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50.第五十章 君心

    越子临反复摆弄着手里的绸条, 神色莫名。
    “越左使?”连嬅唤她。
    越子临把拜帖扔给她。
    “这是……请谁?连嬅一扫拜帖,不解道。
    “我。”越子临似笑非笑道。
    连嬅笑道:“这点左使如何知道?”她又细看了一遍, 仍是不解。
    绸条被她一圈一圈地缠到手指上, 温柔缱绻。
    越子临道:“秘密。”
    她如此故弄玄虚, 连嬅便不多问,道:“左使可要与段少帅约定时间?”
    越子临奇怪道:“我为何要与她约定?”
    连嬅诧异道:“左使不去?”
    越子临把拜帖折成原样, 推到连嬅面前,道:“告诉段少帅, 越左使身染沉疴, 不宜见客,至于她说的事, 你去谈, 一切按规矩。”
    她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连嬅,道:“你见着她时, 把这个给她。”
    麟趾玉。
    连嬅神色微变,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若是段少帅问您为何呢?”
    越子临淡淡道:“我不喜欢。”
    她揉了揉太阳穴, 道:“出去吧。”
    明明只是一场梦, 她却好像过了十几年一般倦怠。
    “属下告退。”
    连嬅推门而出。
    雨已经停了,凌无悔坐在树上, 水顺着她的袖子淌下来。
    连嬅见礼,便要走了。
    “等会。”凌无悔从树上跳下来, 稳稳地落到连嬅面前, 水都甩到她脸上了。
    “圣女。”连嬅任由水珠从她脸上滑下来。
    “你来找越子临做什么?”她问的直截了当, 却也在情理之中。
    凌无悔身上的脂粉被大雨冲了了七七八八,只余些许残香,若有若无,勾在人的笔尖挥之不去。
    连嬅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道:“有一些事务请左使决断。”
    “有什么事务是你自己决断不了的?”凌无悔拿小指勾住她的领子,凑过去,几乎要贴上连嬅的嘴唇,她保持着这个姿势,道:“你可别骗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名角的圆润甜美,“骗我的人,可都死了。”
    连嬅道:“属下不敢。”
    “什么事务?”她送开手,道。
    连嬅道:“是段少帅的拜帖。”
    既然越子临不让她打草惊蛇,自然也是令她保密,哪怕对方是凌无悔。
    “拜帖?”凌无悔眉头一扬,道:“也是,该来了,左使怎么说?”
    “左使说一切按规矩。”
    “她不出面?”连嬅奇道。
    连嬅道:“左使身体不适。”
    凌无悔摸了摸下巴,她没想到这个梦对越子临打击这么大,越子临竟用情于此吗?
    不过,越子临应当会死心,她从不给人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凌无悔嗤笑一声,道:“无事了,走吧。”
    这种人,最后都会死在了自己手上。
    ……
    翌日入夜,秦楼。
    段长歌是很守时的人,尤其是今天,她早到了半个时辰。
    连嬅来时,段长歌已经喝了两壶茶。
    “少帅。”连嬅施礼。
    段长歌回礼,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着门,道:“这位大人是?”
    连嬅道:“在下连嬅,是魔教漳州主事。”
    “哦?”段长歌眼中的失望几不可见,道:“越左使没来?”
    “左使染病,在宅中静养。”
    这理由敷衍得段长歌不用猜都知道是假的。
    越子临无非是不想见她。
    段长歌下意识地用指尖擦了一下嘴唇上的茶水,伤口仍在。
    那一夜越子临吐在她耳边的热气,仍无比清晰。
    炽热得让人战栗。
    段长歌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某与连嬅大人商谈也是一样。”
    连嬅开门见山,道:“不知道少帅想要什么?”
    对于旁人,她可能会绕些圈子,可对于这些即将征战沙场的军人来说却大可不必。
    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耗,直接亮出牌面往往比闪烁其词更为合适。
    段长歌拿出列单,递了过去。
    连嬅接下。
    段长歌的字写得不错,颇为风骨,笔锋不似她人那般温和,反而十分锐意,有如刀裁。
    列单上除了少量的,作为不时之需的辎重之外,都是药草,且以解暑止焦之类的药为主。
    京中人只知漳州炎热,却不知道热成什么样子,虽有文章记录,但到底不是穿着皮革铁甲行军作战。
    越临近漳州,军中中暑腹泻的人便多了起来,到了漳州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顾才会在城中修整。
    一时间,漳州城解暑药价水涨船高。
    朝廷倒不是舍不得这些银钱,而是哪家的铺子都不能在半月内运来这么多的药材,连加一起,也不抵一个零头。
    水路都有人脉,且能最快调动草药的,唯魔教。
    连嬅点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少帅,”她笑,“您,或者说朝廷,能给魔教什么?”
