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桐栖凤》22.破阵

    正讨论间，尹老爹来了……
    “你们都在呵，明日便是第二轮比试了，君凌你去准备一下，君睿注意管好下人，”老爹见两人应承，又看向我说道,“君莲，你林世伯和芝菡过会就要走了，你随我去送行罢。”
    我点头，跟着老爹出了房门。
    “爹，芝菡她中的毒……”
    老爹摇头道：“一息尚存。”
    一路无话。林世伯站在马车前就等着向我们告别了，看上去神情萧索，马车窗帘遮着，想必芝菡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维扬，就此别过，静候佳音。”说完林世伯又向我一拱手，“君莲，后生可畏，你也要勤勉努力啊。”
    我恭敬回礼道：“世伯教诲，君莲铭记于心。”
    马鞭扬起，尘土飞扬。
    直到马车在远处缩成了一个黑点，老爹才回转身，对我道：“君莲，有空你就给你二哥多帮把手吧。”
    “是，君莲明白。”
    跟着老爹回到府里，老爹随大哥走了，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人。快步出了山庄，向林世伯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远处正停着一辆马车，好似林世伯的，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吉凶，赶上前去，正瞧见林世伯掀开车窗。
    “林世伯——”我紧赶慢赶而来，原来他老人家正候着呢。
    “君莲，你终是来了。”
    “世伯，”自芝菡受伤之时便在犹豫，事已如此，我想或许我该赌一把，“芝菡的毒，唐大夫可能有办法。”
    “你是说唐瑄。”
    “嗯，小侄和唐大夫有些交情。”
    “哦？听言唐大夫前不久刚从贵庄离开，眼下正行踪不明。”
    有时候我觉得芝菡的中毒昏迷对林世伯的打击并非想象中的巨大，他眼中的精光犹在。沉吟半晌，对上林世伯的眼睛，我诚恳道：“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联系他呢。”
    林世伯看着我片刻没有言语，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我只是看着他笑。林世伯笑声突顿，目光凝住我，朗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唐瑄你也不必费心去寻。”不由一怔，又听他接着道，“你想和我交换什么呢？”林世伯笑得高深莫测。
    “林世伯，您看最近山庄发生的中毒事件和芝菡中毒有关吗？”
    林世伯面色一沉，沉声道：“你可听说过金轮王秘藏？”
    金轮王，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是了，御剑诀中曾提到过‘优昙钵花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但是这有和这和芝菡中毒有什么关系，我不解。林世伯见我没有反应，大概以为我是不知道的，继续说道：“江湖上有传言存在着金轮王秘藏，一直以来多少江湖儿女前赴后继地想要找到传说中的宝藏，可笑的是没有人知道所谓的金轮王秘藏究竟是什么，有人说是金银珠宝，有人说是神器秘药，”林世伯露出一丝嘲讽地笑，“依我看，这些都不是。”
    “林世伯，小侄不明白这宝藏与众人中毒之事有何关联。”
    “你若是能找到其中关联，或许就可以解开这些谜团了。”林世伯伸手拍在我的肩上，肩上的突然重压让我有些透不过气，内脏仿
    佛都为之一颤，面上却是强自欢笑。好不容易林世伯才把他的手拿开，道：“但凭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实现，好好找个同伴吧。”
    说完，他放下帘子，又对我道了声“今日所言仅限于你我二人之间，有缘再会。”
    怔忪间，我拱手向林世伯行礼。
    “啪——”马鞭挥起，也惊醒了犹自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我，“林世伯，君莲还有一个问题，您可知青阳门是什么来路？”
    “哈哈——贤侄好自珍重，你我他日再叙。”林世伯的笑语从远处传来。
