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跟王子到傍晚也没有回城堡。
“王后, 需要先用晚餐吗?”安娜贝尔双手搭着, 微微欠身问。
宁芙正坐在高大明净的窗户前, 趁太阳还未没入地平线,借了余晖在看书。
长裙的裙摆仿佛铺了层浅淡的还未缀到夜幕上的星光,动一动便分外好看。
她看的是本旧书,黑封皮都微微卷边, 纸页上记述的故事倘若念给贝茜听, 贝茜一定不觉得陌生。
是她之前从赫恩那儿读到的民间故事集子,里头还写到吸血鬼,半真半假, 对于个真正的吸血鬼来说不过看着有趣,无聊时解解闷罢了。
不想王后也喜欢,看得相当投入, 安娜贝尔走近问话,她看完最后一行字才抬起头, 笑道:“不着急,等他们回来再说。伊丽莎白在干什么?”
安娜贝尔不说,宁芙也半点不过问贝茜的吃饭问题, 白天贝茜从外头回来,倒是叫了她一起喝茶,不知是不是照了赫恩的嘱咐, 给她茶杯里装的白水, 说了一会儿话, 看她犯困便让回去睡一觉。
算着现在应该是睡醒了。
“才睡醒没多久, 回西塔的房间去了。”安娜贝尔道。
“你顾着她,还要打点赫恩的大小事,未免有些辛苦。”宁芙想了想,问,“需要找个人帮你么?”
安娜贝尔笑着婉拒了:“伊丽莎白小姐并不娇气,伺候她很轻松,我也愿意陪着她。殿下那头您也是知道的,很多事情亲力亲为,我做的不过是传话的工作。”
“当初是你主动说要到伊丽莎白身边去的。”既有人在旁边陪着说话,宁芙也就合上书本,从椅子上站起身时伸了个缓慢的懒腰,饶有兴致道,“为什么?”
窗外的最后一抹夕阳也沉进地下重新攀爬另一半漆黑的天际,有女仆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将四壁的蜡烛都点亮,屋内反而成了白昼一般。
安娜贝尔接过其中一个女仆送来的薄绒披风替王后拢上,一面低头系带子,一面再自然不过地答道:“我知道殿下信任谁。如今也知道他心里在乎谁,替他好好守着是我的本分。”
宁芙就沉默须臾。抬眼凝睇半点儿不改脸色的安娜贝尔,到底是笑叹道:“有你在王宫,赫恩提着一百颗心也都该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
但这么看着内务官。她倒想起件事情来,笑容收敛些,低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娜贝尔手一顿。知道王后在问什么,眼睫颤抖一下,到底坦然道:“还有两天。”
“你一年里也只要一天的假期。”宁芙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次提前出去吧,也好多些时间准备。”
安娜贝尔受了王后的这份安抚,面上还是平静的,将系带打了个结便退开去:“一天够了。仪式是留给活人的,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
—— —— —— —— —— ——
棋子落到地毯上。
像拂了颗石子入湖,奈何地毯长毛太厚,实在发不出咕咚一声响。
一只小手伸过去将那无意弄掉了的黑棋捡回到棋盘上。
棋盘布着已经能见着结局的一场厮杀,白国王无力回天,只有给吃掉的宿命,但因为是自己跟自己下,输赢没有意义,也就无所谓什么精彩不精彩。
棋子如伶人,伶人是她自己,演来演去打发时间而已。
贝茜把跳过一次楼的黑棋移动到斜上方,干脆利落结果了白子的国王。
“看起来下手软绵绵,其实凶得很。”赫恩曾经这么说。
是在他得了空陪着她下棋的时候,安娜贝尔在一旁看,觉得这两个人一来一往,下手跟猫互相推一样软,就笑着说赫恩不必刻意让着贝茜。
