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32.第三十二章 玉骨

    歌女顿了顿, 才道:“初缱绻温柔,后有对立之像, 最后倒是, 倒是……”
    “倒是什么?”段长歌道。
    “倒是很平和。”她蹙眉道:“不该啊。前面已经决绝, 后面怎么会那么平和?”难道决绝化解了不成?可那命相分明十分凶险。
    “平和是什么意思?”段长歌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指何时握紧了。
    “颇有浮生静好人安之感。”只不过这浮生静好人安有些微妙,她不太明白。
    可这到底是冲突了, 歌女又道:“不若,我再算一次。”
    段长歌沉声道:“不必了。”
    段长歌走时, 歌女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引得段长歌不高兴了。
    “可命相就是如此啊。”歌女道。
    旁边的歌女道:“玉汭姐姐好糊涂,你只说那位贵人有情思, 却没说引她情思的人是谁, 段大人难道不吃味?”
    玉汭惊道:“啊呀,我以为段大人知道我说的情思是她。”
    那歌女用袖子掩着面笑了,道:“若是早就知道, 彼此通了心意, 她哪里需要来买醉?姐姐糊涂了。”
    ……
    少有情思, 旧情复燃。
    段长歌按了按太阳穴, 只觉得头疼得要命,她一身酒气, 又不用人扶,跌跌撞撞地自己回了房。
    越子临当时早睡了, 房里很是安静。
    她和她一纱帘之隔, 月光入室, 越子临的脸在月光中恬淡宁静,她闭眼时就是清雅的美人,睁眼方知锐意。
    这样的女人,能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这样的女人?
    她掀了帘子进去,坐到床上。
    她明白了,她对越子临为何如此放肆容忍。
    没有心思还好,有心思就不能在一处住了,弄得好像刻意占对方便宜一般。
    她起身,正待出去,越子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段长歌一惊,越子临声音软软绵绵地说:“你怎么才回来?”她凑过去,酒味和胭脂味熏得她皱眉,道:“你又有公务要处理?”
    “嗯,你先睡。”
    越子临仍睁着眼睛,道:“我等你半夜了。”
    听见这句犹如撒娇一般的话,段长歌心头一软,道:“为何不早睡?”
    越子临可怜道:“冷。”
    “冷?怎么会?”她伸手到被子里,虽然不是滚烫,但绝对不是冷。
    越子临抓着她的手,道:“凉不凉?”
    她差点忘了越子临有多怕冷。
    “赶紧把衣裳脱了,”越子临道:“然后进来。”她主动让出地方,和之前的态度比是天壤之别。
    “无病,某……”
    “某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越子临抱怨道:“你那时候怎么没某长某短?”
    段长歌心道我那时不是没别的心思吗?
    “时日不同。”她无奈道。
    “那你走吧,”越子临背对着她,“留我在这冻死。”
    段长歌道:“你不会冻死。”
    越子临哼了一声,道:“难道你真的想要我冻死?”
    她不再说话,只听背后簌簌的脱衣声,不多时被中就进来了另一个人。
    段长歌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身上热得都有些烫,越子临本来是不愿意理她的,最后没忍住,凑到她怀中。
    段长歌并没有借势抱她,她整个人都僵得要命,仿佛做一个动作都是唐突了她一般。
    越子临哪管她如坐针毡,该抱自己的抱自己的,该蹭自己的蹭自己的,舒服得轻哼。
    段长歌以手扶额,深深觉得留下她是她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她睡不着,脑子却不大清醒,含糊道:“你若夏日抱着,铁定十分舒服。”
    越子临哼哼道:“夏日我还要你抱着?”
    段长歌想了想,道:“也是。”
    昏昏沉沉的也睡过去了。
    倒是越子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睛清明,哪有半点睡着的样子。
    她勾着段长歌的头发,一点一点地卷进手里,就好像是一张网,密密麻麻,不留缝隙。
    她笑了起来,分外好看。
    无处可逃。
    ……
    翌日。
    段长歌醒来时越子临已经不在了,她睡过的地方也是冰凉的,仿佛先前只是她做的一场梦一般。
    梦中有艳鬼,艳鬼勾人魂,夺命,血不沾衣。
    越子临又去了楚阁,还是那个雅间,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
    她并没有等多久,那个女人就来了。
    “见到了?”她的语气并不是十分好。
    连嬅道:“并未。”
    “你怕自己伤到她?”