    一路走着回山庄，许多问题盘绕在我的脑海中。金轮王是谁？可惜这个问题不能随便提，一旦提起容易让人联想到金轮王秘藏。林世伯又为什么会认为金轮王秘藏和芝菡等人的中毒有关？芝菡和另外两人出事的地点不同，若是单论另外二人可能是因为宝藏而引起的杀戮，但是芝菡又和宝藏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以芝菡来威胁林世伯？那林世伯选择了在这时候离开山庄究竟是暗示自己退出了宝藏的争夺还是单纯地因为芝菡有伤留在山庄不安全呢？林世伯为何不寻唐瑄来医芝菡的毒呢？是已有解药抑或是牺牲芝菡成全自己的明哲保身？林世伯算准了我会来，也算准了我有事要问他，他的回答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有哪些是我不能知道的？糟了，林世伯能算到我会来找他，那老爹那边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急赶回山庄，我没有先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在望月亭坐下。
    “四少爷，您在这啊，二少爷正找您呢。”小德最先找来。
    “嗯，带我去见二哥。”
    “二少爷找了您好一会呢。”小德在我身前领路，汗衫湿透。
    二哥正在武场验兵器，赛前大家的兵器都是需要检查一番的，我突然想起初见李落比试的时候，他并未使兵器，后来和爹过招的时候却用了剑。
    “二哥。”
    “君莲，你来啦。之前跑哪去了？”
    “呵呵，我和爹去给林世伯送行。”
    二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领着我看各式的兵器。
    沈惠果然是个好手，昨晚才吩咐的事现在都已经办好，东西正打了包袱放在我桌上。想他胆子也够大，就这么放我桌上，倒不怕被旁人拆开来看了。背上包袱和七芒，确定了周围没人跟着，便向后山掠去。
    李落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感觉到我来一个翻身坐正。
    “尹公子好本事，这么快就备办齐了。”
    “好说，好说。我们出发吧。”我把包袱丢给李落。
    “好。”李落的声线有几不可闻的颤动。李落拆开包袱，将他一袭青衫换下，全副武装。
    月光皎洁，星光闪烁，林间偶尔有阵阵虫鸣，谁又知道如此良宵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李落踏出房门，将下摆掖在腰间的丝绦上，便是一个平地纵起，边说道：“跟上。”
    只见李落在前面纵跃如飞，突的打出一道金光，接着便是硬物撞击的“呛啷”声。兔起鹘落，突发暗器，李落做的一气呵成，滴水不漏，他的暗器劲道之强和去势之猛着实令我骇然，这就是青阳门门人吗？青阳门究竟有多强大？
    李落在林间潇洒前行，左弯右绕的，这么快让我怎么记路啊？时而发出“嗖嗖”声，那是李落又发出了什么，他的身影飘忽，我就快要跟不上，前面的李落脚步微顿，轻声说道：“先停一下。”
    终于可以喘口气。
    “你站着别动！”李落回头对我低喝道。
    我心中一凛，依他所言一动不动的站着。之前运功跑了许久，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此刻立住任凭风将衣服吹粘在我的后背，冷得一阵激灵。李落微微弯腰，伸手一探，忽地抢出手，夹着两道极劲的风声，闪电般袭向我的双胛，两道寒光后发先至，一左一右，他这是什么意思？大惊之后，我终是没睬他的‘站着别动’，往后猛一仰身，向后直倒。
    “嘭——嘭”接连两声闷响，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光华三闪，“呲——”的一声，火光乍现。映出了李落高深莫测的笑，隐含得色。后退了七尺终于站稳，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射出第三剑的，一想到若是他这三剑真是冲着我来，当真是连环追命，避无可避。这等身手怕是四大家里的年轻一辈无人可与其比肩。
    “还要多久？”我想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不知道沈惠那里如何了。
