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主人
主人的图, 无射留下的四个方位,再加上夷则说的关于九华府大阵的事。
几件互相印证, 南吕最终不负主人的期望, 堪破了这个幻阵的脉络。
他学着无射的法子, 悄悄地拆了大阵中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阵眼。
虽然看似无关紧要,不过也是聚少成多。
再借用夷则曾经操控大阵的法子, 就将狈妖的大阵拆拆合合,一半弄成了自己的东西。
“还不是全部, 要全部拆去一来是要费不少时间, 二来是容易被狈妖察觉。其实现在这狈妖应当是已经察觉了的,只是不知他怎么不来查看。”
“能够在撤退的时候留下几个落脚点就好。”
“那是足够了的。”
要用大阵反制狈妖是不可能的。
不过留出一条通路来护着自己人倒是没有问题了。
“阵的主人没有来, 有可能是有别的计划, 我们也要小心。好了,就开始吧。”
南吕一愣:“这就开始?”
“是。已经留好了退路,有了保障,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是时候进去了。无射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 时间紧迫。我们走吧。”
所以还是冲进去!
还是又凶又狠!
还是跟云道朱学坏了!
“公子!那狈妖不来, 一是畏惧我们本领,二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如今情势, 恐怕是后者。他或许有些恃勇轻敌,却也是占尽天时地利的。我虽在公子指点下辟出一条退路来, 但毕竟不是万无一失……”
“没有任何事情是百分之百能够成功的, 意外和波折一直都会存在。——是我母亲教我的。所以不会有万无一失的情况。更多的细节我们可以边走边讨论, 来不及了,走吧。”
说完主人便站起来,匆忙往狈妖所在阵心去了。
才走两步就绊到了石头,一个踉跄往侧旁倒去。
南吕忙快步扶住她。
“公子!哎,公子,只是你这样要怎么冲进去?还是……”
主人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是,要请你带我去。”
所以这样要怎么冲进去!
果然还是从长计议。
至于无射……南吕虽然担心无射,可主人永远是他们这些器灵更应该放在首位的。
这样冒险去救已经很不应该了。要是冒险去救反而还陷在了里面的话那真是粉身碎骨都不能抵消的罪过。
主人已经铺好了路了,接下来,先将主人送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就由自己去救人吧。
主人不能再用那些伤损身体的道法剑法,这样一来也并没有比南吕厉害多少了。
要是南吕去不行的话,主人去也是不行的。
“我还是送公子出去。公子,若是受伤了,云上使该怎么想?”
“我会尽量不要让她看出来的。”
这是什么话!
南吕决定就算违背主人的意思也要强行把人送走了。
主人却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什么?”
“他有幻术,我们也有幻术。”
“我们的幻术仓促间是不起作用的,这算是奇技,但他处于大阵中,自可以以正制奇。”
“不是那种幻术。是这个。我看不见,是个瞎子。”
这自然是……
不管以后会不会好,什么时候好,主人现在自然是瞎子。
“我是瞎子,也要让他看出来我是瞎子,但我其实不是瞎子。这也是幻术。”
“公子的大鹏可用了吗?可若是去了不够开阔的地方,那风筝就无用了。便不提这个,那件宝器也容易被幻阵所迷的。”
“还不能用,我还没有试过,不是它,我是说你的幻术。”
“但我的幻术……”
“不用攻击,也不用做别的,到时候你只要用自己的幻术覆盖这里的狈妖,要是可能的话再稍微覆盖住周围的环境。这样能够做到吗?”
“公子是说……”
“你的幻术有你的气息,你教过我怎么分辨破掉的容器上补上的那一块,我明白了,每一种力量的运作方式是不一样的,就像每一个人的声音,指纹,D……嗯,不是,我谈论到这种事的时候会有点啰嗦。我的意思是,我能够分辨出无射的力量,也能够分辨你的力量了。用你的力量覆盖别人,我就能够察觉那个人。我的眼睛看不见,风筝也暂时不能用,那个狈妖也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我的风筝不能用。但是他不知道一件事,你也可以当我的眼睛。”
……
南吕到时,见主人独自在厅中。
白衣。
仙人面
凭几。
迤逦一地月光。
深色厅。
素手纤纤。
托一盏流光婉转的七巧灯。
如诗如画。
南吕几乎不敢打搅。
主人似乎又大了些吗?
这几日从十一二岁的童子,眨眼就成了年几弱冠的“青年”了。
他们几人也从想着要叫主人依靠,变成了依靠主人。
他踟蹰着不敢进,那边已经低声问询:“是谁?”
