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57.第五十七章 水牢

    水牢之所以叫水牢, 不是因为这里水多,而是湿。
    又湿又潮又闷。
    于君曳真不是刻意报复, 但是在船上监牢只能是这种环境了。
    段长歌醒过来时觉得自己的喉咙疼得要命,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 更是如同刀割一般难受。
    她摸了摸自己胸口,一路向下按, 并没有什么特别疼的地方,并不是脏器受伤。
    她躺着的地方有很大一块水渍, 这下连衣服都浸透了大半, 又举了近六个时辰的箭,手臂现在已经疼得抬不起来了。
    她靠在墙的一角, 调息养神。
    “陛下。”侍卫恭恭敬敬道。
    段长歌却不睁眼, 她嫌累。
    又不是越子临,有什么可看的?
    小皇帝站在铁栏外面,道:“如何?”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仗势欺人的小孩。
    段长歌道:“很好。”
    她这样淡然的语气, 似乎不是在大牢中受苦, 而是来游山玩水踏青一般都恣意, 于君泱眼睛转了转, 换了一个诡秘的语气,道:“你知道在这水牢中的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段长歌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她确实配合, 配合得却让人心里发堵。
    于君泱道:“他们都是烂死的。”
    这语气拿捏得很好,好到段长歌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过她道:“与某何干?”
    于君泱道:“因为你身处水牢。”
    “难道侯爷会让某烂死在水牢中?”
    于君泱忽而展颜一笑, 道:“皇叔确实不会。本君更不会, 你可是本君要封的晏氏。”
    “某并无同意。”段长歌道:“陛下要明白,这种事情,讲究你情我愿。”
    “若本君只喜欢强取豪夺呢?”她笑,温度却未到达眼底。
    段长歌道:“陛下喜欢什么,那是陛下的风雅与乐趣,不过,”她拾起地上的一根茅草,画地为牢,道:“不过,若陛下要取的那个人是某,还请陛下一定不要进这个圈子。”
    “不进这个圈子?”于君泱眨眼道:“那本君如何找你?”
    “那就是陛下的本事了。”
    “若本君进来了呢?”
    一根稻草轻飘飘地掠过她的头发。
    一缕长发和一根稻草,同时落下。
    这是决对的警告。
    于君泱冷笑一声,揉了揉自己被割下去的头发,道:“段小元帅有多少的稻草够扔?”
    段长歌语气淡淡道:“那要看,会有多少人来送命。”
    于君泱道:“你就这么肯定,不会有人杀你?”
    段长歌道:“在确认某真的没有价值之前,不会有人敢这么干的。”
    她现在就是于君曳自认为的,要挟段思之的筹码,自然不会把她如何。
    同样,他也不会允许有人将她如何。
    如此有恃无恐。
    于君泱不喜欢这样的人,这会让她想起于君曳之流,有个那样的叔叔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再有一个那样的晏氏,恐怕她会疯。
    但段长歌这个很好,长得好,出身好,身手也好,只是说话不好。
    于君泱认真地想着她舌头拔下去的可能。
    “本君是西凉的皇帝。”她眯起眼睛,目光有些危险地看着段长歌。
    段长歌道:“某知道。”
    本君不是说给你听的!
    她不知道段长歌是真傻还是装傻。
    如果是真傻,那可是病入膏肓,无医可医,若是装傻,那就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
    于君泱知道多说无用,再说下去无非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便扔过去一个瓶子,她原以为以段长歌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定然要将瓶子砸在脸上的,没想到被她伸出手,稳稳地抓住了。
    可她连眼睛都没睁开。
    于君泱道:“你保重。”
    段长歌睁开眼,玉瓶上还沾染着女子身上淡淡的熏香气。
    她倒出了一点,药粉细滑,气味温和,连她这样不是医者的人都知道这一定是非常好的伤药。
    “多谢。”她把瓶塞插回去,然后将药了回去。
    于君泱不解地接了,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陛下好意,”她道:“不过某暂时还用不着。”
    手腕肿得像个匏子似的还说没事。
    怕不是因为别的。
    于君泱又想起她在船上说大抵是她没她心上人没的缘故,压抑着心头的怒意,道:“你那心上人是什么人?”
    段长歌这时候终于露出了一些真挚的笑意,道:“她是一个美人。”
    “哦?”
    “一个极有脾气的美人。”
    “本君不够美吗?”
