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17.相交的日子不多了

    在我的心情很寂寞的此刻，我给你写信。
    人生在世，知心的朋友不多，志同道合的更是难得。工作之余，当一个人静坐的时候，会不由自主感到莫名的悲伤。走上社会一年多了，认识的同事有一大把了，可能够深谈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啊！
    心中积郁了太多的感触，可是连一个倾吐的人都没有，想想从前的日子，现在的处境该是多么的寂寥啊！
    上次你来，本想大家秉烛而谈的，可惜公事家事很忙，没有太多的空暇陪你，真是憾歉的事。
    就在你不多的言谈中，无言的沉默里，我已感受到你深深的悲痛和失望。对，就是失望，对我的失望，虽然你并没有说出口，那是怕刺伤我的自尊，但你是明白的，沉默啊，就在黑暗中替你开口说了。
    从前，紧紧联结我们心灵的东西松懈了，我们共同敬仰的东西碎了，死了。以后，你也许会再来看我，但我想，在心里，你已经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同我挥手作别了，一个人孤独悲壮的走你自己的路，那一条我们从前盟誓共走的艰难之路。
    你或许还会偶尔记起我，也会来看看我，那只是因为我只是你从前的路标罢了。
    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一年不到的时间，我发觉自己的心灵已苍老的白发千丈，不再感到愤懑不平，不再大声疾呼，一切只有死一般的平静，平静，以及丧失生活激情的深深疲倦，睡过去，睡过去。睡死在茫茫的黑夜里，懒得再去动弹，再去过问人世间的许多污秽了，因为，无边无际的黑暗，已经掩盖了所有的丑恶与罪行。
    以前，我们曾经共同欢呼过光明的太阳，可现在我却忽然怀疑起自己，觉得那只是我们手造的偶像而已。
    再说，就算是太阳出来了，也不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我们只是那长长的夜行人，心里怀着一线光明的希望，跌跌撞撞睁眼瞎般摸索在黑漆漆的夜里，黑暗还没有走尽，前方的道路依然漫长，可我们却早已奄奄一息，倒在路边了。
    热烈的太阳纵然高高的升起来了，可我们无人掩埋的寒骨，虽然阳光温暖的照射着，但我们也用永远永远的感觉不倒了。
    因为，我们在日出还很遥远的，且遥遥无期的寒夜里长长久久的睡去了，此生是再也醒转不过来了。
    在不太长的时间里，一种可怕的社会毒质，已经深入的腐蚀了我的心灵，我的骨髓，我似乎已经精神瘫痪，颓唐如行将就木的老人，社会习俗已经将我彻底的征服了。
    多么令人悲痛啊！我还未曾战斗过，就已经败得一塌糊涂了。
    你在行走吗？环顾四周，你孤身无援，想复仇吗？没有对手，甚至没有人愿意做你的对手，因为每一个人都似乎是好人，有谁会自认坏到杀人的地步呢？
    没有人承认自己是杀人犯，可是你却不见血的被人谋杀掉了，到死也不明不白，浑身上下不见一丝伤痕。无论问到哪一个人，没有人会说你是被人谋杀的，都只会说你是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可怕啊！杀人不见血，而且每一个杀人凶手似乎都是清白无辜的！
    那夜，我们的争论虽然不长，但在彼此的话语里，我却感到利剑的寒光闪闪与金铁交鸣，我们各有各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或许我的话是一种背叛之后自保诡辩的谎言，但人如果还要继续生活下去，那就需要生死攸关的人生谎言。
    假如你渴望真实，并且说出真实，那么依靠谎言才能生存的众人，就不可能让你生存下去。
    要生存，你就必须自欺欺人的说谎，即使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然的话，你就要被像一头怪兽一样被驱逐出人群，驱赶到荒原森林中，与真正诚实的野兽为伍了。你无路可走，你也别无选择，要么你站着死去，要么你跪下求饶。
    关于这方面典型的例子，任何一个不都是血淋淋的恐怖凄惨的故事，远的不说，单单一个现代的鲁迅先生，就能够回答你心中的许多为什么了。
    很值得注意的文章，我也只提几篇也就够说明一切了：《狂人日记》《在酒楼上》《孤独者》《野草•立论》《写在‘坟’的后面》《我要骗人》。
    我日渐一日的感觉到，在精神上我们已经分手，友谊的决裂也一步一步的沉重而逼人的向我们走近，我们之所以谁也不曾面对面地把话说清楚，那是因为我们都还记刘连那友谊夕阳的温暖与灿烂，可惜的是决裂的黑夜马上就要来临了。在黑夜里，我们要背对北的各自寻找自己未来的方向了吧？
    在这个寒冷的世界里，精神上的温暖与欢乐唯有从你那里获得，我是多么看重这一点啊！
    可惜的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我们恐怕最终要从对方的身上剔除掉自己的影子了。
    我们相交的时间不多了，来一次就多一次，见一次也就少一次，至于以往的一切，都让它们留在珍贵的记忆里吧！
    １９９９．０６．２６
    2007-10-31 20:0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