    李落灰眸棱棱生光，剑眉微微一轩，道：“你能给我多少时间？”
    “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李落俯首沉吟，喃喃自语：“一个时辰……”蓦地双目一张，道：“行。”
    不知怎的我看他这般拼命的神情，不由说道：“若是这次不行，便下次吧。”
    李落冷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我们此刻已在阵中，”说着负手而立，仰望天空，圆月如盘，繁星满天，目光一垂转而望向我接口道：“这里设的是离宫五行阵，估计布阵人加了些变化，之前我已将生死门皆封住。离为火，我已燃起离宫天火。最快的方法是祭血剑破阵。”
    “血剑？这个我没有准备。”你当初怎么没说还有这一茬。
    “呵呵，不用劳烦了。”李落的微笑让我看着很心酸，“我这有现成的。”他这般视死如归为的什么。
    “不如我来吧。”
    “尹公子端的是明眼人，怎的如此糊涂，你若受伤了如何交待。”李落微微一笑，接着道，“李某之血来祭剑最好不过。”
    “如何祭法？”其实我还想问你的剑在哪呐。
    “此处便是一个大祭台，祭剑时你把好各门燃火，待我将剑插入坛中斩断五行联系，为了保持阵法的完好，你用箭绳将五行续上。”
    “可是需要我射箭？”射箭我可没接受过专门的训练，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怎么？难道你不会？”李落看着我有些惊讶。
    我嘿嘿一笑掩饰尴尬。
    “你不是真不会吧。”李落嘴一撇，“四大家也是名过其实。”
    “我可以试试，应该不差。”魂术师的集中力绝好，我的臂力应该也够，我想或许没什么问题。
    “也没别的办法了。”李落轻吐一口气，“你且后退五步，我先点燃各门离火，然后就开始吧。”说着他取出弓箭淬了火，张弓搭箭无比流畅，弓持满举过头顶，五支燃着火的箭搭在弦上，他竟然想一次射五箭，一步到位，真真令我骇然。
    “嘭！”只一声，四周火光齐燃。
    “包袱你拿着，离火一灭你就开始射箭，绳子扎紧点。还有你切记，我在祭剑时你不可靠近。”
    我点点头，觉得他有些把身家性命都托付于我的意思，自己不觉也慎重起来。
    剑呢？我刚想问，李落已经闭眼盘腿坐在地上，我依言退出五步，静静守着他。
    不一会，李落褪去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打坐的姿势开始碎碎念叨起什么，速度很快我听不真切，突然他发出一声呜咽，浑身一震。他不停地冒汗，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额角发梢落下，随着念咒一般的低语身子也在微颤。快要开始了吗？我在一旁准备好过会要用到的箭和绳，试着瞄准看看。
    回头见他的身子抖得极厉害，额头脖颈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淋淋的，“呃——”一声低吼，他右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噗——”他吐出半口血，我的心也随之突地一跳。
    李落双手撑了一下地，大口大口的喘气，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在地上蜿蜒，像是受着牵引般游走，李落脸色白的骇人，湿发粘成几缕贴在脸颊，灰色的眼眸有些暗然。一阵痉挛后，可以看见他身上肌肉的跳动，能听到他心脏“扑嗵——扑嗵”的搏动声，只听他低声暴喝，“呼——啊——”倒吸一口气，接着，“撕拉——”一声，他的双手交握，竟然从心口处硬生生拉出一团血肉模糊。
    他这是在剖心吗？！
    李落咳了两声，不断有鲜血自他的口中，胸口涌出，又是一阵抽搐，他的双手鲜血淋漓，微微颤抖。
    “李落！”我唤着他的名字，他这样下去真是要以身殉剑了。他微一挥手阻止了我，顿在那儿喘息着。急速的两下喘气后，李落一仰首，右手使劲，“啊——”的一声，我终于看清了他双手握着的东西——剑柄。
    磅礴剑气激射而出，旋起一阵红雾和热气，不知是血还是剑气。李落双眸紧闭，嘴唇紧抿没有血色，但是双手牢牢抓住剑柄作势要往外拔。血汩汩地涌出，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腥气还有热气。他的血流得很多，已经在祭台上汇集起来，打着旋，隐隐觉得这是一种图形，之前从未见过。