    段长歌以手为枕,道:“陛下自然足够美。”
    “本君与她谁更美?”
    段长歌毫不犹豫道:“她。”
    她的语气里带笑,“她是某的心上人,未婚妻。”
    因为是心上人,所以自然最美。
    于君泱冷哼了一声,抬腿便走了。
    这段长歌真是个傻子,她要是说对她一见钟情,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可骗骗她,委曲求全一下不会吗?
    难道在战场上也要讲什么三贞九烈?
    又或者段长歌的那个未婚妻真的有逆天的美貌,让段长歌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倒好奇起来了。
    肩上受的伤裂开了,疼得宛如用钝刀子割肉。
    她的手也疼,这样下去,这只手废了也不是没可能。
    她并非是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只不过那于君泱心思不定,如果东西是于君曳送来的,她会用,但是小皇帝不行。
    小皇帝给她药不像是百战侯,是出于国事,于君曳给她药,是因为私心。
    她既然答应了越子临要娶她,就不会再沾染别的女人。
    连一丝念想都不会留下。
    她就是这样如此多情又绝情的女人。
    段长歌闭上眼,突然听见了一个掌声传来。
    “段少帅对我果然真心。”这声音略带调侃,关切却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这声音是?
    段长歌睁大了眼睛——越子临。
    “无病,”她想坐起来,但无奈身上的伤太多了,她扯到了伤口,疼得面颊一抽,又坐了回去,“你是如何来的?”
    越子临没好气道:“我冒着危险来找你,你却问我是如何来的?”
    段长歌想了想,道:“那……你打算如何出出去?”
    越子临双手抱胸,道:“为何要出去?娇奴美婢,锦衣玉食,又有小皇帝喜欢,在这呆着不是很好?”
    守卫被她的迷药迷晕了,虽然站着,却已经进入了黑甜的梦境。
    段长歌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听见的?”
    越子临微笑道:“在那小皇帝打算裂土为聘的时候。”
    段长歌登时无言。
    越子临啧啧称奇,道:“我竟不知段大人有如此魅力。”
    段长歌道:“小孩子说话怎么能作数?更何况,哪有什么娇美……”
    脚步声猝然响起,越子临又躲到上面去了。
    进来一个貌美的丫头,提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铁栏前,道:“请段少帅用饭。”
    她未等段长歌回答就将饭食一样一样地拿了出来,第一层是一碟小巧可爱的点心,第二层则是各类菜品一板一眼地并成一盘,第三层则是一碗装在青瓷碗中的汤,正热腾腾地冒着气。
    “这是?”
    美貌女子道:“是陛下让奴婢来的,陛下还说,还说……”她的脸有些红了,道:“无论您要做什么,都依您。”
    段长歌眼睛一亮,道:“都依某?”
    貌美女子道:“陛下说,除了放您走,这件事不可能。”
    段长歌点头道:“好。”
    貌美女子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段长歌说出了心中所想,道:“你带着东西走吧。”
    貌美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圈一下就红了,道:“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惹恼了少帅?”
    见她宛如天塌了一般楚楚动人的模样,段长歌心道你别说了。
    她已经看见越子临越来越冷的笑容了。
    “告诉陛下不必在某身上多话费心思,”她道:“某只是阶下囚,一切照例即可。无功不受禄,这般关怀备至,某实在不能消受。”
    “还希望姑娘如实转告。”
    貌美女子只得一件一件地将东西收好,又希冀般地看着段长歌,奈何对方连个表情都不愿意给予,她只得出去。
    越子临咬了一大口随身带的杏仁栆糕,太干了,都成杏仁栆饼了,她咬起来都费劲,咬得牙花子都泛起了酸意。
    段长歌道:“她走了,下来吧。”
    越子临似笑非笑地重复,“娇奴美婢,锦衣玉食。”
    段长歌不敢再否认了,她怕过一会小皇帝心血来潮真的送过来衣服,那让她怎么办,怎么说?
    越子临上下打量着她。
    段长歌任她打量。
    越子临突然道:“你把衣服脱了。”
    她的语气特别认真,认真到决对不是干别的事情。
    段长歌把衣服乖乖地脱了下来,上面沾了太多的血,她裂开的伤口也有些骇人。
    越子临从腰间解下来一个壶,喝了一大口,然后尽数灌给段长歌了。
    当然也是无比正经,认真的动作。
    如果不用嘴喂的话,会更一本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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