    魔教重商,每年所缴税款重大,朝廷自然不可能杀鸡取卵,可也不能任期一家独大,开价时便有所保留。
    “还是连嬅大人来开价吧。”段长歌道。
    连嬅淡笑道“魔教想要通京都致皖州的漕运道。”
    她的语气如此平淡,要的确实半壁江山。
    真是敢要!
    由京都致皖州有五条漕运路,是来往京都的皖州豪商最快的路线,且运送货物大多珍贵无比,价格奇高,在战时更是做过运兵道,京都漕运路,寸水寸金又有黄金漕运道之称。
    捏住了这条道,就等于握住了大齐的喉咙,天下尽在掌中。
    这一口咬得肉太多,段长歌都怕她嚼不烂。
    段少卿似笑非笑道:“这是连嬅大人的意思,还是魔教的意思?”
    连嬅道:“是越左使的意思。”
    段长歌嗯了一声,这确实是越子临的行事风格。
    她绝对不会放过一点机会。
    可若是想要利润最大,她来谈,会比连嬅来谈好上太多。
    因为相比于连嬅,越子临更了解她,谈起事情来,软肋也就戳得更方便。
    “漕运路此事某无法做主,”段长歌直白道:“连元帅都无法做主。”
    若是打个仗就把漕运路分出去一个,恐怕萧琼会更乐意把整个靖州割出去,而不是让出漕运路。
    卧榻之上,萧琼不会容忍他人酣睡。
    更何况,这无非是声东击西的法子,他们虽然急需药草,却绝对不会以漕运道为代价,恐怕是越子临提出一个高价,让她来压,最后勉强得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答案。
    “少帅果真无法做主?”连嬅道。
    段长歌道:“究竟想要什么,还是请连嬅大人直说吧。”
    她如此轻易地点破,连嬅毫不尴尬,段长歌看得出来是正常,看不出来她才要怀疑这人究竟是不是少帅。
    连嬅笑道:“少帅果然睿智。”
    段长歌微微点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这样理所应当的模样让连嬅想起了旁人夸越子临貌美的时候,她也是深以为然。
    看来有些人能成为朋友,确实是有原因的。
    连嬅道:“那我便直说了。京中有魔教八十三商铺,近来却事务不断,其中有十六家因为官事被封,如此下去,恐怕不到一年,魔教在京商铺将所剩无几。”
    她又道:“因此,魔教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以段元帅的名义为魔教商铺做担保。”
    一个担保换上千万两的草药,魔教何其大方。
    尤其是在听过漕运道那个条件之后,对比之下,她竟觉得这个要求简直不值一提,想要达成轻而易举。
    段长歌喝了一口茶,笑道:“不知之前担保的人是谁?”
    连嬅沉默无言。
    段长歌道:“连嬅大人既然言商,就请有谈生意的诚意,若是不知,此事绝无进行下去的可能。”
    不止他们急,魔教那边也不好过,现在无非是看谁更能忍。
    京中名铺大多背后有皇家势力,或有权臣作为倚仗,无事却被关了十几家,恐怕是有人刻意针对。
    “是右相,辛毓。”
    右相和安阳君侯蓝景苑明争暗斗了数十年,这次因为一桩旧案,辛毓被萧琼训斥,免职反省,一时间辛党人人自危。
    恐怕魔教也没想到,如此树大根深的右相会这般轻易地免职。
    这已经不是生意,是党政。
    如果参与,便卷进去了。
    段思之不涉朝事多年……
    段长歌沉吟道:“可以。”
    “少帅可以做主?”她以为段长歌要回去请示一下段思之。
    段长歌道:“可以。”
    正因为不涉朝政,他做这件事情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段思之为魔教商铺做担保,只能被认为是贪,而不是别有二心。
    这点她可以应允。
    连嬅笑道:“少帅果然爽快。草药今早已经从商铺运出,不出十天,定然到达漳州。”
    段长歌哑然失笑。
    越子临竟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答应。
    “这也是越左使的意思。”
    连嬅道。
    段长歌心思一动。
    连嬅沉默了半响,拿出玉佩,道:“这个,还给少帅。”她看着段长歌的脸色,道:“是左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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