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的天气很奇怪,二月里突然下起雨。
维宁不喜欢下雨。姐姐沈惟伊每到下雨天, 就会脾气不好, 说雨水会弄湿她的鞋袜。其实从家到学校,她总共走不了三步路。
沈惟伊是个走到哪里都有人护送的小公主, 跟下大雨也要一脚深一脚浅走路去上学的成樱比起来,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成樱是维宁学校里面最漂亮的女孩子, 虽然穷了一点儿,但维宁喜欢她。她就是他的灰姑娘。
沈惟伊总是说风凉话,“你以为她看上你什么, 还不是因为咱家有钱。”
维宁摇头:“才不是,有钱管什么用。”
他觉得成樱就算是全身被雨淋透了,也比穿公主裙的沈惟伊好看。他姐姐肯定是嫉妒了。
“爷爷将来肯定不会让你娶她。”
“爷爷疼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维宁还小, 十四岁,对嫁娶之类的话还没有很明确的概念。他以前每次从长辈嘴里听到这样的词, 都是跟另一个女孩子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梁雅诗。
梁雅诗是梁叔叔的女儿,跟维宁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的, 从小就被凑成一对儿。
果然, 沈惟伊也提起她了:“那你不娶梁雅诗了?”
“娶,都娶, ”他笑着答, “两个都娶回家来陪你玩儿, 总行了吧?”
沈惟伊这才被他哄得笑起来,“啧,风流少爷。”
维宁生得好看,风流这个词似乎从小就伴着他。他也恰好很有女人缘儿,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一群人围着。
有人说过他长得很像他的三叔。听说三叔也是天生招人的命,年少时纨绔不羁,有过不少风流韵事。
不过维宁印象里的沈言,好像和这些词一点边儿都沾不上。他总是埋头工作,早出晚归的,有时比父亲还忙。
他不和众人一起吃饭,长辈们说他胃不好,要单独开小灶。休假时,他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很少出来。后来干脆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了,不再和他们一起,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维宁很奇怪,这风流,到底是怎么个风流法儿?
他看到他三叔的时候,只能想到课本上歌颂英雄时,用到过的一句话——有的人死了,但他却永远地活着。
他的三叔正好相反,有的人活着,但却好像已经死了。
维宁问过父亲关于三叔的传言,父亲说,不要理报纸上的那些话,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人都是会长大的,你也一样,有天会变成一个大人。”父亲说。
“那人还都会死呢。”维宁想。
不过,对于年少的他来说,死亡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自从爷爷上了年纪以后,父亲就成了沈家的掌权人。他很严肃,说话总是一板一眼。
母亲倒比父亲灵活些,偏爱奢侈和打扮,话也很多。不过她对维宁不是很亲,更喜欢他的姐姐和弟弟。维宁也乐得清闲,不用每天听她的唠叨。
反而是爷爷奶奶关照他更多一些,维宁小时候,他们常常把他搂在怀里,很心疼地看着他,就像在看另一个人一样。
对此维宁总是想不明白,“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姑姑沈含也很疼爱他,总是带他的小表哥应然过来陪他玩。维宁觉得自己就像是沈家的小王子。
周末时,梁叔叔带着梁雅诗来拜访,说下个周末要接维宁去郊外玩儿。
梁叔叔是沈家常客,维宁父母自然没意见。不过沈惟伊听了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带我去?”
“你要上课。”佟思静提醒她。
沈惟伊已经十六岁了,虽然被娇养得脾气仍像个小孩子,但她已经有了很多社交活动,课业也繁重,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
维宁就闲多了,好像没人对他有什么要求,他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啊,我知道了——”沈惟伊的眼珠子一转,忽然拿手指着梁雅诗,“叔叔是想让你们两个去约会。”
梁雅诗立刻红了脸:“姐姐不要这么说,我不去的。”
“我就说说,你脸红什么。”沈惟伊不依不饶。
“人家的脸本来就是红的,是吧,”维宁说,“妹妹,你不要怕她,她就是喜欢欺负你。”
梁雅诗喝着茶,看他们姐弟拌嘴,抿着嘴唇偷偷地笑。
她是梁家教养很好的大小姐,文静又矜持。小时候声音软绵绵的,总是没说几句话脸就红了,样子特别可爱。
维宁喜欢逗她,不过她好像胆子太小了一点,总是躲着他,也很怕大人们开玩笑。沈惟伊说她那是矜持害羞,维宁却觉得她好像没那么关心他似的,所以有时候也会有点闷闷不乐。
成樱就不一样,她是一副外向的性子,对维宁也更主动些。比如上学时看见他袖口的扣子掉了,会拉住他问:“沈维宁,你的扣子掉了,要我给你缝一下吗?”
