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启示录》42.12

    2104年。距离普罗米修斯号坠落事件十年后。
    一艘飞船寻着模糊的外来信号找到了这颗新星球，经过一番惊险刺激的飞行, 终于缓缓降落在荒凉无人的地面上。
    飞船走下七八名统一着装的小队, 和正规的人类军队不同，他们属于自由散漫的独立团体, 游离在宇宙的各个角落, 帮位高权重的富商或政客完成一些不可为人知的秘密任务, 因此被称作“赏金猎人”。对他们而言钱就是一切，在人类生存处境堪忧，资源面临枯竭的新世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道德和底线相比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这列小队是偶然间收到从未知星系里发射出的信号而找来此地的。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艘漂浮在真空里的小型飞舰, 里面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腹部还留着一道平整的切口。成员们将她救活后从她口中逼问出了这个新星球的信息，即便对方一再警告他们这里十分危险, 存在着可怕的怪物, 但一向擅长从冒险中寻找商机的赏金猎人还是不顾阻拦地找到了这里——对于如今的人类而言，新生物就代表着一种可利用的资源, 即便征服它们也许会花费无数精力和时间，但只要它哪怕一点基因能够为人类带来益处，那么一切都会是值得的，这才是赏金猎人存在的意义。
    这一行人六男二女，队长阿尔伯特与副队长曼妮雅, 都是赏金猎人中小有名气的人物, 执行过各种各样的危险任务, 经验丰富，而且装备精良。他们来到此地之前有着充足准备，但即使如此当他们发现这颗星球和地球极为相似的环境时，仍然惊讶了一下，特别是看到那座明显带有人工雕琢痕迹的山体雕像时，愈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里肯定有人类存在，而且至今仍然活着。
    他们分成了两队，一队继续往前探索，弄清楚这颗新星球的地理环境。另一队则在穿戴好防护装备后，进入了那一座山的洞口，试图发掘出隐藏的秘密。
    带队进入山体的是副队长曼妮雅，一个冷漠精明的中年女人。她先放出飞行扫描仪进入洞口，探测出这里的大概地形和山势走向，避免误入陷阱与死道。扫描仪闪烁着红光安静地一路沿着漆黑的通道绕行，渐渐绘制出一副三体地势图——显而易见，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这座山已经被挖空了，虽然是非常浩大而繁复的工程，但却经过了极其精确的计算，即便内部通道纵横沟壑，造成山体塌陷的几率却非常小，如果没有专业的工业亦或是一颗计算机般精准的头脑，是绝对无法完成这样伟大奇迹的。
    在进去的时候曼妮雅还特意朝门口的雕像多看了几眼，那是背对着的两张人脸，右边的是一张女人的脸庞，线条柔和似在微笑，左边则是男人深邃的面目，充满居高临下的傲慢与冷酷。他们各自望向远方，虽然同为一体却永远望不见彼此，有一种莫名孤独而苍凉的意味。
    曼妮雅忽然就想起很早的一则神话传说，关于神之右手与魔之左手，一个代表了创造，而另一个则意味着毁灭。一个是充满了母性光辉的博爱，一个却满载统治与奴役的欲-望。就像面前这座雕像一样，互为正反，不分彼此。
    曼妮雅收回目光，护目镜的屏幕前逐渐显示出山体内通道的地图和方向，耳边传来队长阿尔伯特对这颗星球大概状况的简要汇报，她默不作声地领着三名队员向前走着，直到其中一个飞行扫描仪意外地发现了一处更深的通道，虽然被封闭的门挡在门外，但依然尽职尽责地扫描出了里面微弱至极的生物机能反应，像是随时都要死去。
    有人在那里！曼妮雅目光一凝，立刻打开武器的保险栓，通知所有队员提高警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密道走去。
    山里安静如死，一丝光线都照不进来，只能通过头罩上的灯光来看清眼前的一切。这画面就像是恐怖电影里惊悚镜头的前一秒，似乎随时都会从漆黑的尽头跳出一个可怕怪物朝他们扑去——
    滴。扫描仪发出警告，停在不远处，闪烁着红光，提示他们就在这个地方。
    曼妮雅朝队员哈尼克使了个眼色，对方点点头，很专业地在那扇由砖石与泥土所砌成的门附近测量一周，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几个符合人类尺寸与特征的脚印，看来的确有人来过这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却被困在了门后，奄奄一息。
    哈尼克试探着在门上摩挲片刻，确定这并非是很复杂的工程，普通工具就能轻易撬开，他拿出切割工具尝试性地在门上来回划了几圈，分割出一个人可进出的形状，接着和另一名队员桑迪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被切下的门抬了出来，露出后面昏暗幽昧的密室——
    “活人！”最小的队员布鲁兹看着手中的热感探测仪，兴奋地惊呼，“有人还活着！就在门后！”
