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36.流年(12)

    这一年冬天节气早,康宁因为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贪玩了些,着些风寒小病了一场,已待在靖王府里足不出户一月有余,直到进了腊月,方被准了她进宫走走。她也是着实被闷坏了,一听得能出府,脸上便放出灿灿的笑来。进了宫,见了仪葶,她叽叽咯咯说笑个不停,连看见净澜,也眉开眼笑,分外乖巧。
    谁知这一日,宫里不知怎的事情忒多,先有燕桦、文娇两个代劳,还忙得开,等又过个把时辰,便渐渐施展不开。康宁看这样,便和仪葶打个招呼,说是起得太早,想到后殿歇一会儿。
    仪葶点头道:“那你就先去躺会儿吧,今儿你小哥应该没什么事情,待会儿他来了,我让他去陪你。”康宁却笑道:“还是让他陪着姨娘打个下手吧,小哥怪烦的,大了以后就爱唠叨。”仪葶听了也笑,康宁才和燕枫、婷婷跑到后殿去了。
    其实康宁修养了这一个多月,原本这时候精神正好,不过不想仪葶忙成那样还要腾出手来顾着她才说想歇会儿的,因此到了后殿也不躺着,不过仍和燕枫、婷婷拌嘴聊天。过不一刻,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便听天熙的声音笑道:“丫头,又在背后讲我坏话了是吧。”说着,人也转进门来。
    康宁回头,见到天熙便笑着奔过去,天熙敞开双臂,稳稳当当接住这个顽皮的妹妹,便觉她竟比日前病中时还瘦了些,他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捏了康宁的鼻尖,道:“你又淘气磨人不肯好好吃东西了吧。”
    康宁拍掉天熙的手,从他怀里跳出来,撇着嘴笑道:“我说错了吗,小哥最罗嗦了,当着面也是这么说。”
    天熙也不恼,笑笑地跟上妹妹,一抬手,便握住她一缕发,却向一旁笑着看热闹的燕枫与婷婷道:“来来,你两个也别闲着,平时也被这丫头折腾苦了,有仇有怨赶紧报。”
    天熙素来就不爱摆皇子的架子,又因为康宁的关系,待燕枫、婷婷更是格外亲切;两个女孩子素性洒脱,也不是一味拘泥于身份地位的扭捏之人,因此几人私下说说笑笑、都是极好的朋友。因见天熙说得有趣,两个女孩子笑着对望一眼,便极默契缓缓往康宁面前走。
    康宁此时被天熙拽着头发来来回回躲也躲不远,虽知她们不会来真的,但她素来最怕痒,燕枫、婷婷都知道,每每她玩得太疯的时候,两人便会合力来呵她的痒;她看她们此时眼神便以为这两人是在打这样的主意,心里一时不由怕极了,不由又笑又叫,口里一时威吓一时求饶,一双大眼睛里都闪闪的了。
    谁知两个女孩子走过来,在康宁面前站住了,却只抱臂笑看着她,良久,直看得康宁都要哭了,燕枫方一笑,轻轻抬起一只手来,却不去呵痒,反自天熙手中轻轻挽过康宁那一缕头发来,边帮她整理,边柔声道:“殿下就饶了郡主这一次吧,她必也知错了。”
    天熙放手,抚掌大笑,看定了燕枫道:“你们便这么惯着她,早晚有一天要被这丫头折腾疯了。”言罢,自向桌前斟了碗茶来喝。
    康宁便顺势靠在燕枫怀里,手挽着自己那一缕发,道:“燕燕,你看小哥,只是罗嗦个不停,这会子是口渴了,才停下来喝水的,待会儿肯定更起劲,咱们还是出去吧。”
    燕枫听她兄妹两个赌气,知道这一时半会是没个完了,抿嘴一笑,把康宁从怀里扒出来,和婷婷走到一边去喝茶。谁知天熙竟没接康宁的话茬,反手端着茶盅,只似笑非笑看着康宁,半晌方道:“丫头,你现在烦你小哥,只怕以后想见却没这样容易了。”
    康宁听了,眉头一蹙,她偏了头,又紧紧抿了抿唇,方问道:“果真要派皇子出京了吗?小哥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天熙听了,起身走到妹妹身前,笑着揉一揉她的眉头,怜惜地笑道:“丫头,谁准你这么聪明的,小哥还想让你求着我告诉你原委呢。”
    康宁听了,先撇撇嘴,立时却又换出一副甜死人的笑容来,两手抱了天熙的臂,摇一摇,大眼睛里光芒闪闪,又听她用着一种软腻到让人浑身发麻的声音问道:“小哥,你告诉我嘛,到底怎么回事,讲嘛,讲嘛!”
