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45.第四十五章 孰真

    她之前想过段长歌来, 但不想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白衣洒脱。
    越子临清了清嗓子, 道:“你怎么来了?”
    段长歌眉眼间带着清亮的笑意, 温柔道:“我为何不能来?”
    她进来, 道:“我来清算账目。”这账目说得暧昧,让人忍不住往别处想。
    越子临故作不知, 道:“什么账目?”
    段长歌道:“在军中的那笔账。”她的语调微微上扬,很是勾人。
    军中的那笔……
    越子临一下子睁大眼睛, 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在她们唇齿贴合后。
    宛如天雷勾地火一般, 两人原本都好好地站在地上,然后滚到了床上。
    越子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处, 猛地缩回了手, 却见段长歌毫无反应。
    不对,段长歌受了那么重的伤,她怎么可能先来漳州?
    就算她想, 段思之素怀锦等人都不会同意。
    眼前寒光一闪, 越子临一下子滚到了一边, 几缕头发被切了下来, 钉在床铺上。
    越子临把散发撩到耳后,冷冷道:“你是谁?”她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了。
    仍然是段长歌的脸, 却做着不是段长歌的表情,“哦?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对方笑道:“明明是一样的。”
    越子临拔出春水, 道:“不用废话了。”
    反正, 不管她是谁,都是一个死人了。
    “啊呀,好好的姑娘何必舞刀弄枪,”来人极快地躲开了越子临的剑,道:“你这么漂亮,玩些花啊,粉啊,在房里绣绣花不好吗?”
    春水在她面上划过。
    对方捏住了剑尖,用两指。
    这是越子临第一次被人用手夹住了剑,连温若冰都没有这样的能耐。
    她究竟是谁?
    越子临一下抽回了剑。
    “你若让我高兴了,我买你回去,做外室也不是不可能。”对方轻佻道,言辞之间尽是侮辱。
    越子临拿剑的手颤了一下。
    她十五岁的时候,那个豪商搂着她回房时也是这么说的。
    足够做她父亲的男人满身酒气,在她耳边道:“你要是伺候我高兴了,我买你回去,做外室也不是不可能。”
    越子临强压着胃里的翻腾。
    “哦?”来人笑道:“你还记得,记性还不错。”
    越子临道:“你为何会知道?”
    她看起来镇定无比,实际上已心乱如麻。
    “你以为你把花楼里的人全杀了,就没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好事了?”来人低笑着,仍是段长歌温和的语调。
    “你戴了香囊,这我也知道,可你忘了什么?”她道:“我想总是忘了一点的。你忘了的,我今天就来帮你回忆清楚。”
    她躲过越子临的剑,道:“你十二岁被卖入花楼,还是帝都的花楼。你母亲方敛,当年得罪的人可不少,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可有的是。她倒是聪明的很,直接从楼上跳下来了。啊呀,当年那样惊艳的美人,死了,居然是一条席子裹出去的。”
    “方家与顾家都是百年王侯,那抄家时拉出去的财物足有数百车,拉了三天才拉出去。”她笑着,“那些东西,自然都归了皇帝的府库。”
    “之后呢,你与你弟弟被卖到花楼。因着你年岁还小,不能接客,管事的就把你和你弟弟赶到柴房睡,你一日被吓醒,哭了会,便被拉出去跪着。”
    “你来花楼的第三个月,有个年方及笄的小姐来了,指名要你伺候,还带着个俊逸非凡的少年,你不会不记得那是谁吧?”
    越子临一剑劈下,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没砍下。
    “那是你的未婚夫啊,”对方笑得张扬又得意,“是你家族还没倒时,方敛为你订下的未婚夫——出了五代丞相的沈家国公的嫡子沈赋沈公子。他说什么你还记得吗?他说他厌烦你许久,若不是父母之命不能违抗,他怎会和你这样嚣张无礼的女子订婚?”
    “若不是父母之命不能违抗,我怎会和你这样嚣张无礼的女子订婚?方顾两横倒了,我也不用再费尽心机地想着日后如何和你和离。”那少年说得冷冽。
    她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对她尊重又宠爱的沈赋会有这样深的怨气,也不清楚,为什么出身世家文质彬彬的沈赋会如此侮辱她,更不知道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哪里来得那么多的不满。
    后来她才知道,那不是怨也不是恨,只是落井下石罢了。
    来人左右闪避,悠闲得很。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不胜枚举。”她眨了眨眼睛,道:“我若是你,定然不会受此侮辱还存活于世,定然要自尽以证清白。”
    越子临咬牙道:“那你就去自尽。”
    对方道:“奇了,被百般侮辱的人是你不是我,你都没死,我为何要死?”