但其实最初那次赫恩让过棋,知道贝茜不喜欢之后便再没有留过手,因而贝茜并不经常赢,往往开头走得很好,忽然一下就给他将军,输则输,胜在好玩,她也开心。
“是不是,伊丽莎白?”王子殿下笑道。
贝茜转头去看窗外。
繁星璀璨,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不知赫恩是否要到深夜才能赶回来。
国王跟王后既回了王宫,她想还是不要经常去赫恩那里睡的好。
安娜贝尔去服侍王后用餐,仆人们也知道贝茜的喜欢,远远在卧房外面侯着,房间里安静极了。
她正要将视线从外头黑黑的天幕收回,忽觉眼帘里什么东西一闪,很快地从窗边一掠而过。
贝茜扔了棋快快地走过去开窗,但窗外什么也没有,唯独远处有个渐飞渐远的鸟的影子。
那鸟的羽毛与黑夜同色。
她眉头一蹙,往空气里嗅一嗅,隐约感刚才一瞬间闻见空气里有一丝很熟悉的气息,一忽儿就消散在风里,无论如何找不着,只能作罢。
然后便见她视线一动,探了头去看下面,一双静湖般的碧眸泛起些亮亮的波澜,陡然精神活泼起来,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整理整理裙摆,干脆脸朝外在窗台坐着。
下面缓缓踏进中庭的队伍,领头那两个男人正是国王同赫恩。
行路一整天,众人分明还是神采奕奕的,跟在国王父子身后,步伐迈得整齐又有力。
赫恩正同亲卫队队长格林说话,做了一个什么手势,随即见格林点点头,转身绕过队伍倒回反方向去,似才回来又要急匆匆地出宫一趟。
贝茜眼珠子跟着赫恩走,倒也觉出几分胜过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趣味来,两只小手抱了膝盖,缩成一团,看得津津有味。
难怪丽塔喜欢暗戳戳地偷看弗雷德。总面对面近距离接触着,偶尔换个新鲜的视角也很有意思。
但下一秒,贝茜就被抬起头来往这边的赫恩发现了。
他往西塔看的动作大概已经成了习惯,从前贝茜不跟他一个房间睡,外面回来总要望一眼,这回是已经知道贝茜才逛了一个上午便带着安娜贝尔回来,不想她又跑到西塔楼去,目光一滞,随即便有些失笑。
王宫内外通明,那小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看什么?”
儿子突然笑起来,自然惊动了旁边走着的老父亲,国王顺着赫恩的视线抬眼去看,两道原本长而英气眉毛就成了蚯蚓:“仆人呢。”
“她喜欢这样,由她去吧,父亲。”赫恩道。
不用他说,国王也知道是赫恩默许过了的,否则城堡里任何一个人看见也要请贝茜从那样危险的地方下来。
这也惯着。
他这么想着,人已经是进了王宫大门,再看不着贝茜,跟在后面的侍卫们也各自散去休整,走着路的便剩下他同赫恩两个人。
国王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问:“我听你母亲说,你有娶她的意思。”
赫恩“嗯”一声,不假思索:“是这样。”
“你真敢啊。”
老父亲这一声感叹听着不像嘲讽,也不像钦佩,平淡淡地说出口,似无感而发。
“我的婚姻由我自己做主,这是很久以前就同父亲您确认过了的。”赫恩道,“现在也还不到时候,总要给她时间适应。”
“你母亲没意见么?”国王问。
“她知道我想要什么。”
哪里生的是儿子,简直一块钻不出孔的钢板,八面不透风,要挑刺也无从挑起。
赫恩见国王又沉默,眉目间明显有了松动意思,弯眸笑起来:“您也知道我要什么,父亲。”
赫恩不知道贝茜坐窗台上是不是在等他。但那娇小的一个身影,光安安静静在那里坐着便很令人安心的了。