    天熙“嗤”一声笑了出来,抬起另一手钳了康宁的鼻尖,道:“怕了你了,小丫头。”一顿,又道,“如果没意外,春天就要动身了,麟哥要去东南勘查海防,鹰哥被派去西南巡视藩国,我是去西北大营。”
    康宁听了,不由一怔,半晌,突然喃喃道:“怎么倒是你去了西北,麟哥去了东南。”
    原来本朝惯例,历来皇子出巡皆关乎立储大计,这出巡地的指派更是大有可究之处,净澜当日登基之前便曾在西北大营掌理边防达政务达十年之久。康宁虽从不过问朝事,但这一桩却与她姨娘及三个哥哥都相关;因此自上次听说朝中多位大臣联名给净澜上书,请立储君之后,康宁已留了心。她本就聪明灵透,净澜子嗣也并不多,留心细想想,已对其中关节大致有了眉目。但天熙今日说与她的这般排布,却出乎她原本的意料之外,康宁疑惑之余,留心细想,便有个念头微微地冒出头来,她心中不由微微一颤,眉头一下子拧得更紧,心里一时又是担忧又是恼怒。
    康宁不由抬头去看天熙,却见那如玉的少年面上淡淡地现出种含蓄而了然的笑意,她心里虽然憋着一股火,话都呛到了口边,但看到这样的天熙,终于还是不能忍心再说什么。她叹,她笑,她问道:“小哥,你旬假有事吗,我要在琳琅花庄作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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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宁的生日,其实在腊底,但那时候,正是净澜、仪葶忙得最厉害的时候,且她历来认识的人便多,又都爱给她作生日,一年里总难免要撞头。因此这小丫头自八岁那年起,便自作主张改了自己的生日。从那以后,每年一进腊月,便见她三天两头吃一顿生日宴,若过个生日真能长一岁,她许连两年都不要便能成人。
    康宁作生日原本也没个固定的去处,不过兴致所至,从路边食棚里的牛肉面到大内精制的御膳,她只要好吃好玩,并不问出处。直到那一年,这小丫头因买花,认识了京郊琳琅花庄的庄主花四宇。
    花四宇家的花,种得可谓天下一绝;只是这位庄主虽然经营的是这般雅致的生意,为人却忒爱钻钱眼了点,除去种花,他那漫天要价,趁人之危的本事,也都值得拿来大书特书一番。康宁那时因急着要买两盆流焰莲花,就曾被他着实狠宰过一次。小丫头气不过,便后来设了个套来骗花四宇钻。偏偏花四宇小看她一个小姑娘家,又被激到了火头上,竟下了重注,说是只要康宁能赢过他,从此后琳琅花庄任何时候都欢迎她来游玩,不但不收一文钱赏花的费用,反还要倒贴食物酒水给她招待客人。
    结果呢,这位精明一世,把世人都算计尽了的花庄主到底还是输给了康宁;他虽爱钱,却极重诺守信,便是眼看着康宁来割他的肉,也必践诺。康宁却因贪看花四宇被她坑了钱时那样痛彻心肺、生不如死的神情,从此便将她那每年十来次的生日宴,倒有一大半都摆在了琳琅花庄里。
    往年康宁带人来,不过是十人上下,在后院占一片梅林,吃喝都有限,花四宇虽心痛,但总还能支撑。今年他因见康宁已到了腊月中旬仍未见来,还以为这位小姑奶奶终于玩够了,要开恩放过他。谁知他这心尚未真的放稳,这一日康宁却遣人来说,过几日旬假,要包下他整片后院,让他不可再放一个人进来赏花。
    花四宇便觉他的心都彻底凉了,旬假原本是琳琅花庄赚官家银子的大好日子,往年这位郡主姑娘虽然也多在旬假来,但他只要狠狠心,要从别的客人手里刮出她那点花费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今日,这小姑奶奶竟然告诉他,一个能给钱的客人都不让他放进来,他整整一日赚不来银子,可怎么贴补她闹下的亏空;这倒也还事小,但若他因此得罪了客人,绝了以后的财路,这将来可要怎么办。