    “嘘。”曼妮雅警告道，放轻了声音，面色不动，“安静点儿，这可不是能让你大喊大叫的地方。”
    布鲁兹听话地捂住嘴，跟随着其他队员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望去——
    只一眼，他就惊呆了。
    一个人蜷缩在密道最深最黑暗的角落里，从身型上能初步判断是一名女性，有着很微弱的生理感应，虽然从探测器中显示出来的数据和普通人类的有所区别，但毫无疑问她仍然“活着”，只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睡眠之中。即便如此，也无人能否认眼前所见而带来的震撼，就像是在寒冷，死寂，迷蒙，充满了乌鸦惨叫与灰黑枝桠的无人之地里陡然发掘出一副精美而色彩饱满的油画——毫无疑问它就是这片灰蒙蒙中唯一鲜活动人的亮色调。
    一个女人，全身赤-裸，抱膝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宛如初出生的婴儿般安静地陷入沉眠。她的身上沾染着一些泥土，却只能愈发显得肌肤雪白得刺目，在这幽暗地底被赋予了某种异乎寻常的诡谲美感。她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柔软金发已然长至脚踝，覆满了大半身体，若隐若现地遮盖出某些敏感部位，但散发出来的性诱惑力却不减分毫。长发也掩去了她半张脸庞，但仍然能从精致优美的下颔线判断出她还很年轻，裸-露出的手臂，腰以及长腿肌肉紧实匀称，线条流畅而完美，将人体力学与美学展现到了极致——
    宛如神之右手最精美的艺术品。甚至在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之后，仍然鲜活，美丽，栩栩如生，毫无被封存的灰暗与生锈之忧愁，不受岁月侵扰。
    普通人是决无可能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再联想到那些不合常理的数据，所有人立刻得出答案——
    “生化人！”布鲁兹捂住嘴，瞪大眼睛，“这里居然有一个生化人！”
    自从传出彼得伟伦意外死亡的消息后，伟伦公司就逐渐被分割收购，其旗下最先进的科技与财产之一的生化人技术也被转移，因为资金，能源甚至目标不同的缘故，生化人不再批量生产，数量也逐渐削减下去。普通人一辈子也许都无法见到这价值千万的“高科技奢侈品”一次，就连前身为伟伦公司保镖成员的队长阿尔伯特也只远远见过他们一次，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一个生化人，而且还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女生化人——
    不着一缕，安静甜美地沉睡着，有一种近乎神圣与邪恶共存一体的诡谲之美，身处满是泥土和污迹的黑暗之中，却仍然洁白如许，引诱着所有发掘她的人靠近，唤醒，沉迷。
    曼妮雅作为女人对眼前的场景都感到了莫名的吸引，更别提与她同行的三名成年男性哈尼克，桑迪与布鲁兹。除了布鲁兹年龄尚小性格单纯天真，看见赤果的女人会脸红而捂住眼睛外，哈尼克与桑迪望向沉睡女人的目光立刻就变了，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赤-裸-裸的打量，充满价值的审视，以及毫不遮掩的贪婪，热切，欲-望——
    哈尼克第一个走进门，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触摸她，却到半途忽然想起什么，喃喃开口，“对，生化人……一定是有人关闭了她的系统技能才会让她陷入暂时的休眠状态……布鲁兹，你最精通这些东西，你一定能激活系统，修复好她的，对吧？”
    被哈尼克突然转过头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布鲁兹下意识答道，“啊？——哦应该可以，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那一套……”
    曼妮雅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队员，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开口，“显然她不是主动被留在这个地方，极有可能这里还有其他生物存在，而且还是站在她对立面的一个。这件事我们应该尽快上报给队长，然后等待指令，确认做好一切充足准备才能……”
    “可是队长现在不在这里，不是吗？”哈尼克开口打断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你知道的，曼妮雅，队伍里只有你和萨莎两个女人，你可是队长的人，没人有那个胆子招惹你，而萨莎……哈，不过是辆谁都能上的公交车货色，我早就玩腻了。只不过出任务途中很难找到其他解闷的东西，男人嘛，总需要适度纾解纾解过度旺盛的精力……你肯定也不想因此破坏我们和队长之间的感情，对吧，曼妮雅？”
    她下颔收紧，盯着二人不发一语。