餐前他找了安娜贝尔,自然很快便知道今天贝茜被夏洛蒂带出去玩却那样早回来的缘由。
安娜贝尔说的都是实话,唯独省略了亲王想摸贝茜脸才跟将军起冲突的细节,末了道:“担心事情再闹大,就先带着小姐回来了。”
赫恩若有所思,没有过多评价,只在安娜贝尔转身离去之际叫住她道:“这两天不必你亲自服侍伊丽莎白。父亲已经回到王宫,我有更多的时间陪她。”
内务官淡淡一笑,道了声好。
赫恩陪着国王同王后用过了晚餐才起身前往西塔。
走到半路,还未来得及过桥,跟在后面走着的维克托便见殿下突然止住了脚步,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等了一下也不见动弹,正要上前几步问问,却见赫恩转过头来道:“先去浴室。”
奔波一天,他身上难免沾些尘土,贝茜身上干净,倘若一抱,灰尘同细菌就都到她那里去。
那卧房的窗台上已经不见了贝茜的身影。
这么着又是拖了些时间,沐浴过后香香的王子殿下才叩响贝茜的房门。
软床上的棋盘已经摆开新的不知第几局,赫恩推门进去的时候贝茜正在落子,听见声响便抬眼看他,推开棋盘要下床来,只是动作不及他快,小脚才碰到地毯上长长的绒毛,身前便落了个影子。
赫恩的气息骤然贴近,伸手一揽,已是将这绵软的一团抱起来,鼻尖蹭过她的脸,贴了那柔滑的金发去嗅她淡淡的香气。
“父亲临时决定再到军营去看看,所以回来得晚了些。”他道。
贝茜伸手去摸他还挂着晶莹水珠的发梢,指尖轻轻一触碰,那湿润就传递到她手上来。
赫恩这一路显然走得很快,心跳扑通扑通。
“累吗?”贝茜问。
这么轻轻柔柔的一声真是贴心,纵使再疲累也全化作一声低笑了。
赫恩抬手捉了她还在拨弄他发梢的手指:“不累。怎么今天又跑回西塔来?你爱玩的东西大多已经放在那边卧房了。”
“我想自己睡。”贝茜道。
赫恩看她,她就将脸转过去,只是看旁边。
突然提出这么句话,他不是不讶异,但想想父母回来之前她已经习惯跟他一块儿,今天才说想自己睡,便立时懂得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戳破,顺着她的话道:“好。”
这小人儿给抱了好一会,随即又像滑鱼一般扭着想下来自己坐,赫恩将她放回到床上,顺带着看了眼她摆的棋局,把黑方的士兵移动个位置,笑道:“这样更好走些。”
贝茜爬到床里面,见他下棋,又探过身来看。
“今天早早就回来,想必玩得不很尽兴。”赫恩道,“我叔叔跟弗雷德水火不相容,还不到不能共存的地步,下回见了不喜欢就躲开。”
“夏洛蒂送给我很多礼物。”贝茜道。
“安娜贝尔给我看过清单,说还有些你没打算要。”赫恩就笑,“往后能带着你出王宫去玩的人,送多少东西照收就可以了,不必担心她给得太多。”
对方承的王室的情只多不少,一点小礼物实在不算什么。
“最近的空闲时间多起来,明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赫恩问,“想去哪里?”
说话间已是动动手指,不动声色地又将贝茜镶嵌了白钻石的国王杀得落花流水,心思却未必在棋盘上,瞧着那托腮的小吸血鬼真是可爱,尤其认真思考的时候,几乎将他也撇在一边,越发诱得人手抬起来,去抚一抚那平静的小脸。
卡特要在,看见贝茜半点不抗拒地给赫恩摸了面颊,再想想白天里那件事,不知会不会再生一次气。
贝茜知道的地方有限,但这么问了,她还真有重游的去处:“我想再看看星星,在上次去的那个地方。”
赫恩就说好。
又坐在床沿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看她渐渐地起了饿意,适时地将她再度搂在怀里喂了两口,看她碧眸汪汪地躺在臂弯,不禁问:“真不跟我回那边去么?”