    但头痛归头痛,花四宇作生意至死也不肯塌架子,因此旬假前两日他仍照例遣人去靖王府向这位小姑奶奶请示她倒要摆宴请些什么人,也看看有什么需提前准备的菜式。谁知那郡主姑娘却说这次不劳他操心,要自己带新鲜猎得的野味过去,只着他准备好琳琅花庄看家的各色鲜花醇酿及花式小点即可。
    花四宇听人回报,总算稍稍嘘出小半口气起来,但他早领教过这位郡主的脾气,知道便是那种旬假早上过来时才告诉他说想改吃龙肝凤髓的事她也办得出来,因此这后半口气就始终仍噎在喉咙里;直到隔日晚上,靖王府里几个小厮抬了新猎得的两匹鹿、一口山猪、一头狍子、一头獐子、并若干鸟兔等小禽小兽来,并捎话说郡主请庄主找人帮忙收拾妥了明日好用时,花四宇紧吊着的心才终于又肯往原位沉下去了一点点。
    旬假当日,天方卯时二刻,花四宇尚在洗漱更衣,便听小厮来报,说康宁郡主一行三人已骑马转入庄外北侧的梅花夹道了。花四宇一惊,忙赶至大门口,便见一片青黑天色里三骑白马绝尘而至,此时已近得能见到那马上三人,各是一身白色骑装,面上皆有冻出的晕红,却俱是笑得颇为开怀。花四宇心里一时不由庆幸,当日建这花庄时,他为招徕生意便不惜工本将四面入庄的路筑成这梅兰竹菊四条长长的走道,不然今日岂不是要让这小郡主笑他懒脚汉了。
    他这样想着时那三人已到得门口,下了马,花四宇才看清,三个小姑娘在大斗篷下竟皆着了男装,他聪明地未多置一词,只陪着笑迎下台阶来。
    康宁见了他便笑,边走边道:“花庄主,别来无恙,看你这一年颇有点发福的架势。人说心宽方能体胖,看来花庄主的生意是大大地发达了。康宁先恭喜庄主了。”
    花四宇哈哈笑几下子,背后却冒出点点的冷汗来,赶紧道:“郡主笑话了,四宇是笨人,除了种花没一点提得出来的,这庄子也不过是祖业不敢丢、勉强能维持着混口饭吃不致饿死罢了。”
    康宁看他那样子着实有趣,便还想要接着逗他,却被婷婷在一旁暗中拉了拉衣袖,方没再说什么。婷婷便道:“花庄主,郡主前日风寒方好,今日又侵晨一路骑马过来,只怕受不住,劳烦庄主备些姜汤来给郡主去去寒气吧。”
    花四宇一拱手,赶紧顺势应道:“姑娘放心,因知道郡主和姑娘们要来,里面已连早饭一起备好了,请郡主、姑娘们移步暖阁吧。”说着便亲自引路往内厅暖阁去了。
    婷婷听了,微微一笑,方要举步跟上,却见康宁仍站在原地笑笑地看着花四宇的背影,不由瞪她一眼,悄声背人道:“你少想着欺负别人吧,让你坐车,非骑马,你看你今日再病了回去我怎么收拾你。”
    康宁听了方收回目光,微微吐吐舌头,乖乖当先跟着花四宇往后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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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是因病了月余,耽搁了过那一年十来个的生日,也或是禁足太久憋得发慌了,康宁今日竟几乎把各处认识过的人都请来了琳琅花庄,拉拉杂杂少说也有百余人,男宾女眷,三教九流,再加上这些人带来的随从及花四宇庄里的役使之人,竟真把琳琅花庄招待来客用的前后三层院子占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人里有的本来就是相识,乐得在一处攀谈消磨,那些彼此从不认识的,因各自不必在同一个院子,相互间倒也不妨碍。
    斗华阁和绣坊的女孩子们,平日多以歌舞技艺娱人为生,今日便乐得轻轻巧巧待在一边嘻笑取乐,专等别人来伺候;况沈兰溪、杜幽夜、霍灼欢等几个成了家的还带了自家的小孩子一起来,女孩子们便更是得了宝一样,把娃娃们传来传去,个个爱不释手。