“公子。”
那如剑如虹的气势松懈下来:“是南吕回来了。”
“是,公子,是我。”
那时。
南吕带着无射、夷则带着上官孤独离去后,上官孤独劝说南吕等人不要抛下主人,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四人一起去拆解大阵。
上官孤独又说自己在幻阵上帮不上什么忙,也忧心沈长歌的安危,‘我是天人,恢复得很快,由我回去看看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便孤身回去狼巢帮忙。
那时南吕等人既不知道大誓有诈,也不知道上官孤独身份有疑,一心想要帮一些忙,直到大阵突然震荡才晓得出了事。
南吕匆忙赶回,却见主人安坐厅中,将狈妖狼骨都捉住了。
“主人怎么知道上官孤独有假?”
“我说我叫沈长歌。”
是,主人说过。
“但她好像不认识我。她不应该不认识我,所以我觉得她有点古怪。她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她……是侥幸。”
侥幸!
可不是侥幸。
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
南吕忧心大阵扔在再出什么波折,询问几句见主人无事又匆忙离开。
这一次是将大阵彻底拆除转换化作几用才又赶回来的。
他道:“我跟无射出去把这里的幻阵全部拆下了,这是剩余的狼骨,并不多。”
“先收好吧。”
“是,死者为大。无射夷则已经回去镜中了,在这里。”
主人伸手接过铜镜,认真小心地收回心口,边说道:“无射了辛苦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镜子微微发烫。
是主人,主人辛苦。
“夷则也是。”
主人才是。
安抚好镜子,主人微微抬起头。
作为男子来说这面孔显得过分纤柔秀美的——不过她也本就不是男子。
一双长眉微蹙着:“南吕,可以帮我忙吗?”
“公子请说。”
“无射和夷则总是叫主人的事,你能帮忙吗?我不是生气……是我听不习惯。”她像是身上有小虫子爬一样,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很不习惯,嗯……也不要太严厉。好好沟通应该可以的吧?”
南吕在主人对面跪坐下来,笑道:“是,他们现在也是不习惯,但以后会习惯的。”
因为主人可不仅仅是主人啊。
主人的眉头舒展了:“谢谢你。”
南吕这才有暇问:“公子呢?没有受伤吧?”
主人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随后又飞快地抽手坐好。
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小孩子似的。
“……”
南吕声音严厉了些:“公子。”
“很快就好的。你没有看出来,已经好了。”
南吕叹了口气:“等夷则好些,再借形姑洗为公子看看吧。这次还去了许多精血,总需将养调补些时候。”
“好,不过,那个……清源县……”
“这边事毕就去,只是路上公子要听话。”
主人乖乖地垂下头:“哦。”
“还有,公子原本是想叫这里的这个狈妖同那个上官孤独鹬蚌相争,再牵制住清源县的天人,公子同榴衣姑娘好将桐萼救出来,不知现在是什么结果?”
这件事显然是主人拿手擅长的事情了。
她又抬起头,坐直身子:“上官孤独好像一开始就是假的。她假扮上官孤独,想要混进……天人里,然后方便——”
吃。
南吕大惊失色:“一开始?”他们原来一开始就被蒙在鼓里吗!“怪不得,公子说那上官孤独是个男子,这个上官孤独却是个女孩子。原来最开始就是假的。”
“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不过差不多了。”主人托起手里的灯盏:“我把他们困在灯里了。然后听到了一些话。也因为你把阵拆了,所以我顺着他们的话找到了一些东西。”
“找到了什么东西?”
主人指着几上的一只匣子。
“一些遗物。”
“上官孤独的遗物?”南吕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枚嵌着红玛瑙的如意锁。主人小时候似乎也戴着这样一枚的。样子不同,不过这样的材质做工是天人的无疑。
“我还不能完全确定,要再问问沈榴衣,暂时不好联系,明天再说。还要再问问他们两个,”沈聪指着灯影中的狼狈,“我觉得过段时候再问他们两个比较好,也要分开问。不然他们可能会说谎。我不能关他们很久,你有办法吗?”