贝茜还是摇头。
意志这样坚定,他到底没有再低声诱哄,等到她褪去了那股懒意清醒些,起身出去叫人送水过来。
但其实叫也不必叫,几乎门一开便看见托着盘子候在外头的安娜贝尔。
先前说的这两天不必亲自服侍,内务官大概用左耳朵听,再用右耳朵送了出去。
四目相对,安娜贝尔似完全没注意到赫恩敞开着的领口,将水递到他手上,唤了一声“殿下”。
赫恩接过水,颇有些默契地没再重复之前的话,转身回到卧房里。
他看着小人儿慢慢地喝了两口水,那粉唇水润润,没忍住凑过去分享了一点粉嫩上的润泽。
离开西塔对于他来说倒成了件艰难的事情了。
钟敲十一下响的时候,贝茜将赫恩送到卧房门口。
看他在走廊里慢慢地走着,临到尽头转过来看自己,还跟他挥了一下手。
这么算起来,没王子一起度过的夜晚,近来竟是一次也没有。
贝茜开始还不觉得怎样,拿了羽毛笔和纸想抄一抄书,不声不响地写了半页的字,觉得有一处看不懂,下意识扭头去问:“赫恩……”
然后才发现并不是在赫恩的卧房,床上也没有躺着个男人,一听见她说话就慢慢地睁开眼睛,带着些将睡未睡的慵懒回答她的话。
倘若她问了好笑的事情,那薄唇的唇角便扬起来,流露出几分温温的笑意,过不多时他往往要起身,过来握着她的手,在纸上添几笔注释。
今晚房间里没有他。
贝茜就转回去,仍旧写她的字,但写着写着便有些出神,出神着出神着……最后一页书也没有抄完。
已经越来越晚了。
她过去开窗户,探出一个脑袋,往东边看赫恩卧房的方向。
她不在,赫恩房间里就不留灯,黑漆漆地一片,只能看见窗户后面掩得厚厚实实的窗帘,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小吸血鬼趴在窗台上吹着夜风。
安娜贝尔休息之前特意推门进来看她在做什么,一抬眼便见大开的窗户,再看看贝茜的背影,取了她的斗篷过来给披上,柔声道:“这样吹小心感冒,小姐。”
吸血鬼怎么会感冒。
贝茜没有反驳安娜贝尔,任由她给自己拢了斗篷,道一声谢谢,还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不成想她这么吹风没有感冒,第二天却从维克托那头传来赫恩发烧了的消息。
王子殿下向来身强体健,昨天也没有乱吃东西,想是唯独洗完澡经由小桥过西塔来的时候起了一阵风,睡下之前还好好的,起床便开始发热。
真是难得。
维克托跑到西塔这边来通知的时候,贝茜正要到床上去睡觉。
她身上穿着的是睡裙,维克托没敢进门,在门口背对着说说话,完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嘀咕着是不是说得不够严重。
“小姐?”他想一想,继续道,“殿下说白天能退烧,让您不需要担心晚上的出游……”
说到一半便觉身边溜过去个影子,差点没闪了舌头。
贝茜不声不响地原来是在换衣服,随便将鞋一穿,这会儿走得很快,得亏维克托机灵马上跟过来,换了个反应慢的,一转眼功夫已经让她一个人走到桥那边去。
“等等我,小姐。”维克托在她后面走着,忽然又有些心虚,看贝茜这样的反应,在想是不是其实说得太严重了些。
想改口,却见贝茜踏上桥的脚步一顿。
今天的太阳非常灿烂,天气渐暖,阳光的热度越来越强烈,还不到中午便已经很热。
她两道细细的眉毛一皱,皱是因为一下子给灼了眼睛,也没要伞,抬手在额头上遮挡着,从桥的这一头跑到桥的那一头。
这种时候大概就要抱怨王宫太大,拐来拐去的路也太多。
医生刚走没多久,赫恩靠坐在床头,面色如常,正待掀被起身,听见门又响,但这回来的不是送冷水毛巾的女仆,是头发没束便从西塔赶过来了的贝茜。
金发的小人儿走到卧房,脚步反而放慢下来,也没有回头看,不知道维克托在门口就站定,还趁她看不着,对坐在床上的王子殿下挤眼睛。
赫恩眸光一动。
他倒是没有说什么,也懒得花费脑细胞去想维克托究竟又做了什么好事情,不过瞧着一步一步走近的贝茜,眼底泛起几分温柔来,道:“我以为你已经睡了。”
