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40.游园不值

    04.6.14游园不值
    又让你白等一天,实在愧疚得很。给你的信件也拖延至今,于心于情颇感难安。三本新书中,我尤其喜爱《沉默之岛》的厚重大气开阔圣洁。
    非常喜欢《沉默之岛》的序、跋还有名字,因而买来一口气读完。它使我重新认识了台湾的现代女性写作,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哪!
    我是第一次读苏伟贞及她的书,震动莫名,这样的风格实在让人喜爱,尤其是结尾的那句话,让人心动。
    不过,我的感受没有你那么细腻,你的“我看”着实让我十分欣赏和敬佩你敏锐的目光。一本书,有你这样的优秀读者,可谓并不辱没了它!
    人都是两性人。我不仅坚信“晨”、“勉”是一个人,而且“丹尼”、“祖”、“晨”、“安”都是同一个人。苏伟贞用“复调叙述”的模式,写出一本立体的厚重的书,不能不佩服作家不着痕迹的良苦用心。写就应当如此!
    “性”乃是中国人相当忌讳的字眼,而此书,居然出自女性作家之手,着实让人为她的大胆而吃惊。然而,这是一本圣洁的、高贵的书,处处闪耀着动人的人性光辉。
    写“性”,在我们中国,很少有人写得如此含蓄、传神、优美、圣洁,我们应当向作者致敬!
    “情感的事情感解决”,这是谁说的话?与此书真可谓提纲携领的评价,胜却我的千言万语。不过,此书于你,当别有一番深意,那就是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
    人生总应该抓住点什么,晨勉抓住了腹中的孩子,正如“太大的天空对她没有意义”一样,你应紧紧抓住写作!这是我们的“高塔”、“阳台”、“沉默之岛”啊!
    《口红》一书是冲着它的前序后跋买的。
    可是,读过虹影的几篇《带鞍的鹿》《鸽子广场》之后,深感陌生、神秘、奇诡而无法接近。以至于失掉了的热情。《近年余虹研究》倒是读懂了。其余的真是对不起作者,我无法勉强自己。
    一如你读后的感觉,“好似站在浓雾之中,找不到一点方向。陌生、很遥远,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不过,文中偶然有半句“夹缝中的叙述者”让我触目惊心,感悟良多,明了“在此”的位置。
    “虹影打伞”很出色。
    枕边斯磨相对的丈夫为我们展示她亲近切实的生活,陈晓明的序论,则让我们懂得别人是如何写作的,反思自己是如何写作的。
    这也是《口红》一书带给我们的小小收获吧!
    《世纪末的华丽》虽精致好看,却显得小气些。朱天文的早慧天才让人吃惊,而誉之者则未免名实不符。
    我颇为欣赏压卷之作《世纪末的华丽》中对“物化空心人”深刻细致的刻画,更喜爱诸多“青春不再”的篇什,特别是序论让我爱不释手。
    《梁祝》《断桥》《昨夜》等,是我“在民间的天空下”“新古典主义”组诗的初次尝试。
    我企图重新叙述“中国古典”,面对一个个传统的女性,写下我,一个现代人,一个怀着古典情结的现代男人的具体感受,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女性写下温暖动人的诗篇。
    对于“诗”这个阴性词,我考虑无多。但我一向认为,有什么样的存在方式,就有什么样的写作方式。
    我承认,你的“关于诗歌”写得非常好,提出了形式方面三大互关的问题。可惜,你忽略了我“诗化散文”背后为女性写作的深广“悲怆”。
    由此看来,你的现代女性意识,还未被我所唤醒,这正是你痛苦异常的根本所在。“诗该如何写?”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入讨论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在此,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在中国现代诗人中,我最热爱艾青。在艾青的《诗论》中他反复提倡诗的散文化。王怀让、贺敬之,则并不使我心服口服的热爱,我觉得他们太过于缺乏文化的“个性”。