    我专注于血水描绘的图形，只觉某处火光一暗，耳边李落嘶声道：“快射！”我一激灵，把弓拉到最大，努力让自己不稳的心跳平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所有的心神汇聚与箭尖，“嗖——”离弦之箭极速射出，突然松弦的弓激起一阵气雾，“啪。”的一声箭引着绳索从我脸颊擦过，稳稳绕住了立柱。
    “哗啦——”绳索上迅速窜上了火苗燃成一线。
    “咳咳。”瞬时火焰又灭了许多处，我一一补齐。再看李落，他已经将剑持在右手中，左手抚剑。这剑被蒸腾着的血雾环绕，还有粘稠的血一端挂在剑身上一头连着李落的胸口。再看他之前拔剑的心口处好像伤口正在愈合，没再涌出血来。李落的面色也不如之前的惨白，恢复了些精神。口中仍是念念有词，时快时慢，跟随着他的话语声，祭坛上的血河也在变换着形状，大约一盏茶功夫过去了，李落还在念道但是血流已不再变化，李落眉头紧锁，念咒的声线也不大稳了，我也觉察出有一丝不对。这阵究竟如何算是破了？
    李落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他不断变化声调但是血阵就是纹丝不动，而且快要干涸凝固了。李落猛张双目，“噗”一口血直直得喷洒在剑身之上，“嗡嗡——”剑身在他手中开始急剧地颤动，像是感觉到了危险。李落此刻也是面有异色，我心道不好，大约有什么事脱离掌控了。
    “呲”五门的火忽然齐亮，火势大得惊人，眼见就要大到使外界发觉的程度。而利落手中的剑身颤动得更加剧烈，快要失控，听李落吼道：“这阵快不行了。”说着李落竟然双手反执剑作势倒刺回心脏。
    “李落！”不及多想，我一个箭步冲上前，脚下踩到了李落的血，突地激起了一层血墙，所幸我躲闪及时，但是脸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口，硬是逼进血墙之内，剑已没入李落的胸膛残留一截剑柄。
    “李落，你这是何必。”我上前支起李落的上半身。
    我扶住他的一刹那李落发出一声低吟，用力将剑柄连根直插入胸膛。剑就这样消失在李落的身体里。剑完全没入的一霎那，“哗啦——”一声，血墙轰然倒塌，却是凝成了无数血滴消散在夜空里没了踪影，周围没了光亮，一切都像我们来之前那般寂静。虫鸣又开始响起。
    “李落，你还好吧。”
    他惨然笑笑，“死不了。”歪头吐了一口血。
    “你说的祭剑就是要你这般搏命？”他不置可否的笑笑，我不由厉声道，“还不需要你拿命来合作。”
    “呵呵，”他笑得如此无所谓让我心头起火，此人怎能将生命如此儿戏。“这剑不会要我的命。”
    罢了。“这阵？”
    “没破。”李落失笑摇头，“恐怕有我不知道的关节，有人在别处添加了厉害的禁制，若是找不到便破不了。”
    “算了，还是先回去吧。”
    “那还得劳烦尹公子收拾下场子。”
    心中叹口气，“你说吧——”
    最后李落是我扶回去的，包袱暂放在了来时的隐蔽之处。可能因为失血过多，气力消耗大的原因李落脸色很差，身子很虚，回屋一跌到了床上。
    “我没力气，麻烦尹公子帮我把衣服换回来。”
    虽然我知道他愿与我合作有他自己的目的，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他如此的尽力。“不必客气，叫我君莲就行，尹公子太生分了。”
    “呵呵，那就有劳莲兄再赐小弟一剑了。”
    我侧头看到他歉然的笑，心中大生感愧之意，诚恳道：“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李落微微一笑，“不必了，左边二肋之间，可别刺偏了。”
    低头看自己已是满身血污，右手猛得抽出七芒，道：“李兄，对不住了。”
    离开李落的小屋，滑过屋脊，回到庄内，四下静寂，扫目四望，门窗一如出门时，跳下房檐，轻轻推门而入，本来无声的房间里却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心头蓦地一跳，“你回来了？”把在门边的手一抖，我竟是立着没动。
    屋内人影一花，一个身形突地出现在眼前，燃起了烛火，缓缓说道：“快进来吧，你还想让我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