他的脸色并不像个病人的脸色,精神也很好,说话还很有中气,若非凑近了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一片不自然的红,还以为维克托是在扯谎骗人。
贝茜没说话,挨到床边来,也没有偎到赫恩敞开了的怀抱里去,伸长手去摸他的额头。
是有些发烫。
她熟悉他的体温,一触摸便感觉比平时热了许多,嫩唇一抿,并未马上收回手,指尖微微蜷缩了,手腕滑下去,又抚一抚他的脸。
给这么温柔又小心地安抚着,什么病痛也要马上飞走了。
如果还能让这香香的凑过来在脸上亲一口,或许连药也不用吃,身体自己便痊愈。
“维克托说你很痛苦。”贝茜道。
她看着赫恩,将侍从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出来,“他说你想吐,身体跟被火烤一样,泪流不止,在床上来回打滚。”
赫恩现在明白维克托那一挤眼是什么意思——想来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是在讨好地请求不要责罚他的夸张。
未免太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夜之间便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难怪贝茜这样急匆匆赶来,说着话连垂落下来的头发丝也没有拨一拨,含了两根在嘴角。
赫恩伸手去牵开她那两根头发,一时不知是笑是叹,也不知该不该搂一搂他的贝茜,觉她流露出来的那一点关心同焦急,再令他冲动也没有。
末了不过是看着她笑,凑过去用额头抵了她的额头,叫她再肌肤贴肌肤地感受一下:“真像火烤着一般么?”
贝茜就摇头。
赫恩道:“我会罚他的。”
外头帮女仆凿冰块的维克托莫名觉得脊背有些发凉,浑身颤了两颤。
“为什么发烧?”
再一转眼,贝茜已经是脱了鞋子坐在赫恩床上,看他睡袍没有拢好,却未趁机大饱眼福,而是探身去将被子给他拉一拉。
反正平日已经饱过许多次这样的眼福了。
“你昨晚还好好的。”她道。
“生病由不得人,伊丽莎白。”赫恩看她这样贴心照顾的样子,更觉可人,捉了她的手在掌心揉着,低眉笑道,“我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病,偶尔一次当作休息也不错。”
他身体发着烧,触碰着她凉凉的肌肤反而舒服些,贝茜就没有缩回手:“我今晚不去看星星了。”
“那等我痊愈了就去,好不好?”
她说什么,他都经常说好的了。
如今他发烧,硬要去恐怕她也不尽兴。
贝茜“嗯”一声,余光瞄见门口好似有人,转过脸一看,是低头等待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的维克托同女仆。女仆手里端着浸泡了冰块的凉水和毛巾。
维克托把尾巴紧紧夹着,同赫恩对视的时候只觉殿下眼里有深意,不敢细想,怕下一秒便捂着心肝飞快逃跑。
本来便是小小的发烧,国王和王后都来看过,听医生说没大碍就又回去,免得扰了儿子休息。
但真应该留在这里看看小吸血鬼来了之后是如何照顾人的。
平日放在手心里养的这么一个,偶尔生一次病,还懂得反过来照顾他,服务简直周到到了极点。
赫恩瞧着贝茜慢慢地将毛巾在水里浸泡,拿起来拧干,末了过来替他将脸上擦一擦,动作轻柔,沾在皮肤上那一点凉意仿佛顷刻间就要驱散了发烧带来的热度。
“手伸过来吧。”贝茜道。
她的手这么小小一点,两只包拢起来才能拢他一只手,仍旧很耐心地左手托着他手背,右手将五指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按理说褪热最好将全身也擦一擦,赫恩自己主动说了不必。
为着行动方便,贝茜将裙摆束了一截在腰上,目光下放便见她莹润可爱的脚踝。
