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天也很美味》58.第五十八章

    贝茜似懂非懂地“唔”了一声, 将手里花盆旋转一圈,很认真地去看那突破了最后一点春来之前寒潮生长出的绿意。
    这是没完全理解赫恩的话,但她的几分懵懂又取悦他,旁若无人地低下头去,在那嫩嫩的脸颊上偷了一口香。
    贝茜反应过来要躲,已是又被他牢牢圈在臂弯, 温声哄道:“画完再下去。”
    画师的脸早黑得很锅底一般:“难为殿下还记得我在画画。”
    赫恩就笑:“抱歉。”
    然后见画师又往画布添了许多的色彩, 一阵不算太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将手里的笔往旁边一搁,没好气地道:“过来看看。”
    哪里用赫恩亲自过去, 维克托一听这话便赶忙地走进来,将画架的画取下,自然不经意瞄见画上的两个人,表情似见到所有美好事物时地柔软, 献宝一样献到赫恩面前来:“画得非常好。”
    贝茜瞧见那幅画时却有些发愣。
    那坐在赫恩腿上的人是她,又好似换了个魂魄的躯壳, 一时之间令人感觉很是陌生。
    陌生又……美好。
    画中人眼眸微微弯着,仰头在看赫恩, 眉眼间分明隔着画布都流露出轻松的雀跃。
    细想想,她在赫恩身边确实很有安全感。倘若他低声诱哄,能哄得她连前尘往事也暂时忘却,有时候几乎也快忘了她自己是个血族, 而以为是与普通人一般无二的、有着温热血液的生物。
    赫恩原本也在看着那幅画出神, 黑眸里情绪莫辨地, 说不上不高兴,但似乎还藏着些更深沉的感情,目光在画里贝茜那张脸上停驻良久,最后收回去,面上笑道:“还喜欢么,伊丽莎白?”
    贝茜承接了他投递过来的目光,忽地有些赧然,将头转过去,轻轻地说了喜欢,再望望那画技超群的画师,对方并不很在乎是被怎样的金贵人物看着,该摆臭脸还是摆臭脸,大概在暗中抱怨像他们这样不安分的模特。
    但他确实画得非常好。她想。
    “把画装裱后好好地收起来吧。”赫恩道。
    “裱画?”国王短短的金胡子上沾了一点酒,因着听见儿子今天召见画师而生诧异,忘了自己正在用餐。
    随即抬眼看见餐桌对面王后正托着腮笑笑地瞧这边,才咳嗽一声清嗓,面无异色地取了餐巾将胡子上的一点点湿润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比你快许多。”宁芙道。
    国王听了妻子这句不含褒贬的慨叹,正色道:“未免太快了些。”
    裱画自然是为了以后挂起来。能挂在王宫里的画像无非是王室成员的,贝茜不清楚,赫恩还能不清楚吗。
    “他重视她也没坏处。”宁芙仍旧托着腮道,“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赫恩这样紧张一个姑娘,开窍自然是好事。”
    她说着笑了笑,“准备工作做得这样充分,大概还带了点不安全感在里面。真是难得。”
    国王不置可否,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再喝两口水,算是终于结束了这一餐,慢慢地擦拭唇角,想起个人来,环顾四周也没看见影子,不禁问:“安娜贝尔今天没在你身旁侯着。”
    说完看见王后面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却是跟着想起从前的往事,唇瓣动一动,末了叹道:“好几年了吧。”
    “偏偏在这种时候,更令人心里不舒服。”王后转了头去看窗外。
    很好的阳光,照得窗玻璃暖意融融。
    “毕竟下过一场雨之后。”她道,“春天就要来了。”
    夜里哗哗地下起大雨。毫无预兆,势如瓢泼,落在地上响得人睡不着觉。
    寂静的空气倒是一下子热闹起来,热闹得清新又凛冽,像开春第一口入喉的酒。
    想必是很好很好的酒,味淡,性烈,喝一口没感觉,后劲却很足,叫人在极度清醒之后昏昏睡去,一梦不愿醒。
    贝茜趴在窗台上看雨。
    经历了一整个漫长的雪白的冬天,天上落下来这样透明的大个水滴还是头一回,看着别有一番滋味。
    她从双臂上抬起枕着的头,伸了手去贴窗户。雨水隔着一层凉凉的玻璃在她肌肤上流淌,好似触摸着一张无表情的脸上淌下来的眼泪。
    房间里亮亮地燃着烛火。
    赫恩在小书房工作,她自己在卧房里玩,周围安静,只有雨声吵闹。
    光着的小脚旁边放了个小花盆。
    是白天赫恩给她看的花,因为她想要看着新叶长出,长得茂密了再发出花骨朵开花,他便给了她自己去摆弄,如果不是雨下得声势浩大,本来是要放到窗台上去夜露的。
    得亏没有出门去看星星。明明前一刻还晴朗的夜,一眨眼就被这样沉沉的雨幕占领了。
    贝茜听见身后的卧室门响了一声。
    “安娜贝尔。”她道。
    转过头去看却不是,是端着托盘正放轻了手脚进来的维克托。
    托盘上放着茶水和点心。
    他一进门便看见盯着自己的贝茜,心道白天似乎听过这位小姐说要自己睡来着,结果不知是不是白天殿下那一病,倒是哄得又乖乖地愿意回到这里来过夜。
    心里不由又添了几分对赫恩的崇敬。
    “一个人在看雨啊,小姐。”维克托对贝茜笑笑,笑出一口大白牙。
    贝茜往他身后又看了看,并不见内务官的身影,沉默一下,还是问:“你看见安娜贝尔了么?”