    靖王、鹰王、天熙微服前来,再加上二王的侍卫以及宫塾里和康宁脾气相投的几个大臣子女,凑在一处,并不怎么吃东西,倒是边赏花边说着几人昨日在猎场打猎的趣事。
    丐帮一帮大大小小的少年弟子也凑在一处,他们素日就自己动手惯了,也不用人怎么招呼。小豆子自小就习惯照顾师兄弟,长大了仍不改这性子,只由着小毛子和几个大些的领着一帮小的在一旁打着滚地玩,并不在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旁边烧火烤肉供这一大帮人吃。
    酸先生的私塾里今日也难得不年不节地就放了一天假,但那课却没缺,那大的一来就想领着一帮小的赏花诌诗。但他们待得离丐帮的地方不远,那些孩子看丐帮子弟玩得那么欢实,哪里还坐得住,各个脑袋都溜了号,一个个排下去,不是嗯嗯啊啊半天也没个憋出个所以然来,就是作出来也带着烤肉的烟火味道;酸先生平日在塾里最是有威严,奈何到了这里却颇有些施展不开,只得一叹,挥挥手让学生自在去了,他自己却仍留在那棵大梅树下,吟咏自乐。又恰好霍灼欢的相公张先生也走来这里赏梅,他也是教书为生的文人,这两人谈得投机,倒也一番自得其乐。
    方语频和越昶昕两个,自那年因搭救康宁相识之后,相交日契,今日见了,自然少不得把臂言欢。他二人原说要一路赏梅的,谁知走不多远就先后碰上了袁家二少和陈承岩。这四个人倒有三个是今日被老婆抛在一边的“弃夫”,又个个对武功有点痴心的地方,因此分外投合,三言两语的竟找块空地开始切磋起功夫来。
    谁知那鹰王也是个爱武成痴的人物,不知怎的就被他隔着两道院墙给知道了这边有人在比武,当下便心急火燎地跑了来,靖王、天熙一帮自然也都被他拉上了。这里下场的几个个个术有专攻,堪称大家,难得连天熙也看得兴致高涨起来,便跑去死活拉了一直跟在康宁身边的燕枫也一起看,还在旁怂恿她也去较量较量,直把个燕枫缠得哭笑不得。
    花四宇今日是主人,虽辛苦一日也赚不到一文钱,还要倒贴酒水点心,但他自来便把琳琅花庄的招牌看得比什么都重,并不因此就有所懈怠,反一直跟着跑前跑后,不时地提点叮嘱各个院里伺候的家人该注意的事情。巧的是他也走来这院里,进门抬眼就看见越昶昕向陈承岩请教剑术,两个人竟打到他最宝贝的那棵大梅树梢上去了。花四宇立时便觉血冲百汇,带得他眼睛都要瞎了,一声尖叫堪堪就要冲出喉咙口。谁知他这副模样恰被越昶昕看见了,便忙里偷闲特意向他安抚一笑。花四宇一愣,喊叫声就这么着噎在了喉咙里,他勉力又定下心来看那树梢上的两个人,只觉他们动作起来竟似比梅花瓣还轻,这方慢慢放下心来。但知道是一回事,关心则乱,他到底忍不住仍是疑神疑鬼,便索性离了这院子,又转去别处。
    这里一热闹,丐帮和私塾里的孩子便也凑过来,开始时因看靖王等几个锦衣华服与众不同,还稍有点忌惮收敛,站得远远的,也不敢大声叫;但后来,一来这里斗得确实精彩有趣,再来也是看那几个穿得好的叫起好来反倒比别人还卖力,也就渐渐不怕了。没多久,场外这一群人便混杂在了一处,彼此乱叫乱指点起来。
    再一会儿,连老实烤了半天肉的小豆子也跑了过来,两手各抓了一大把穿成串、调好了味道的鹿肉签子,眼睛一边盯着比试的人,一边给师弟们分肉吃,分到一半却不提防斜次里突然伸来只手,一下子就从他左手里把剩下的四五串肉给抢了过去。小豆子眼一瞪,果然转过头去就看到鹰王正拿着那几串肉猛嚼,在余光里瞥见了小豆子瞪他,还道:“豆芽菜,就你那双眼,再瞪也只好似刀割了一条缝。”言罢,转过头,果见小豆子凤目斜挑,眉心微红,已是动了气的征兆,方又笑嘻嘻接道:“这肉是你烤的,却也是我猎来的。”小豆子听了,一时竟也没话可说。
    康宁今日是主人,一早来了吃过饭便已开始忙。她历来就最知道疼她的阿姨们,又因今日斗华阁加上绣坊,人来得着实不少,她怕花四宇家的人招呼得不周到,她自己又要四处打点招呼,因此专门把婷婷留下来照应着。她各个院里四处转悠,燕枫便一直跟着她,直看各处里人都安置得妥当了,她两个方又准备也缩回后院去。