“吃药吧,不苦的。”贝茜道。
女仆们伺候生病的王子殿下的工作全都在赫恩默认下移交给了贝茜。
此刻她手心里正放着医生给的几个黑溜溜药丸,推了一杯水过来,看着赫恩喝了一口,便将手伸过去,将药全放在他掌中。
赫恩很顺从地配合他小医生的话,将药一口便吞吃下肚,若不是他说了饭可以自己吃,这么低声地借着病请求一句,贝茜也可以将面包一点一点掐了放到他嘴巴里来。
虽说发热,赫恩的精神野实在算是不错,因着贝茜在这里,今天便免了惯常的晨练,也不必早早出门去某个大臣家,但连文书也不看一看,实在辜负了这样好的精神头。
“还回西塔去么?”他问。
在被子上摊开了维克托送过来的文书,见贝茜坐在旁边不出声地看着,又觉得她实在可爱,忙活完这一阵已经是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太阳早升得老高,有意让她在这里睡会儿。
“等你好些再过去。”贝茜道。
“在这里睡会儿么?”赫恩问。提笔在文书上面画了一行,这会儿神情倒是专注的,隔了须臾没听见贝茜回答,又道,“你在旁边正好替我降温。”
倒是很会享受小吸血鬼的好处。
但这个理由确实令得贝茜一通犹豫,看他用冷水擦过依然还泛出点淡淡粉红色来的眼皮,又觉得生病了的赫恩大概真比平时虚弱许多,逢着赫恩不知怎么在这时咳嗽了一下,想想到底是说了一声好。
“你想喝水可以叫我。”贝茜道。
她并不是很困,因着赫恩所谓的降温才掀开被子,在他身旁慢慢地躺下去。
软软凉凉的一团贴近来,更怡人的是她身上萦绕着的淡淡香气,这种香赫恩在沐浴时也经常用,到她身上却变了个越发吸引人的味道。
“好。”赫恩道,“你睡吧,有事情我叫你。”
话是这么说,但王子殿下批示文书时偶尔移了目光过去,还是能看见那搭在枕头上的小手一动一动,掰着手指,仿佛在数数。
她也时不时抬了眼睛来看他,他是知道的。
这样还能专注地工作实在是不容易。
大抵是吃下去的药因了贝茜在旁,效力发挥得更快些,原先还感觉有些发紧的两侧太阳穴渐渐舒服许多,呼吸也好似减了几分热度。
当然也不能否认赫恩本身惊人的恢复力在起作用。
倘若贝茜在知道他发烧之前便睡着,待她睡醒说不定烧都已经完全退了,哪里还能有那样小心翼翼的照顾。
赫恩这么想,将手上叠好的文件往床头又放了一份。
卧房里安静好一段时间。
身旁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停下,再转了眼去看身旁那蜷着的一团时,发现她已经闭着双目,甜甜睡去了。
这么一份纯真又甜美的睡颜真抵得过世上所有的灵丹妙药。
赫恩下意识屏了呼吸,慢慢俯过身去,不知怎样冒出来的想法,伸手用握着那根羽毛笔的羽毛尖儿在贝茜睫毛底下轻轻撩了撩。
贝茜眼皮一动,却没有醒,往他身旁又缩了缩。
额头随即给落下来的柔软物事贴一下,是个带着热度的轻柔的吻。
赫恩将处理过的文书都放在一旁,下床去拉开房门,门外等着的正是内心七上八下正猜测会受何种惩罚的维克托。
倏然听见门开,再一看站在跟前的是赫恩,马上谄媚地迎上去:“殿下。”
“你不必令她那样担心,维克托。”赫恩道。
维克托连连称是。
“我想……”赫恩回头看一眼床上正睡着的贝茜,思忖一下,压低声音道,“去找画师过来。”
维克托本以为等来的下一句话会是“到安娜贝尔那里领罚”,乍一听与预想中不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给赫恩又看了一下,才大喜过望,又神采飞扬地忙不迭应道:“是是是。”
“找了之后去安娜贝尔那里领罚吧。”
—— —— —— —— —— ——
贝茜在熟悉的床上睡得很舒服。
昨天才说了要自己睡,但昨晚她不必休息,今天还不是在有赫恩的地方睡着。
梦里觉得自己有些出尔反尔,还没等辩驳,便无意识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一翻便醒来了。
