看到娘亲又抱着装果子的筐下来，那叫星儿的小女孩雀跃着迎了上去，还没站稳已是趴到框里抓了一个青果便往嘴里塞。
    “星儿，别噎着了！”星儿背后闪出一个身影，边说边拍打着星儿的背。也是一身青布棉袄，比星儿要高出一个头左右，俊秀的脸蛋上被披散的头发遮了大半。
    “呀，有鬼……”星儿看着披头散发的月装作被吓到。胖乎乎的小手还不停地在月儿面前挥来挥去，学着巫师祭神时的样子。
    “你才是鬼呢！”不满嘟囔了句，当着母亲的面，月儿没法发作，谁叫他比这丫头大四岁，当然不能跟这小孩子计较了——他心里是这么想着，“我刚去那边洗了头发，看，还没干呢。”说着，抓了把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就往星儿脖子里面塞。
    “不要……冷。”
    两人吵作一团。
    “月，快把妹妹带进去，”那农妇拉住两调皮的小孩，四下望了望，见各家各户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也伸手拍打着自己的衣襟，整了整有些散乱的鬓发，“月，快把妹妹带进家里去，祭祀就要开始了。”
    “恩。”应了娘的话，叫月的小孩抱起星儿，往被黑暗淹没的小茅屋方向走去。
    “姐姐……”星儿啃着果子，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月，还不忘了把嘴角的残汁擦在月的衣服上。
    “坏丫头！”那叫月的小孩一脸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怀里的小妹，“这么大了还这么笨！就知道吃！快叫哥哥！”
    “国国……”塞满东西的小嘴里面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眼睛笑得弯成一条缝。
    “小坏丫头！”月一脸郁闷，想好好罚一下这故意装傻的小丫头，却又空不出手来，这小子头一低，张嘴在妹妹的那张粉嫩脸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串水渍……
    “啊……”小丫头一声尖叫，手脚并用，蹬在月身上，“哥哥很讨厌啊……口水好脏……”
    “别动了，掉下去我不捡你……”
    “啊，好多口水……”
    清脆的童音，清脆的笑声在黑暗里分外鲜明。
    一轮明月从霁月山后显了出来，月色一下子就把这周围的一切刷成了半透明的银质。浩浩大大的一座大山，仿佛忽然就没有了那些转弯抹角的石头，没有了拂拂垂披的野草，没有了遮遮掩掩的地方，只是坦荡，一味地坦荡，静谧无垠。
    月下的霁月山，裹着明月赐予她的光华，突兀耸立。
    霁月山顶。
    两个倩影，临月而立。衣裙飘舞。
    “月神娘娘！”
    “大家快拜！”
    “快点，赶紧求月神娘娘…。”
    ………。
    嘈杂喧闹在瞬间彻底消失，喃喃的祝祷声，遍地跪满了虔心祝祷的老百姓，怀着对明天的美好期待，对神的敬畏与膜拜，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专注，双掌相叠，置于额前，俯叩在地，这祭祀仪式必须整整跪拜半个时辰，头也不能抬。这是霁月山民的传统，每年的中秋山脚村民都会聚集再次，膜拜他们心里的山神。尤其是从这两年每到中秋夜月神娘娘与她的玉兔儿都要驾临霁月山顶之后，这秋祭便搞得愈发隆重起来。
    一位身着蓝纱的仙女，侧低着头，左掌抚在腮上，静默着。眼光凝视者前方，一动不动，样貌神圣不可侵犯。她身子微微前倾，似是在聆听山民的祝祷。另一位穿的也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纱子，只是在白亮的月光下，生出一层淡淡的金芒，而她的目光，却是望向远山尽头那灯火辉煌的茗城。这仙女左掌向前伸出，裙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姐姐，姐姐。”拉住已经跨进门槛的月，星儿一脸痴痴地望着远处的霁月山。月咬着牙回过头准备纠正她那常识性的错误，却见到星儿呆呆的样子，那嘟嘟脸蛋上的平日里的只有狡黠与顽虐的黑亮眸子里，此时晶亮晶亮的闪烁着渴望，他不由顺着星儿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么一看，便也和妹妹一样，半分视线也挪不开了。
    此刻，在两个孩子眼里，霁月山顶上那临月飘飞的猎猎衣裙，那照月而生的凌波仙子，是那般的美丽与美好，山的雄伟，月的光华，还有雾的朦胧，仿佛都只为那山顶的丽影而生，在那灿目的光华里面，甚至连哪一个是月神娘娘哪一个是玉兔姑姑也分不清楚了，即便是一寸草，一方岩，竟也变得无比的光彩夺目，无比神圣……也正因此，两人的心里，永远都烙下了这么神奇而又美丽的一幕。
    “若是我是月神娘娘……”
    四处都是呢喃声，几点忽明忽暗的篝火，在清冽的月光中透着几分诡异。
    霁月山上。
    “姐姐，你看，他们又在拜我们了。”
    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看着山脚下那一群伏地的百姓眉眼向上微微挑起，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不屑。
    只见她梳着燕子髻，发间斜插着两根青玉簪。月光下，簪子泛出几分青冷，碧色生寒。一袭蓝色的长裙，在月光下也泛着淡淡的青色，与霁月山的褚色的山石浑然一体。精致的脸蛋，细长的眉，挑入云鬓，半弯的眼，幽深的眸，里面泛着湖泊般的蓝色光芒，鹅蛋形脸蛋上，浮着淡淡的红晕，倾国倾城。
    “又是一年了，”紫纱女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蓝衣女子，眼波里一层一层的幽怨慢慢荡了开来。
    “竹儿，这一年里，你又去了哪里?遍寻你，也找不着……”伴着一声轻叹，让人为之动容。
    蓝衣女子却也不答，只是怔怔的回望着紫纱女子。
    紫的衣裙，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大幅的芙蓉映日图案，一朵一朵，怒然而放。贵妃髻上斜插着金色的簪子亦是映着碎碎金光；耳垂上，金色的流苏垂下，随着那瀑布般的及腰青丝，月光下，恍若耀眼的星辰。比之蓝衣女子倾城的容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竹儿，”见她不做声，紫衣女子焦灼地加大了音量。
    “我只是待在我想待的地方，过着我想过的生活。”蓝衣女子别过头，躲避着姐姐直逼而来的目光，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沉默。
    “这一次，能跟我回去么?”紫衣女子心有不甘，却又害怕什么似的，试探地问了一句。
    “回去?”竹儿抬起头，咬了咬唇，黑色的眸子幽深不见底，“姐姐倒是希望我回去?回去哪里呢?”