    谁知路上燕枫就被天熙给拉走了,康宁难得身边没人管她,今日她也实在开心,因此一路往后走着,招呼着众人,就难免多喝了两杯。她其实天生好酒量,只是生得柔弱,饮过之后,便有种种不适,却偏喝得越多便越清醒不能睡,因此平日里宴饮时众人都管着她;但今日她转来转去,众人都不能将她盯在眼里,又想着有燕枫看着她,总不会容她出格,也就都没如往日里那般在意。
    康宁这小丫头原也没打算趁着燕枫不在纵酒,但她一路往后走,一直遇上人,她那性子里原本也带几分侠任之气,因此酒到杯干;直又待过道上清净些了,再加冷风一吹,她方才渐渐也觉出自己这一路上喝得急了些,心口上砰砰跳得厉害,手脚也开始一时冷一时热。
    康宁不由暗恼自己不小心,扶着头挪到屋檐下的暗影里,谁知恰巧碰见花四宇从那边的比武场逃出来以后也走到这里,两人顶头一撞,不由各自一怔。
    花四宇到底老练得多,立时看出这小姑娘脸色不对,他又知道康宁那脾气,因此笑问道:“郡主,似是有些乏了。”见康宁淡淡笑着点头,方又接道,“这一旁正有个小小的偏院,因陈设简陋,并没请贵客过来,郡主若不嫌弃,将就着过去歇息一下,可好。”
    康宁一笑,也不扭捏,道:“花庄主,有劳了。”心里却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她再也没想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竟然是这个看见她就头疼的花大庄主这样体贴地帮她。
    花四宇理会不来康宁的心思,一心只想着千万要把这位郡主好好地送走,因左近无人可差遣,他略一权衡,只好权充小厮,将她半扶半抱送到偏院。这偏院虽说没有招待客人,但也有两个嬷嬷在当差,原本就是预备客人临时修整的,嬷嬷们见花四宇送了康宁进来,赶紧迎过来,帮着安顿好了小姑娘。
    康宁此时身上软蹋蹋的,忽冷忽热,冷热之间便觉出针刺般的痛,偏是心里清楚得不得了,她强打着精神笑向花四宇道:“庄主,多谢了。康宁借庄主的宝地歇息一会儿,有劳两位嬷嬷在这里就很好了,不必再另请人来照应,庄主,也请去忙吧。”
    花四宇听了暗想这小郡主原来也有怕人的时候,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笑道:“四宇省得,郡主安心歇着吧,有差遣叫人传话就好。”
    花四宇去后,康宁看两位嬷嬷就站在一旁守着她,心里不忍,便想让她们坐下,但转念想到花四宇家的规矩,便推说想一个人安静躺躺,请她二人出去侯着了。康宁这里一个人一动不动躺着,静静等着那一阵阵针扎似的痛消下去,她能忍住不动不吭声,却忍不住眉间一阵阵痉挛似的紧蹙。
    这样静静地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康宁方支持着爬起身子来,外间屋里嬷嬷们听见响动,立时悄声问候。
    康宁赶紧应道:“嬷嬷请进来吧。”两个嬷嬷进来,服侍她起身,又帮她收拾好衣裳头发。所幸康宁今日饮酒并未过量,只是一时饮急了,歇了这一会儿,已不再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她早上起来便极早,又折腾过这一通,早已提不起一丝精神来。她想她现在这样子再出去见别人定是什么也瞒不住,小丫头眼珠转一转,想起件事来,是她原本想交待给厨房作的,现下却少不得拿来给自己打个遮掩了。
    康宁打定主意,便请一个嬷嬷去请花四宇过来,她这里和另个嬷嬷打听得这小院里原来也另有个小厨房。不一刻,花四宇便过来,进门先一眼扫量过小丫头的脸色,见她只是面有疲态,气色却已如常,方放下心来。却听康宁问道:“庄主,他们外头还吃得那么热闹吗?”