    诗歌,无论古今中外,我读得不多。那几首诗样子的篇什,说到底,我实在应该感谢“海”和你,尤其是你唤醒了它们。在同“庞磊”关于“顾城”的讨论中,我便深切地认识到自己的思维是散文性的,不是诗性的。
    所以多年以来,我都不会写诗,不敢也很少去写,自知不是写诗的那块料。
    《岸﹒家》《葡萄架下》《向日葵》,我自一出来就战战兢兢,仿佛触犯什么忌讳似的心中不安。“海”要我写一首歌,我却写成“诗”,让我羞愧不已。可是,现在,我只想写诗,不像写别的,而这一切都应当感谢你还有你的友情。
    《两棵树》最早的版本是写给“海”的,模仿艾青的同题诗所作,是友情也是爱情,切合是兄弟也是爱人的情感交往。
    你带走的两篇,一分为二,略加改动,是爱情或者友情的主题更加显赫。
    诗中的隶体“林”字,紧握的双手“林”,是我对中国汉字的形体之美和象形之美的嵌用,但愿你不要以为是我故意玩弄文字就好。
    《望夫石》与含笑同题散文而作。
    《两棵树》《致另一棵树》则是由于《邻》和《秋天的树》激发出来。三篇中可明显看到艾青及舒婷《神女峰》《致橡树》的影子,但愿不要蒙上盗窃雅贼的恶誉!同样,它们的最后写成,仍旧应该感谢你及你的出色来信。
    在我看来,无论写什么,都是“一个人的战争”。“进攻”是战斗,“顶住、抵抗、固守或防御”也同样是战斗!“我写故我在,顶住遗忘。”我因此热爱鲁迅、张承志,他们都是“精神守望者”。
    《羞涩与温柔》是一本好书,无论是“土地”、“树”、“田野”,都准确地道出艺术家心灵最真实的秘密。我渴望成为像他们那样的“麦田守望者”!
    “意在笔先”,我早就体会到,可为什么歌德的那句话我现在才读到呢?
    如同埃特马托夫所说,“我总是预先在腹稿中想好开头和结尾,甚至于想到具体的一句话,而后抓住适合情绪表达的一个具体意象。从一个词突破,一气呵成。”
    其中腹稿的酝酿过程就是最初的修改,它使我并不急切地要马上去写,而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所以,我的写作,除论文外,很少残章断篇。我力求圆整简洁。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宜短气之作,不宜长气。当然在此前,有一个特意“压”的过程,仿佛沉潜海底。待浮出水面之后,深吸一口气,我的作品就是我的呼吸。
    我追求的作品,在形式与内容上要有胀裂之感。内在的张力,在读起来,会带给人一种特别的冲击力。如同古龙里的刀客,劈头一刀,势如破竹,不容阻挡,在刹那间一招制敌!
    你对文字的体验是深刻的,让我十分佩服。但仍要努力培养自己的锐利的“语感”。语言如同一株绿色植物,他们枝繁叶茂的生长,需要相宜的气候和土壤。
    一如你所言,“文字无法捕捉情绪”,我也有和你一样深切的苦恼,但无须沮丧灰心。任何一种艺术,都需要许多心血和汗水去努力锤炼的,精美厚重的大气之作,哪一件不需要旷日持久的锤炼?
    固然,“情景一失再难摹”,而相对于你目前的写作状态,我以为,不要一味的追求“大”“长”,而是尽量多写一些像《遗训》等简短有力的作品。少少许胜多多许,要在最少的面积上容纳最多的思想情感。
    我在读你的作品,总是一边赞赏一边惋惜,赞赏的是处处可见神来之笔,惊人之语。通观全篇则显得芜杂冗长,没有章法的凌乱。
    不要小看“短小”,咫尺之绢却有千里风云之势,我们一定要做到宁缺毋滥,这才是严肃作者真正的态度。
    简短是隽永的灵魂,一定要学会限制自己,学会压缩,学会删减,学会忍痛割爱,学会毫不吝啬的举起锤子砸下去,砸下去,这样才会拥有刀砍斧劈的力量。你拥有的该是大刀阔斧,而不是纤尖金针!