    连嬅点头。
    越子临这次喝的是酒,是梨花酿,入口温润缠绵,仿佛情人的呵护备至。
    连嬅将剑放到桌子上,道:“属下心愿已了,多谢左使宽仁,现,求死。”
    “我可没说我要杀你。”越子临道。
    连嬅抬头看她,面上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流露。
    “半个月前,魔教漳州的分舵主被杀了,”越子临道:“现下那个位置空着,你去顶上。”
    漳州此地荒芜炎热,去了,大抵和流放没什么差别,但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连嬅又道:“谢左使宽仁。”
    越子临挥手道:“走吧,抑制你体内毒的药我会每个月差人给你送过去。”她顿了顿,道:“若是做得好,算是将功折罪,便可回来。”
    连嬅道:“谢左使。”谢过便出去了。
    越子临道:“我想,她现在铁定要去找那位樊昱姑娘了,想带她一起走。”
    一个娇柔的声音道:“漳州地僻艰苦,樊昱那样娇弱的年轻女子活不了多久,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想是去告别的。”
    “但她注定找不到樊昱了。”越子临道。
    美人从屏风后面出来,坐下,一笑道:“因为世间,根本没有樊昱这个人。”
    她有一张和樊昱一模一样的脸,不……她就是樊昱。
    她是樊昱,那张属于樊昱的脸上,却没有半死樊昱的神情。
    “圣女,”越子临道:“此举未免狠了些。”
    凌无悔笑道:“我也没想到了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没有任何愧疚或者抱歉。
    凌无悔是凌家最小的一个,被尊为魔教圣女,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教中诸人显少能见到她一面。
    就连越子临上次见她,也是两年前。
    她最爱话本,爱山野精怪恋慕书生,爱夜夜读书红袖添香,爱大家小姐下嫁落魄秀才。
    她不仅喜欢看,还喜欢演,这一次,她演的是父母双亡,命运多舛的女子被卖入花楼,看看有多少人能给她一份真心。
    连嬅无疑是她最满意的。
    连嬅爱她,爱得都要疯了,可她当然不能和连嬅走,她的戏还没演完,她下一出的可怜的年轻寡妇,她还得演下去。
    所以她要让自己的故事有个收稍,花魁死了,那也太无趣了。
    花魁留书一封,倾诉她的配不上她,又将人调到西北,想找人也有心无力,于是一直念着,想着。
    这才是她满意的故事,才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以前的故事总是干脆利落,为何给她留些希望?”越子临道:“心软?”
    “因为我不喜欢她,”凌无悔咬着自己吹弹可破的丰润嘴唇,道:“她和我有些过节,在魔教时,不过她想必都忘了,我却记着呢。”
    她留希望,就是为了折磨她。
    凌家果然没一个正常人,她心道,那位十几年没露过面,和摘星阁主风雅周游天下的凌无忧不算。
    她师傅活着的时候对凌无忧颇有赞誉,说他可为天下公子楷模。
    凌无悔拿着一张面具,对着镜子贴好,是张我见犹怜的秀气面庞。
    “走吧,越左使。”她道。
    “去哪?”越子临道。
    “自然是去喝酒,你三年前说要请我喝酒。”印无悔道。
    越子临道:“这不是有酒?”
    “喝茶要去茶坊,寻欢要来楚阁,喝酒自然要去酒楼,”凌无悔道:“在这里没意思。而且我听说,天青楼不仅有好酒,还有个年轻漂亮的小寡妇唱曲讨赏钱。”
    “你是想学她的风姿形态?”
    凌无悔笑道:“知我者,莫如越左使也。”
    越子临道:“不敢不敢。”她真不想知道印家这些疯子想什么。
    两人出了楚阁,日头当空,晃得人眼睛生疼。
    凌无悔恨不得贴着越子临,把整张脸挡上才好。
    越子临由着她去,也不阻止,因为她知道,阻止无用,还不如受着。
    “无病?”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这声音?
    越子临一下子就僵了——段长歌!
    段长歌见她停下,走上前去,见越子临身边还有个满面不耐烦的小美人,于是似笑非笑道:“原来,这就是无病的大事。”
    这时候若是识相,就该安静的不说话,奈何凌无悔演戏成痴,贴得更近,仿佛十分诧异地问:“子临,这是谁?”
    不称字,称名,要么是半点规矩不懂,要么是太熟了,不用在乎规矩。
    看越子临没有半点特殊反应,她就知道是后者。
    莫非这就是越子临的那条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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