    花四宇道:“已没了,倒是都要点梅子酒来消食了。”
    康宁笑道:“我想也是。”一顿,又道:“庄主,康宁想再借你这院子一会儿,麻烦你再派几个小厮来给我帮个忙,我想麻烦他们帮忙把今儿吃剩的东西理一理,送出去。”
    花四宇应了一声,便出去安排了,不一刻,便派了八个小厮并一个厨房里的人过来。康宁先问了问那厨房里当差的人,和他计算好晚膳需要的各种禽肉的用量,便将多出来分作几份,两个大份着人分头送到丐帮、流民村,另有些小禽小兽,便送去燕枫与婷婷家里。
    打发了小厮,康宁又要厨房另割了上好的肉来,和两个嬷嬷往后头厨房去支起小火炉来烧了几锅汤。这汤一烧起来,却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康宁也算得了由头缩在这小院里,举凡外头有人问了,便说她正看着肉汤,燕枫婷婷各自来看她两三次,也都被她又哄又推给赶回去了。
    直到将近晚膳时候,康宁这里几锅汤马马虎虎够了功夫,她也差不多休息够了,正想打发人将这汤送出去,花家的小厮却忽然来报,说门上有人求见,还递了块牌子来。
    康宁接了那牌子,见是燕桦的信物,便赶紧请小厮将人带过来。不一刻,便见燕桦吸着鼻子笑笑地进来,一拱手道:“郡主,这是哪里讨来的神仙方子。”
    康宁一笑,道:“大话叔叔,哪里生来的好鼻子,七八十里地外熬锅汤都能追过来。”言罢,站起身,笑嘻嘻向燕桦伸出手来。
    燕桦哈哈一笑,把小丫头高高举起来又放下,又俯身捏捏康宁的鼻子,细细看看她,问道:“郡主,今日又玩疯了吧,看这脸色可不如前几日。”
    康宁一笑,拉了燕桦走过去,道:“我挺好的。”一顿,又接道,“大话叔叔,你来得正好,这里几罐汤,你帮我捎回去。这一罐是姨娘的,这个给陛下,这个是太师父的,”抬头看看燕桦,嘻嘻一笑,指着旁边一罐道,“这个,请辰英阿姨尝尝吧。”
    燕桦一笑,伏低身子,直到和小丫头一般高了,方笑了,揉揉小丫头的头发,道:“谢谢郡主。”又不厌其烦嘱咐了许多仪葶、净澜让他带来的话。康宁却知道燕桦也是个大忙人,因此边听他传话边盛了汤来给他喝。燕桦喝了汤,也不过又待了一刻,便走了。
    送走了燕桦,康宁这里还有一盏汤,她和嬷嬷打了招呼,说是再有人找她可以直接带进来,不然就晚膳开始的时候再来叫她,便专心一意地守着那一罐汤开始出神,连后来小厮带了陈觉进来,她也没什么反应。
    陈觉看康宁这样,便以为她病了,也不说话,先细细看了她的面容气色,便拾了她的手腕来号脉。
    康宁原本累了大半天,是有点盹住了,此时方惊醒过来,见是陈觉,便问:“舅舅呢,可还是上次那个病案走不开?”
    陈觉却抬眸瞪了康宁一眼,直到脉号完了,才开口,也不答她的问话,反先问道:“你今日又喝多了酒了。”
    康宁听他的口气不由一挑眉,却难得没来抬杠,反老老实实招道:“没喝多,喝急了,歇一会儿,没事了。”
    陈觉皱眉,起身出去一趟,不一刻,却抄着个药吊子回来。他也不看康宁,只自顾从袖中掏出一包药来熬上,方道:“师父忙那个病案,已经接连三四天直到四更以后才睡了,还要惦记你。你可没一次让他放心,这药是师父吩咐我带过来,嘱咐你喝了再沉一会儿再去用晚膳。”
    康宁一笑,也不计较他的口气了,只柔声道:“那你一会儿回去,将这罐汤捎回去吧。”
    陈觉听了,眉目也柔下来,却不说话,只点点头。两个少年人就这样守着火堆静默地坐了半晌,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谁也没去掌灯,只任炉火的微光淡淡地映在身上。
    又过了半晌,药已熬好了,陈觉细细地滤出了药汁,方要叫康宁来喝药,却听得那女孩子模模糊糊问道:“陈觉,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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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这一个多月,嗯,不说了,牢骚太盛防断肠...
    努力写吧。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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