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25.第二十五 花楼

    翌日, 楚阁。
    段长歌喝了一口热酒,皱眉道:“这么说来, 冯爵爷没死?”
    柳明渊把玩着素白的酒杯, 道:“大概如此。”
    “大概?何意?”
    “爵府里有一个婆子, 年前便回了老家,前几日回来置办年货, 听说了爵爷出事的消息,因为死因不明, 又无后辈亲眷入殓抬棺, 所以一直停在义庄。那老婆子去看了一眼,说爵爷肩膀上有一道十年前在战场上落下的旧伤, 结了疤, 而尸体上没有。”柳明渊道。
    柳明渊的神色苦恼非常,道:“难就难在爵爷既无亲友,又无侍妾, 几个近身的小厮都被杀了, 无法判定她话的真假。”
    “照理, ”段长歌沉吟道:“她无骗人的必要。”
    “若是有利可图, 那便不一样了。”柳明渊道。
    段长歌点头,又道:“可验看过死者的心了?如何?”
    柳明渊道:“毫发无损。”
    段长歌无端地觉得松了一口气, 人也放松了不少,终于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道:“为何不早告诉某?”
    柳明渊叫怨道:“少卿大人, 你一回京就同颜夫人去了成州, 呆了二十日不止,回来了便接近年关,”他牙疼似的哼哼,道:“大年初一便要如此尽心竭力,我都可做本朝楷模了。”
    “大年初一便来烟花之地,还骗夫人说是公务,哪里有什么公务需要在此处做?”段长歌笑道。
    她仰头喝了酒,动作潇洒。
    柳明渊眼尖,借着这个动作一下子就发现她腰间的玉没了,只挂着一把扇子,于是换了个语气,诡秘地问:“少卿大人,你的玉呢?”
    段长歌装傻道:“什么玉?”
    “自然是麟趾玉,”柳明渊道:“那是皇家矿脉,一年只贡五块,尽赐给受宠的宗宗室了,你的那块呢?”
    段长歌十九岁进士及第,中探花,萧琼赐麟趾玉,并为段长歌亲自取字不疑,自然,玉上并没有刻字,至今都无字。
    段长歌不动声色道:“许是丢了。”
    “丢了?”柳明渊满目的怀疑,且不说那块玉价值连城,就是被人捡到了,也卖不出去,无旨擅用御供,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况且段长歌此人心细如发,自然不可能让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
    “对,丢了。”
    柳明渊上下打量了段长歌一番,突然嗤笑道:“别是为了讨人的欢心,送了哪家的姑娘。”
    “送了又如何。既是我的,我自然可以送。”段长歌道。
    “你果真送出去了?”柳明渊神色复杂。
    段长歌点头。
    那夜越子临摘下来玩了,早上起来,她见她喜欢,便送出去了。
    越子临对她一笑。
    段长歌从小就知道何为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小博大,冷静处事,偏偏那时候觉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竟没什么不好。
    大齐聘礼中有玉佩一样,故他有此打趣,没想到段长歌居然承认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少卿的喜酒。”柳明渊颇为感慨,段长歌这厮,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她是对哪个女人都用心,可见她对谁真真正正地上过心?
    但今日她把玉送出去了,让柳明渊觉得有一丝不寻常。
    哪个女人用她这般?不是心上人是什么?
    “我们只是友人。”段长歌温言解释道。
    柳明渊佯怒道:“你我也是友人,怎么不见你把麟趾玉送我?”
    段长歌义正辞严道:“你又没要。你且去帅府,看上什么自己拿。”
    柳明渊道:“我若是敢这么干,老爷子回去就打折我的腿,”他露出些笑意,“帅府的东西还是留着你日后用吧。”
    段长歌重申道:“我们当真是朋友。”
    柳明渊笑道:“谁说不是了不成?我难道要你拿那些古玩玉器下聘了?”
    段长歌摇头道:“简直不可理喻。”
    “我知道你做事将就稳妥,事不成绝不透露风声。”柳明渊懒洋洋地说,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段长歌喝酒,懒得再言语。
    柳明渊自知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无趣,道:“今儿有位新姑娘挂牌子,你猜是谁?”