    诗歌是具体的感性的理性,它不仅需要感性的锐度,而且需要理性的深度,力度。
    你说自己无法亲近他,我不敢苟同。我仍坚持认为,《送别》《守》是不可多得珍品,他们如同《遗训》等让我爱不释手反复。
    在我看来,散文于你不太相宜。此前的散文,显得过于掩饰,如同疯狂,颤栗脸上微笑的温暖的动人面具。
    除我肯定的诸篇外,你力荐的《生命中不能有恨》,我又重读了八遍,基本上仍是瑕不掩瑜。在掩卷叹息之时,我大体上否定了他。
    《我的乡村》虽略显乡土味过浓,但他们在哲学中“土生土长”的提升,让我想到韩东的《山民》,臧克家的《三代》,没有谁写得如此贴切又如此简短深刻!
    相比之下,《生命中不应有恨》则明显缺乏哲学高度的“提升”,冷峻凝练的三言两语,掩不住通篇的一览无余,请原谅我的难改初衷。
    我坚持认为你的诗歌第一,散文诗其次,第三,散文最后。
    《超越》让我至今难忘。《无常的唇》则让我颇为吃惊。这使我想起我曾经的《弃妇》,鲁迅的《颓败线的颤动》《复仇一》,我热爱如此袒露灵魂的作品。
    反复读了几遍,非常欣赏你古龙式的写作风格:神秘、奇诡。《无常的唇》无须续写下篇,它本身就是完整的作品。
    在其中,我惊骇奇异的、惊恐又真实地看到你微笑、纤雅、单纯的一面,还有你笑容背后凄厉、深刻、复杂的另一面。
    或许,在你的童年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和死亡,你热切的渴望在爱中得到美好的生活,藉此拯救自我。可是无常,如同幽灵一样在背后紧紧追逐,形影不离,似隐形伴侣,驱之不去。
    他是魔鬼,却以天使的面目出现。你与他私下定下契约,约定在待到爱情后把生命典当给他。可失落的爱情并不能真正救赎,而是变成有意无意的精神欺骗,以至于你本应抓住“爱情”的双手错抓住“文字”。
    追魂剑,在“大哭大难、大爱大恨”的文字狱里,净炼灵魂,你为自己永恒失落的爱情进行写作。死亡成为你生存的背景,潜意识中惘惘无常的可怕威胁,心中的爱恨情结,让你始终有一种自杀意识。
    同时,亲友的死亡又使你看到生命的可贵,渴望美好的生活,包括甜蜜或者苦难的爱情。因而,你一次次在进行精神自杀。写作就是一种精神自杀,杀死自己,就是杀死自己身上的别人。
    一旦写作无法救赎一切,从屈原到三毛,再从海子到王小波,便那么义无反顾的真正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可是,郡主,你的生命尚未真正展开,一切都只是开始,并非彻底的结束。
    尽管午夜梦回,遥远的爱情若有若无如窗外晓风,可至少还有纯洁的爱情、友情、同窗情。
    我愿你,不要扔掉这一把生命的火炬。此火为大,圣洁,热烈的照彻宇宙那冰冷的高拱穹顶!矫健的鸟儿飞越天空,不留下痕迹。不愿你攀住一线井口的阳光孤坐黑暗,愿你跳出“蛙居”,周游四海,拥抱太阳!
    “石塔、古诗”两句,六字的确同义重复,你删改得好!
    《梁祝》第三节诸句,你的批评可谓慧眼。初写时情绪就不对,不知的难以决断就成那样的面目了。我接受你的建议。
    “情”字叠用,也觉重复,可找不到恰当的可以替代的词,“友谊”可否?
    “诀别”四处我则有些犹豫,暂容我称量它们。
    计划买一批诗集深读,你有多年积存的“星星”诗刊,真是太好,急想一睹为快,丈量一下同别人的距离!
    静观居士
    二00四年六月十四日夜匆草
    二00八年一月三日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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