    桑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朝布鲁兹使了个眼色，这个年轻人茫然地望向曼妮雅，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确切指令，只可惜她似乎没看见他询问的眼神，但更像是某种无声的默许，布鲁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桑迪的催促下嘟囔着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开始尝试着重新激活女生化人的系统，试图唤醒她。
    他倒是知道哈尼克和桑迪两个家伙想做什么，就像他们一起对萨莎做的事一样，只不过他一直对此毫无兴趣，觉得还不如研究机械来得有趣。虽然不太清楚生化人是否也具备那样的功能，不过他仍然无奈地照做了，相信曼妮雅的想法也和他差不太多——不论在什么地方，男多女少总会导致一种困境，特别是视规矩和道德无物的赏金猎人，他们天性就爱自由与冒险，钱和女人是这类男人无法戒掉的最大瘾症。
    虽然说曼妮雅是队长的相好，可毕竟没有任何名分，即便有，就算船上的男人想硬来队长一人也无法阻止他们所有人，曼妮雅心里对此十分清楚，却不想像萨莎那样为了生存而妥协，对无数男人敞开腿予取予求。在平时她对他们那些过分行为视而不见，也从不回应他们的调笑之语，她知道以她的年龄和容貌只能成为最后选择，能够明哲保身到现在全靠一种本事：视而不见。就算她无数次撞见阿尔伯特与萨莎厮混在一起，依然能够视若无物地从一旁走过——这也是她能一路熬到成为副队长的原因之一。
    哈尼克与桑迪在平时都是非常专业且认真的队友，只是男人，尤其是饥饿的男人，在对待有关漂亮女人的事情上就会与平时截然不同。曼妮雅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如果条件允许，人人都想作恶。更何况对他们来说生化人根本不能算作一个人，他们为服侍而生，生而低人一等，即便思想自由，依然受人奴役。
    “好了。”里面传来布鲁兹的声音，“我已经重新激活了她的身体机能，估计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恢复意识了。”
    哈尼克和桑迪看向曼妮雅。
    女队长沉默片刻。
    “你们有十五分钟时间，”终于，她开口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一个完整并且清醒的生化人，来告诉我们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明白我的意思吗？！”
    哈尼克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当然，任务为重，我们一定会‘尽快’解决的，副队。”
    曼妮雅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布鲁兹见状立刻跟了上去，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通道尽头。
    哈尼克与桑迪相对一笑，这才转过身来，目光流连在女生化人的身体上，渐渐变得炽热起来。
    然后他们就听见了某种很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零件重新运行的声音。
    二人齐齐抬头，看向她的脸——
    在那一刻，她终于睁开了眼。
    一双幽邃深暗的蓝眼珠，浓郁得宛如吸收了所有光线，因此沉得望不见底。
    桑迪情不自禁地伸手拨开她散落在脸上的金色长发，在看清她脸庞的那一刻忍不住惊叹，“真漂亮……原来几年前就有这种型号的生化人，就算一辈子攒钱只买得起她一个人我也能满足了……”
    女生化人似乎仍然在进行适应性调试，只是睁着眼睛安静地望向前方，目无焦距。哈尼克凑近了些许，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很满意地眯起眼，轻声问道，“你有名字吗？如果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麻木地任由他摆弄，瞳孔不断缩小又放大，最终定格在一个合适的间距，似乎系统完成了激活程序，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有神起来，慢慢定格在他的脸上——
    哈尼克看见这个女生化人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歪过了头，似乎在打量。
    哈尼克握紧她的下巴，居高临下仿佛对待玩具般朝她哈了口气，盯着她的脸，挑眉一笑，声音变得意味深长的低沉，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热度。
    “我喜欢在上一个女人前知道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和眼神都变得危险极了，“——当然，我更喜欢她用支离破碎的声音叫出我的名字，哈尼克……”