    她见越子临脸色越来越白,道:“何必呢,你又杀不了我。”她循循善诱道:“你看看你,前半生全是这些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拿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抹,不是干净很多?你也不用再受这么多的苦了。”
    话音未落,一个亮晶晶地东西从对方指间飞了出来,越子临来不及躲,被针刺入了脖子。
    天,一下子黑了下去。
    眼前出现两个红点,像是什么东西眼睛,许是猛兽,最后变成了两个灯笼。
    大红的灯笼,喧闹的人群,来来往往的曼丽女子,终日不息的旖旎歌声。
    这是……花楼?
    越子临的瞳孔骤然缩紧了,她记得,这个地方,在她十七岁时,被她烧得一干二净。
    “临远,”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捏了把她的脸,道:“想什么呢吗?一点眼力见没有,站在门口发呆?”
    她到了花楼就被迫改了名,叫琴倾,这群人叫着她的本名,无非是侮辱她。
    另一个捧着手炉的笑道:“人家顾小姐是在等沈公子来接呐,指不定那公子有朝一日回心转意,舍了丞相家的千金,仍然十里红妆娶她进门呢。”
    之前的那个道:“只是不知道嫁过去,是正妻,还是小妾。”
    旁边的嗤嗤地笑了,道:“两位姐姐真是糊涂了,按大齐律,官员不得娶妓子,什么嫁啊,娶啊,不过是做个填房的罢了。”
    “所以说啊,和出身门第比,那脸蛋生得再好有什么用?”
    “姐姐,你别说,这门第出身,我们临远从前还是有的。”
    “我从前还伺候过储君呢,”女人笑嘻嘻地说:“如今不也得在这拉客?”
    几个女人一齐笑了起来。
    春水不在她旁边,她袖子里也没有毒,没有刀。
    越子临转身就走,后面笑声不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管事的见她站在那一动不动,皱眉道:“你在这做什么?”
    越子临记得她的死相,被用剑穿透了她的胸口。
    还有门外的那几个女人,她都记得。
    因为是她杀的。
    “我……”开口这样稚嫩的嗓音着实让越子临惊呆了,“有客人让我来找尘音姐姐,我却没见到她。”
    “尘音?”管事道:“是个什么样的客人?”
    “是个年轻的书生。”
    “书生?穿着打扮如何?”
    “一件灰布衣,不是很起眼。”
    管事道:“你去告诉那客人,说尘音身体不适,叫他改日再来吧。”
    越子临记得很清楚,尘音在陪一个富商,因为她在这时候挨打时,哭得声音太大,被尘音训斥了,话里话外都是说她哭得吵到了自己陪的客人。
    “那可是皖州来的豪商,这小丫头再哭下去搅了人家的性质可怎么办?”
    而她当时挨打的原因也十分简单,管事的问她来做什么,她说无事可做。
    管事大骂她白吃饭,白长了一双眼睛,现在事那么多,忙得要命,她居然没事做,客人陪不了,难道粗活还干不得吗?这个时候了还摆小姐谱儿。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她道:“是。”跑了进去。
    她想起这一段,无端地想还是温若冰好,同样是不讲道理,那他也是斯斯文文地不讲道理。
    当了他三年的徒弟,温若冰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不仅他不碰,也不让别人碰,原来别的师兄欺负她,被温若冰知道了,差点让越子镜打断了那个人的腿。
    花楼的陈设一点变化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难不成,那针上有毒?
    越子临知道,她眼前的一切,极有可能是中了毒的幻觉。
    于是收敛了心思,想想该怎么醒过来。
    如果死了就能醒过来的话,越子临想到了自杀这一法子。
    可惜她身上既没有刀剑,也没有毒,又找不到利器,倘若她能用木柴杀人,那也是个好主意。
    不过依她现在的力气,拿起木柴恐怕都很困难。
    越子临猛地想起,梨花院种有口井,是管事为了风水挖的,不深,但淹死她已经足够了。
    越子临跑到梨花院,果然看见那口井在那。
    她过去,向下一看,月色下波光粼粼。
    她一生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生死之交,却没有这一次这样的洒脱。
    她闭上眼,正要跳下去,一下子被人拉住了。
    “你做什么?”是个少女,年已及笄,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发被一支玉簪简单地束了起来。
    这是——段长歌。
    如果这是她的记忆,那么为什么段长歌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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