小手往旁边摸了摸,没摸到人,只摸到个空空的被窝。
她还有些朦胧的睡眼一下子睁得圆圆,从床上坐起身,环顾下四周,卧房还是赫恩的卧房,只是原本该躺着的病人不知道跑哪里去,连个影子也不见。
小人儿掀开被子正要下床,房门自己打开,门口走进来已经换上军装的赫恩。
他手里拿着水,见贝茜已经睡醒还有些意外,不过还是下午,原以为她要到傍晚再睁眼。
“还睡么?”他问。
走过去将水递给她,顺带着拨一拨她睡醒后凌乱的金发,将那金黄的柔波由指间穿过,很快地便理顺了些。
“你去哪里了?”贝茜问。
她伸手拿水的时候触碰到赫恩的手,感觉皮肤温度与上午摸到的又是不同,手心贴了他的手心,发现果然是已经恢复成平时的正常温度。
好得这样迅速。
“有你照顾,我就好得很快。”赫恩笑道。
贝茜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一口水,目光透过杯沿伸出去,在他身上溜一圈,觉出些奇怪来。
他今天不打算出门,本来不必穿军装。
还佩了红宝石勋章,连肩膀上也加了肩章。
这样正式。
“你要出去么?”她又问。
那小嘴给赫恩拿着手帕轻轻擦拭了下,他这么近距离地看她,温声道:“我不出去。待会儿叫人过来给你梳头,到你的衣帽间去挑一条喜欢的裙子,好不好?”
这样的要求更是古怪。
贝茜就看他,知道他还要话没说完。
“本来想等到晚上再请画师过来,你现在醒了,早些画也是一样。”赫恩道。
“画什么?”
“画像。”他伸手指了一下她,再指一下他自己,“我跟你。”
天知道为什么赫恩突然之间便想找画师来画像。
贝茜喜欢看画,很久很久之前也画过,每年过生日父亲都会请人给她画一幅留念,但也有不喜欢的地方,每次都要坐很久,脖子和背都很酸。
安娜贝尔听说赫恩叫了画师过来,提前便替贝茜挑了几条漂亮的裙子,贝茜的头发一向由她来梳理,此刻便也是她在镜前用梳子挑着发慢慢地拢在一处。
贝茜还在想赫恩莫名其妙想画幅画像的原因,一时倒也忘了去细究怎么给他温声地说了几句话便答应陪着一起画,这会儿神思漫游,不经意间看一眼镜子,发觉镜中人的神情似与平时不同。
镜中人不是她,是安娜贝尔。
她的表情仍旧是那样表情,眉心似笼罩些异样的情绪,叫人一看……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安娜贝尔?”贝茜问她。
安娜贝尔抬眼看见镜子里贝茜的脸,脸色变了变,很快笑起来:“我在想,伊丽莎白小姐不必打扮都很漂亮的了。”
她避而不答,仿佛贝茜瞧见的全是错觉。随即在梳妆台上开了个匣子,食指去勾出一撇湿润的红,在贝茜唇上摸一摸:“加一点这个。小心别吃进去。”
贝茜的嘴巴变得红红的。
樱粉的换了润红,也很是好看,一下子好似由小姑娘跳脱出来,添点动人的明艳在里头。
安娜贝尔将贝茜交还给赫恩的时候,赫恩也说很漂亮。
本不算是盛装打扮,但娇娇的小人儿牵出来,王子殿下还是愣了愣,随即笑道:“怕画师有压力。”
画师倒是没什么压力。
不过拿着笔调好了颜色在旁边候着,人一出来便默默给殿下塞了一嘴巴的狗粮,也算见过许多王公贵族的厉害角色,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画得要好,最辛苦的除了画师,还有被画的人。
贝茜走到赫恩身边,让他牵了手,因有陌生人在一开始又不爱说话,正等着在哪里坐,不想腰被一揽,整个人都入了赫恩怀里,给他抱在腿上坐着。
“是这个姿势吗,殿下?”画师问。
赫恩去拢了贝茜的一双小手,瞧她意外的表情,显然没有这样给画过,觉得有趣,弯眸道:“画吧。”
除开喝醉了的那一次,也就这一回是给抱得最久的了。
贝茜倒是能乖乖地坐在赫恩腿上不乱动,手指去拨弄他手上戴着的圆圆的戒指,这么安安静静地玩了一会儿,抬眼去看赫恩,发现赫恩正低头盯着她看,下意识又转开目光:“你真不发烧了么。”
赫恩就道:“要不要再摸一摸?”