    “回……当然是回家……了。”紫纱女子身子颤了颤，脸色煞白。顿了一顿，下了决心一般，“和姐姐一起回家吧……”
    竹儿眼神空空地望着那山脚下依旧匍匐着的身影，笑得一脸凄然。
    “回家?”
    “回家？”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迎上姐姐那几分渴求几分战栗的复杂目光，竹儿缓缓闭上眼，身子也不由自主颤了一颤，“回去之后，那我，是做侍妾呢，还是取代姐姐的位子做正室?再说，难道姐姐就这样期待我来分享你的男人?”说完这句，那原本没有血色的唇已是白如纸色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这句话而碎了一样 ，“啪”一声脆响。
    紫纱女子的手还举在半空，她嘴唇哆嗦着，脸色更加苍白起来，“竹儿……”只是喊着这个名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竹儿低下头，左手抚上那挨了巴掌的脸颊，好疼，那曾经视她如同珍宝的姐姐又……
    指甲掐入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竹儿抬起头来，咬着牙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姐姐是要这姐妹的情分也一点也不剩吗?”
    “竹儿……”
    “我的幸福，已经是离开我了；我的快乐，也不再属于我了；现在连我的生活，你们还要来左右么？”竹儿望着姐姐，声音寒的刺骨。
    “姐姐，不要勉强我，还有，你自己……”
    对着竹儿幽怨的目光，紫纱女子莫名地心慌起来，心绞痛也在此刻突然发作起来，摁住胸口，她迅速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的异样。无力地伸展着右臂，指着远方那灯火灿烂的地方，金色的手镯也闪着耀眼的光。
    “我们会一直等你回来的，他说，你最喜欢站在高处看灯火了……”
    此话一出，两人心里都泛起了一阵淡淡的痛，原本不是这样的……
    头顶悬着的明月，淌下了银色的光芒。
    “姐姐，你看那两个小女孩，像不像当年的我们?"声音里面充满了戏谑的味道，指着山脚房舍前两个模糊的小身影，竹儿语调忽的变得很轻松，眼里横波荡起，荡出如花笑靥，纯洁如同婴儿一般。
    “竹儿…。…”仿佛预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紫衣女子慌忙伸手想拦住竹儿，但是心口疼得厉害，一顿神，终究慢了半拍。
    自己的妹妹，她怎么会不了解？竹儿愈是笑得天真无邪，那她将做的是就愈……
    “姐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紫衣女子慌忙不迭起身追了过去，耳边之余尽是竹儿娇俏的轻笑声……
    “姐姐，”看着眼前的月神娘娘，星儿张着嘴，使劲揉着眼睛，“姐！”使劲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襟。
    “星儿，”月也是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月神娘娘，抓紧妹妹的手，莫非是在做梦？可是刚刚明明在家门口，怎么一下子自己就到了这山里来了呢?
    “你去月宫给我作伴可好？”蓝衣娘娘俯身下来，对着星儿和声说到，星儿只觉得一阵芙蓉花香钻入鼻孔，香香的腻腻的，煞是好闻，不由陶醉地吸了吸气，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月儿也受了蛊惑怔怔地看着蓝衣娘娘，那轻轻的笑声如同清越绝伦的琴曲一样奏响着，让人沉醉……
    在这醉人的笑声里面，两人失去了知觉。
    “竹儿，”好不容易追上来的紫衣女子看着地上昏睡的两个孩子，“不要胡闹了……”
    “姐姐，”蓝衣女子飞快地抱起星儿，打断了她，“你说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们会怎么选择？”说着，已是后退了好几步。
    洞知了蓝衣女子的心机，紫衣女子忽然飞扑过去，想抢过星儿，哪知就在她扑过去的瞬间竹儿直接把手里的人当暗器一般掷给紫衣女子，自己却飞快向前提起地上的月，几起几落，已在几丈之外了。
    抱住星儿的紫衣女子只见追赶无望，纤指迅速搭上星儿的手腕，脸色一变。
    “姐姐，这可是只有我们两能解的落花香，若是你不想她无辜送命，就好好抚养她吧……”停在远处的竹儿笑的异常妩媚，“十年为期……”
    “我只是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你们一次机会啊。”话音刚落，她已经带着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十年之后，我们再……”
    紫衣女子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白嫩的脸蛋，眉清目秀，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如同玉琢一般。她不由笑了笑，纠结的心情忽就舒展开了，抱起怀里昏睡中的星儿，一步一步走下山……
    夜风中，传来轻轻地叹息声，夹杂着秋的萧瑟……
    翌日，山脚下传遍，月神娘娘用一百金，买走了猎户王家的一对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