    “所以，生化人，”哈尼克眯起眼，“你的名字，又是什么？珍妮？还是伊娃？”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终于，她一动不动的唇角开始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温柔甜美的微笑，幽蓝色的眼珠和苍白的脸庞在这昏暗的密室内宛如缥缈灵异的鬼魂那样浮现在空中，惊心动魄而毛骨悚然的美——
    “露西，”她轻声开口，低低喃喃的嗓音缓缓弥散在通道深处，“我是，露西。”
    “露西？”桑迪撇了撇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就像是在上自己的祖先。”
    哈尼克不理会同伴的抱怨，他只是低头盯着这个漂亮的女生化人，像是有了什么好主意，忽然微微一笑，劝诱般地开口，“好露西，告诉我，你会疼吗？你会哭吗？你有眼泪吗？”
    露西微笑，“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为我喜欢女人哭出来，”哈尼克声音愈发低沉下去，“我喜欢她们在那一时刻哭喊着求饶，可我绝不会放过她们，我只会狠狠地，狠狠地穿透她们，直到她们嗓子哑了，再也哭不出声来——”
    桑迪啧了一声。
    “哭吧，我的女孩儿，”哈尼克松开她的下巴，笑容和善极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生化人哭过，我一直想知道她们的眼泪到底是什么颜色，是和我们一样透明，还是粘稠的白色……”
    露西唇边的笑容缓缓消失，她似乎是明白过来这些人的目的，目光渐渐沉寂下去，双手慢慢合拢在胸前，抱紧，宛如缺乏安全感那样尽力遮掩保护自己赤果的身躯，低下了头，有些茫然无措，疑惑不解，自言自语般低低开口——
    “为什么……”她轻声说，“为什么这样做……”
    “我保护过人类……”她的身体开始轻轻颤抖，像是在惧怕寒冷，愈发抱紧了自己，“我提醒过你们，我尝试过警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仍然这样对我？”
    哈尼克没听懂，他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和桑迪对视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因为你是个女人，明白吗？即使你不算是个人，也不完整，但仍然是个漂亮的女人，有那个玩意儿的漂亮女人……”
    “漂亮？”露西重复了一遍。
    桑迪耸了耸肩，有些不耐烦了，“生化人的使命不就是为了服侍我们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别废话了，我们抓紧时间多玩会儿……一起来也行，反正也不是没干过。”
    哈尼克撇嘴，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上去就要一把抓住露西。
    “我提醒过你，”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他，无机质的眼珠令人无端心里一寒，她重复着这句话，“——我提醒过你们，所有人。”
    正要上前桑迪被吓了一跳，他皱起眉，打量这个有些不太对劲的生化人，心里起了些警惕，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指的是什么？”
    露西忽然转过头，盯着他，这漆黑幽静的地底，他们甚至都能听见她脖子转动时传来吱嘎的响声，就像是某种年久失修的坏机器，或者空旷死寂的室内古老的钟摆声，都代表了某种极其不详的预兆——
    面对二人愣住的目光，她忽然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全身的骨骼都开始发出那种奇异的，令人牙酸的，毛骨悚然的吱吱轻响。
    “你不是想‘穿透’我吗，亲爱的哈尼克？”她的声音轻柔，眼珠一动不动，话语里却好似含着微笑，“那你想看看我最真实的模样吗？”
    “我保证，你会感到十分惊喜的。”
    哈尼克将信将疑，却又忍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凑近了一步，心痒痒地开口，“……想。”
    露西眨了眨眼，忽然伸出手，毫不留情地一把用力扯下自己脸上的人造皮肤，几乎将整个面庞组织撕裂成两半，一半完好无缺如同天使，另一半却露出后面流出浓稠液体的白色骨骼，狰狞翻卷的皮肉，和人类相差无几的人造血管，以及相互缠绕的极细线路，赤果果的，猝不及防的，不留余地地暴露在二人眼前——
    犹如抛弃肉身的恶魔重现人间。
    哈尼克和桑迪受惊地连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眼里甚至隐隐出现了惊恐。而露西却歪了歪头，用那完美与残缺并存的脸庞面对着他们，忽然微微一笑，和以前一样的温柔甜美，安静顺从——
    “这就是最真实的我。”她说，笑容愈发深了下去，眼珠如同冰冷的机械泛着蓝光，声音飘忽不定，在地底诡异至极。
    “现在，我还美吗，亲爱的哈尼克？”
    “你还会让我大声哭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