维宁觉得她傻兮兮的,摇头:“掉了就不要了啊,再换一件衣服。”
成樱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你可真有钱。”
每次她说他有钱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一样,于是隔天就把衣服脱了拿去给她:“那你缝吧。”
成樱缝好了,维宁又说难看,气得成樱三天不理他了。
维宁有些懊恼,他虽然和女孩子相处并不费力,但总是搞不懂成樱的脾气。她好像动不动就跟他生气了,比个大小姐还要娇气。
要是送给她什么贵的礼物了,她不高兴的话,恨不得能扔你脸上,“别给我这些,我以后拿什么还你?别人还要说我图你家钱呢。”
反正,灰姑娘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成樱敏感得不得了。
维宁觉得这点梁雅诗就要好得多了,她脾气很温和,你说什么她都听着,也不会跟你吵。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梁雅诗发脾气。
不过她太古板了,也没有成樱漂亮,不勾人的魂。
维宁情窦初开,已经到了想女孩子的年纪。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应该像玩笑话说的那样,将来把这两个人都娶回来就好了。
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是又温柔,又漂亮,又可爱,又勾人的呢?
周末很快到了,没有再下雨,但也没出太阳。
梁百川开车来接维宁,带他去了几十公里外的郊野,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车开进山里,沿着弯曲的道路向上爬。
梁百川问维宁:“你知道这是哪里?”
“知道,我好像来过,”维宁很聪明,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上面有一片墓地,有谁埋在这里。”
“是你叔叔。”
“对,我叔叔,”他想起来了,学着大人们的口气说,“这是个好地方,埋在这里可以安息。”
墓地靠山面海,风水很好,山顶上还有个小教堂。风和日丽的时候,阳光洒下来,上面就像闪着金光一样。
“好像快到天堂了似的,”维宁这么觉得,“或许叔叔生前就喜欢看海,现在他可以一直都看着海了。”
他的叔叔死了得有七八年了,他只在他下葬的时候来过一回。他姐姐不爱来这种地方,说是害怕,所以后来长辈们就不带他们过来了。
维宁嘲笑过姐姐的胆小:“人都死得透透的了,有什么好怕的。”
沈惟伊说:“噫,你连死人都不怕的?”
沈维宁说:“我觉得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现在车行在山路上,梁百川对他说:“你应该来看一看他的。你小的时候,他很疼你,你还记得吧?”
“不记得。”维宁如实作答。
沈言死的时候,维宁只有六七岁。他对他的记忆并不多,除了记得他深居浅出,很少说话外,唯独只记得关于他的一件事情。
有一次,沈言回沈家的时候,给了维宁一个女孩子的发卡。发卡小小的,样式有点旧了,不过保存得很好。
维宁拒绝道:“叔叔,这是女孩子的东西。”
沈言说:“那给你喜欢的女孩子吧。”
他觉得叔叔的神情怪怪的,不大乐意地收下了。
沈言看着他勉强的样子,笑了一下,又说,“不喜欢的话,丢掉也行。”
维宁望着沈言离开的背影,觉得他的样子很温和。他平时一直是这样和人说话的,比家里其他的人都温柔。虽然和维宁也并没有特别亲近,不过小孩子总是本能地喜欢温柔的人。
维宁记得自己当时把发卡装进了口袋里,然后想再去找沈言玩一会儿。他发现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就追出去,但是好像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了。
他跑到客厅里,听到外面有汽车响动的声音,问父亲:“叔叔呢?叔叔走了吗?”
“去医院了。”
“为什么去医院?”
沈容沉默。
之后的时间里,维宁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三叔了。
这一年冬天沈言去世了,胃癌晚期,三十出头的年纪。
维宁跟梁百川说了发卡这件事,梁百川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那是秋辞的发卡。
沈言后来住在沈家的时候,总是待在他和秋辞从前住过的那个房间里。
这么多年,他终于从已经被抹杀得一干二净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点点她留下的痕迹。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还记得多少,但记忆被清除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又是怎么一个人撑过这些年的?
梁百川想起沈言还在的时候,有一年十一月,快到他生日了,梁百川问他要不要什么礼物。
沈言想了想,说:“围巾。”
他抬眼看着窗外,“冬天了,天很冷了。”
梁百川知道秋辞给他织过围巾,连忙转移话题:“这我不会挑,还有别的么?”