    安娜贝尔白天还在。
    但给贝茜梳拢头发时她的精神便有些异样,到傍晚更是忽然没了踪影,既非王后那边传召,也不是给派出去做什么事情,问底下的仆人,个个都说没看见内务官。
    贝茜去问赫恩,才算得到个有意义的回答,说是不必担心,安娜贝尔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贝茜这会儿从维克托口中听见的还是“不清楚”,看见的还是摇头,越发沉默起来,觉得心里闷闷地不太舒服,仍旧趴回窗台上去看雨,只是眸光渐渐地散开来,思维从那窗外的雨水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安娜贝尔身上去。
    维克托见状也不敢多说,端着吃食敲门进了赫恩的小书房。
    国王回来自然担去了大部分的国事,赫恩的工作轻松些,但批改这样久,还有好些政事的细节要追究,暂且放下笔休息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手腕沉沉,拧转一下才轻松些。
    “殿下。”维克托道。
    将食物放到书桌空余的位置,递了水过来。
    赫恩不想吃东西,倒还愿意喝一点水,视线透过敞开了一半的门,看见趴在外头的贝茜,那小小的侧脸瞧着并不很高兴。
    “小姐又问起安娜贝尔大人呢。”维克托道。
    赫恩就“嗯”一声,将被子放回盘里,示意维克托原样端回去,再看一眼处理得差不多的文书,终于是不打算再工作,起身到外头去洗漱。
    沐浴过后,便拢了睡袍回房间来休息。
    王子的赤足踏上房间地毯的时候,贝茜总算从不知趴了多久的窗台离开,坐在床边看小花盆。
    用耳朵听也知道,外头的雨没有要减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似要将一个冬天的积存都宣泄在这场滂沱里一般。
    “要不要一起躺一躺?”赫恩问。
    品尝过一回这小人儿的白嫩之后他反而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如今伸过手臂去搂了她在怀里也不过如正常睡觉一般,感受小身子在怀里乱动地终究是放了花盆躺下来,便轻轻弯一弯唇角,拉被子给贝茜盖上。
    再多一个季节,连这样厚的被子也不必盖了。
    贝茜愿意陪赫恩躺在床上,可她实在睡不着。
    以王子安稳的心跳声做枕,她侧脸面对窗户的方向,窗帘没拉,能清楚地看见外头的夜雨。
    这么静静地躺了许久,赫恩早已入睡,她终于打算闭上眼睛养养神,却给天空无声闪烁的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惊得又睁开眼。
    闪电太亮,随即是轰轰的雷声,雷声落了没多久又是一道闪电,眼看着要转为雷雨。
    贝茜从赫恩臂弯里爬出,想去拉一拉窗帘。
    但站到了窗边正要抬手牵拉时,却不经意瞥见下面远远的一个人影,令她呼吸一窒,马上要转身跑出去。
    中庭里缓慢行走于大雨中的正是个消失了大半天的淡蓝色身影。
    她没有伞,长裙拖行于泥泞,似随时能被雨水打化在滂沱里。
    无比狼狈。
    贝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脚下飞快,经过床边,却见原本该睡着的赫恩一下子坐起来,反应比她更快,一探身便捉住了她的手。
    “安娜贝尔在下面!”贝茜道,“她在淋雨。”
    赫恩在暗影中的声音异常冷静:“随她去吧,伊丽莎白。”
    “为什么?”
    贝茜想抽手,无奈抽不出去。赫恩捉得她很牢,她再往外挣恐怕要给弄疼了,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坐到床尾来,将这关心则乱的抱在怀里。
    “你放她去淋雨,我不明白。”贝茜道。
    她这会儿的反抗倒有一点点似在希里兰德怀抱里时,因着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问她去哪里,也不告诉我。”
    赫恩收拢手臂,将她抱得牢些,手指在她胳膊一下下安抚,同她一样去看窗外——看窗外看不见的安娜贝尔的身影。
    “听我说。”他的声音随闪电过后光线的下沉而下沉,轻得她才能听见。
    “听我说……”
    “安娜贝尔她,从前失去过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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