果然见怀里的这个摇头。
这么抱着恐怕要腿麻,贝茜想。
她这种时候想的全然是与画画无关的事情,又想到安娜贝尔方才的异常,越思索越觉不是错觉,眼睛越过赫恩肩膀去周围扫了扫,没见安娜贝尔在附近候着,倒是发现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领过责罚正黯然神伤扒在门上偷看的维克托,视线交汇那一刹那,他跟蜗牛一样把头缩回去。
她的手在赫恩掌心碰了碰。
“安娜贝尔今天的心情不太好。”贝茜道,“你看见了么?”
赫恩听见她这话倒不很意外,眸光动了动,不知想起什么,一时没有回答。直到贝茜再次问了一遍,才低声道:“她往常到了这两天心情都不太好。”
他这么说,便能听出来里面藏着些不能当外人面说的隐情,贝茜看看他手掌心的纹路,也就没有再问。
这么坐着开始还不觉怎样,到后头即便赫恩的腿不麻,贝茜也有些腰酸,抬眼去看看那画板后面的画师,想动一动,很快便接收到另一头有些凌厉的凝视,最终是乖乖地坐在原位没有动弹。
赫恩不曾凶过她,周围人或因着赫恩或因着旁的原因也没有凶过她,比较起来还是这位不认识的画师更凶些。
但也挺有意思。
赫恩见怀里这个想动,知道她是坐得无聊,往门外叫了一声:“维克托。”
维克托的头又冒出来。
“殿下。”画师在画板后面发话了。
他这样凌厉的凝视对贝茜有用,在赫恩这里就失了效。
赫恩笑道“不碍事”,便仍旧让维克图去取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小方格布罩着的物件放到贝茜手里,维克托也怕被画师瞪,很快地又溜出去。
“这是什么?”贝茜问。伸手去摸了摸,手指上沾了一点泥土。
她姿势没变,看看放在腿上凉凉的东西,手去把布揭了开来。
是个小花盆。
若说盆栽也不很像,里头是个光光的植物,不知什么花的光杆,这样的天气除非温室里培育着,否则也不会开出花来,因而在眼前的不过是个冒出一点点绿来的光杆小植株。
“是在城堡外头花园里剪的。”赫恩道,“这种花容易存活,天气暖和开花的时候往往开出一大簇,白的或者粉的,很是漂亮。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他大概想说这种花与贝茜有些相似。软嫩又美丽的,绽放起来就漂亮得令人不忍采摘,因为他很喜欢,在王宫外的花园里栽种了很多。
“看不见花。”贝茜道。
赫恩就笑:“这种花温室里养不活,最好是任它自由生长。等到春天来的时候,它会最先发出新芽,也会比其他的花更快开,花期却很长,不容易凋谢。”
他指着冒出来的一点绿对贝茜道:“春天就要来了,伊丽莎白。”
“春天随春神的脚步降临,花开了之后,就将迎来王国的春神节。”
他顿一顿,又道:“我的父亲和母亲,是在春神节订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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