“手套也行,”沈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很奇怪,我前几天梦见一个女人,她坐在地毯上织一副手套,好像怎么也织不完。”
“你知道她是谁么?”他问他。
梁百川答不出来,后来他很努力地,还是将话题岔开了。
现在他心里五味杂陈,带着维宁下了车,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墓园里。
“你想听听他的事情吗?”
“想,”维宁答,“听人说我有点像他?”
“不,你不像,”梁百川摇头,“孩子都像父母,你怎么会像他。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别人说什么话,不必太放在心上。”
他答应过沈家不说,就绝不会说。虽然维宁也许有一天会知道的,但真相如此残忍,不知道的人或许才更幸福。
维宁说:“那好吧。”
梁百川又多说了一句:“像他有什么好,现在还不是躺在那下面了。”
下过雨的山路很湿滑,墓园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来。四下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两个人踩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
山下有海风吹过,带来一点大海的声音,伴着他们继续说话。
维宁对沈言的世界充满好奇,“叔叔没有结婚吗?我好像不记得他结婚了。”
“结过。”
“他没有孩子?”
这个问题难住了梁百川,他看了维宁一眼,终于还是回答,“没有孩子。”
“那他的妻子呢?”
“也死了。”
“生病?”
“不,跳楼死的。”
梁百川说完这句话,维宁有点震惊,深深吸进一口气。
梁百川忙说:“你家里人不喜欢提这个,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嗯,我不说,”维宁点头,“她为什么要跳楼?是叔叔对她不好吗?”
“不,他对她很好。”
梁百川沉吟。
“其实世间最伤人的利刃,不是无情,而是深情。你明白这话的意思?”
维宁摇头:“不明白。”
梁百川扶过他的肩,“没事,你还小。”
维宁边走边想着这句话,二人来到沈言的墓前。墓碑上除了名字、生卒年月,并没多刻什么字。
维宁悼念了他的叔叔,放上一束清晨采来的百合花,天忽然开始下雨了。
细密的小雨落在身上,沾衣不湿,凉意却丝丝入扣。
梁百川撑起黑色的伞,在雨里跟维宁说了些沈言年少时的事,维宁认真地听。
他一直惦记着梁百川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忍不住问他:“那多情呢?不如深情,但总比无情要好些吧?”
梁百川笑着看他:“你这小子,将来是要做个多情种啊。”
维宁没确认也没否认,只是默默地在想,“一生只爱一个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回去的路上,他又在想叔叔那位早亡的妻子了。
“那个,她——”
他的字典里好像没有那个词。
“婶婶?”梁百川会意。
“对,我婶婶是个什么样的人?”
“美人。”
“性格呢?”
“温柔。”
又美丽又温柔,那岂不是梁雅诗和成樱的结合体了,难怪叔叔那么喜欢她——沈维宁想。
“她家里有钱吗?”
“怎么说呢——”
“很穷?”维宁觉得这世上一定没有完美的人,肯定得有点什么缺点才正常。
梁百川想了想,想到了秋家,说:“不,她家——特别特别有钱。”
维宁由衷感叹:“那可真是两全其美呀。”
梁百川笑了笑:“傻小子,这世间,哪有什么两全其美。”
二人又走了一阵,雨越下越大了,他们赶紧回到车里,准备离开。
维宁看着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继续发问,“那婶婶的墓地在哪儿呢?叔叔的墓碑上面,为什么没有刻她的名字?”
梁百川说:“不知道。”
“她死了以后,她妈妈闹得很凶,拿走了她的骨灰,说什么也不肯给你叔叔。所以——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她埋葬在哪儿。”
维宁听完这段话,心里有点堵,就像这天色一样暗沉。
叔叔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婶婶听上去命也很短。
活着都没有做多久的夫妻,死了还不能埋在一起吗?
他觉得大概情深真的会伤命数,他以后,还是不要像叔叔这样吧。世间多情无情之人千千万,情深……又有什么用呢。
回去的路上,维宁想着回家之后要去找一找那个发卡。他的好东西太多,那样不值钱的货,早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八成是找不到的。
不过,如果能找回来的话——他想就送给成樱,不,还是送给梁雅诗呢?
维宁突然觉得,如果他那位貌美心慈的婶婶还活着,能帮他参谋一下发卡该送给谁好的话,那会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呀。
可惜,她曾经很留恋这堂皇的世界,但是最后也不得不离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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