    段长歌了然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叫我来,不单单是为了谈公事。”
    柳明渊不屑道:“谁来这只是为了谈事?真要谈,去哪里不好?我说段少卿,怎么,离了一趟京你还返老还童了不成?扭扭捏捏那是小孩做的事,你都在这花场里混了这么多年了,就不要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做派,行不行?”
    段长歌头疼道:“你且别说话。”她从前怎么从未觉得柳明渊如此聒噪?
    还是越子临惯出来的毛病,越子临想说就直说,不想说就不说,哪里有那么废话?
    柳明渊推开了镂花的窗子,楼下一片人声鼎沸,段长歌的话他听了像没听,道:“是樊昱姑娘,你从前可很喜欢她。”
    “某记得她今年……”
    “十八了,”柳明渊得着了话头,道:“本是把她押在楼里的,她平日里弹琴唱曲也有人给些傍身钱,本该上个月就出去的。偏偏她老娘又赌了一把,满盘皆输,没钱还债,债主逼得紧,说要么拿钱要么剁手指头,只能把姑娘彻底卖进来,不过这也是白忙,我听人说,昨天晚上,她老娘跳井死了,至今还瞒着呢。”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段长歌忍不住道。
    柳明渊得意道:“小爷我是谁?”
    段长歌深深觉得这厮是储君伴读是萧琼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五百两,”柳明渊道:“她受些名士喜欢,第一夜的价钱便比别人多上几成,管事的也算明白这姑娘招人喜欢,三年之内不让赎身。”
    段长歌喝酒不言。
    柳明渊又道:“我知道你喜欢她,小爷今日就做个顺水人情,替你买下来。”
    段长歌立刻道:“不行。”
    柳明渊道:“怎么?你还要为那姑娘守身如玉不成?”
    段长歌失笑道:“并非如此,只是眼下事务繁杂,并没有那个心情。”
    “我买我的,”柳明渊等她改变主意,他可知道段长歌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人,“至于怎么做,做什么,也是我的事。”
    段长歌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再劝,倘若真的事到临头,推了即可,笑道:“当心柳夫人知道。”
    “她?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戏上,一天恨不得去三趟梨园,”柳明渊道:“也不知是被什么勾住了魂。”
    柳明渊把窗子上挂的纸灯点亮了,这就是有意的意思,之后自有专人来伺候笔墨。
    这一夜之欢的傍身钱委实不低,挂上灯笼的不多。
    不多时便来了个眉目清秀的灰衣小厮,捧着装着纸笔的匣子进来。
    柳明渊直接画了一千两。
    竞价之人并不知对方出了多少,也不知对方身份,价高者得。
    若还有意,再示意加价即可。
    果不其然,尖嗓子的女管事喊出一千两时,厅堂内安静了不少。
    柳明渊势在必得,只等管事把人送上来。
    然片刻后,刚才的小厮竟又上来了——有人加价。
    柳明渊填了三千上去,姿态端的是满不在乎。
    过了不多时,小厮又上来了。
    “价高了便乱了行市,”柳明渊道:“以后樊姑娘恐怕会难做。”他在纸上勾了八千两。
    一是傍身钱太高,鲜少有人点,二是易招致同楼女子的妒忌,八千两,都够一个红倌儿赎身了。
    段长歌道:“别再加价了。”
    柳明渊道:“为何?”
    段长歌道:“如你所说,再加下去倒让她难做。”
    段长歌对这樊姑娘确实没那么大兴趣,进了房间拒绝反而麻烦,不如现在直说了。
    柳明渊想了想,见她神色坚决,不像是客套,放下笔,道:“也罢,既然是送你的,你说不要,就算了。”
    楼下,女管事竭尽全力道:“一万两!”
    面上的喜色掩不住。
    整个厅堂登时沸腾了,议论着是怎么样的人有这样大的手笔。
    连段长歌面上都有些惊讶。
    “莫非是皖州的豪商不成?”
    柳明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多时,对面的雅间外的漏窗上便挂上了一盏鲜红的灯笼。
    小厮将他们二人绿色的灯撤了下去。
    漏窗内有个绰约的人影。
    柳明渊伸长了脖子看,那人居然真的开了窗。
    俊眉修目,若青竹玉立,比那樊姑娘还要美上几分,既美,又利。
    那人想必也看见了他们,一点头,把窗子关上了。
    段长歌的表情登时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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