“公子交给我就是了。”南吕接过灯盏,“公子连刑名之学都懂。”
“不是,电……看来的,只有一点。我懂的不多。”
“我借幻术之便倒是学过一些的。公子今日就先歇着吧,我来收拾。”
“好。”
“公子稍候,我去帮公子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没有关系,我在旁边睡一会儿就可以。我找东西的时候摸到旁边房间有张小床的。”
“是叫榻。”
“哦,啊。”
“公子去吧。”
“好。谢谢。”
主人靠着南吕的搀扶站起来,随后自己迈步而去了。
虽然不算如履平地,但也一步一顿十分顺畅。
虽慢。
却稳。
——你也可以当我的眼睛。
主人可不需要他当眼睛啊。
这双眼睛不能用,还有那一双。
那一双不能用,还能找到新的一双。
这世上可没有什么能难住主人的啊。
从一个小小的童子长成这样的“青年郎君”。
无论遇见什么坎坷挫折,主人可是从来没有退缩过的啊。
不仅有勇,而且有智。
可以仗剑迎敌。
不能仗剑迎敌的时候,便以计谋胜出。
初下山时,因为重伤未愈多有不便。往清源县去,遇见巫姑使役巡视,不得入,只能退避。
主人不急不燥,道,进不去,那就不要去。
一夜后就探出了县中天人的消息,定好围魏救赵的计策,往郡城来了。
初入郡城,人生地不熟,举目茫茫。
主人不疾不徐,信步闲庭,往贩夫走卒所在的行脚店坐了一夜,听了一夜。
第二日,头戴竹虫巾的神仙便在郡城传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众人皆去看神仙事,不知道他们已经为“上官孤独”设下局。
图穷匕见的这一日,乱局,险境。
主人不退不避,亲赴险境。
——我有一个计划。
举一反三,寻出幻阵脉络,破开困局。
——你也可以当我的眼睛。
果然使狈妖上当,狈妖欲以狼啸声扰乱,却不知主人不是靠听,而是靠“看”。
——我很厉害的。
南吕都不知晓夷则是何时同主人互换。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狈妖以为自己将人玩弄于鼓掌,却早被人玩弄鼓掌中。
大誓有诈,主人恍若未觉,是苦肉计。
狼骨损毁己身,狈妖化作天人同无射一道被抓,也是苦肉计。
两计相撞,便分高下。
最终主人识破真假,将狼骨狈妖捉入瓮中。
从始至终,一环一环,环环相扣。
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
是主人不骄不躁,才竟全功。
南吕曾以为主人天真耿直,不通人情世故。
这样看来,主人确实不通人情,可却绝不会不通世故。
她的聪慧与机敏,又有几个人能够及得上呢?
更难得的是,她不仅有聪慧与机敏,还有信、有勇。
这样的小娘子!天下间有几个这样的小娘子!天下间又有几个人能比得过这样的小娘子!
夷则总是盼着主人恢复女儿身。
总是想主人循规蹈矩莫要坏了闺誉。
总是想主人日日见长该许个好人家。
夷则还未想过。
天下间有几人比得过主人。
天下间又有几人配得上她!
南吕静立,默送主人。
漫山花树浮香。
落英如雪。
月华如水。
主人白衣。
徐步。
天资无双。
气度风华绝世。
谁能配得——
……
“啊。”
沈聪凭借记忆朝有张……嗯榻的房间走。
她精力消耗过度,体力也所剩无几,但她不希望被南吕看出来。
南吕虽然说过不向云道朱打小报告。
但万一说漏嘴呢?
沈聪有点忐忑,没有注意到脚下有道门槛。
沈聪绊了一跤,差点要着地,被南吕扶住了。
“公子你……还是我扶公子进屋吧。”
“不是……那个……嗯……”沈聪不太好意思说。夷则一直在叫嚷。什么男女授受不清,什么不能让南吕贴身伺候之类的。沈聪之前骗了夷则,一直十分忐忑,虽然不太赞同夷则的某些观点,但觉得自己在夷则养伤的时候应该乖一点。“我自己能行的,夷则……夷则你不用出来,我可以。”
南吕叹息一声,再小声呵斥:“夷则,不可恃宠而骄。”
沈聪乖乖站好:“她是在关心我。”
先前还威风八面,现在又肯为了他们这些镜灵做小伏低。
南吕无可奈何:“夷则任性,公子就不要太宠她了。公子忘记先前请我帮忙的事了吗?”
“没有。”
“那就要听我的话。”
“嗯。”沈聪双手贴着腿,站得笔挺,像是学生听训。
“也不要事事顺着夷则,不然她要像先前那样亲……”南吕咳了一声,“不过她的顾虑也有些道理。公子毕竟大了,此处风俗同公子所知或许也有些差距。男女间来往虽然不如前朝严苛,但还是有些避忌的。公子虽然暂且是男儿身,也确实不该学得太无所顾忌。这样吧,我在旁引公子去卧房,公子还是自己走。”
“好。”
“公子这边来,小心……不如日后无人,我等便叫公子为娘子吧。娘子请。”
沈聪又绊了一下。
“娘子?”
“……我叫沈长歌。阿蕊叫我长歌,可以叫我长歌。”
“是,长歌,此处有桌椅。”
“谢谢。”
……
南吕将人送到,随后关门退避而出。
他在门外静候片刻,等到屋内主人呼吸匀长这才离去。
这个主人啊。
时而惊采绝艳,时而又这样笨拙。
这个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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