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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曙的确有其他打算。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南边,找二叔白启智。
白启智离开大都后, 就没有消息了。他具体的落脚地, 白曙不清楚。白曙只知道,许文志给白启智开的介绍信, 是到楚庭一个叫福田的小渔村。不过他去没去, 去了之后有没有什么变故, 他一概不知。
出发之前,白曙已经打听清楚了,在这个站凌晨时有一趟列车直达楚庭。
此时还是深夜,距离那趟车到站还有两个小时, 白曙就依靠在站台旁的石柱上闭眼小憩。
过了不久, 来了一趟火车,车停了,白曙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不是他要等的那一趟, 他又闭上了眼。
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白曙隐藏在黑暗中, 听着那些或快或忙的步伐,神色毫无波动,因为这些人跟他无关。他最牵挂的人,此时应该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大都,在那条道路狭窄的猫儿胡同, 在那个三进院的白家正房里, 安安稳稳地睡下了吧?
“曙儿?”
白曙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响起一般。他的眉头紧皱,莫不是幻听了?在这个陌生的车站,怎么可能会有人认识他?况且,这个声音那么陌生。他疑惑地睁开眼睛。
面前站在一个青年,穿着绿色的军装,他的身材高大,体格匀称而健壮,英俊而线条分明的脸庞透着军人的刚毅,却也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白曙脑中闪过了曾经学到的那句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不记得我了?我的变化就那么大?”男人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修长的手指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滑动,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力。
“石正?”白曙有些犹豫地叫道。七年,他和石正快七年没见了,彼此间有些生疏了。
石正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那口洁白的牙在昏暗的站台灯下竟然还白得晃眼。
“真难得,你竟然还能认出我!小时候果真没白疼你!”石正三两步走进白曙所在的黑暗处,搂住了他的肩膀,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和你相遇!七年不见,你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白曙挣扎着推开他,扒拉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不满地说:“胡说,我都快十七了,怎么就没变了?”
“哈哈哈!”石正大笑,“你当然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还有,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还是那么矮?那么廋?”石正说着,就用手比了比他和白曙之间的身高,白曙刚到他的脖子下。他捏了捏自己粗\壮有力臂膀,再比了比白曙细长的手臂,叹息着摇了摇头。
几条黑线从白曙的额头流了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想要破口而出的怒骂!这石正,多年不见,怎么这么招人气呢?比他高又怎么样?比他壮又怎么样?骄傲个什么?
石正似乎看出了白曙的不快,忙整了整脸上的得意,他干咳了两声,“你怎么在这里?就你一个?其他人呢?”他记忆中的曙儿,就像一个发光体,会吸引身边的人向他靠拢。小时候,他身边从来不缺人,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想要被他放在心上,更是难上加难。白家,能做到这两点的,或许只有白爷爷和白奶奶吧……
白曙拍了拍他手臂上的红袖章,“我和白义跟着同学们出来串联,不过我和他们走失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耸了耸肩,丝毫没有因为和同伴走失而感到惶恐。
“走失?”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白义他们对曙儿的在乎程度,超乎曙儿的预料,与其说曙儿和他们走失,不如说曙儿是主动走失的更有说服力!
白曙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看了石正一眼,转移话题,“你这是有任务?”穿得那么整齐,看起来不像是休假。
石正点点头,不愿多说,因为有些事情涉及到机密,不说,对双方都好。
“家里这些年还好吗?白爷爷和白奶奶的身体好吗?”石正就靠在白曙靠的那个石柱上,手搭在白曙的肩膀上。
说到家里,白曙脸上的神情放柔软了,“家里还好,就是我爸和我妈离婚了,二叔他们去楚庭了,白仁和秋菊都考上了大学,白梅支援边疆了,夏花工作了,白义、白军、白田都入伍了……”
白曙如数家珍般地把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跟石正娓娓道来,站台上呼呼作响的冷风就在白曙和石正的耳边回荡,但却刮不到白曙身上,在这寒冷的夜晚,白曙竟然觉得暖乎乎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来了,到楚庭的那一趟车靠站了。
白曙站直身体,拿起地上的行囊,朝石正笑了笑,“我得走了,明年大都见吧!”
石正依旧还靠在石柱上,他若无其事地朝白曙挥挥手,非常干脆利落,“行,你走吧!”
白曙点点头,把行囊一甩,就甩到了背上,他头也不回地跳上了火车。
火车开了,等看不到火车的影子,听不到火车的声音,石正才整了整衣服,离开了。
去楚庭的这趟车没那么多人,白曙很快就找到了空位,他把背囊放到行李架上,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他刚坐下不久,就有人跟他搭讪。
“你也是小红兵?从哪儿来的?”
白曙诧异地抬起头,夜里火车上的灯光太暗,他刚才没有注意到,对面坐的三个人,都和他一样,穿着黄军装,袖子上都挂着红袖章。
“我是从大都来的。”白曙一副乖巧的模样。
“大都的!”对面三个小红兵一阵哗然。大都,是华国的首都,首都来的小红兵,总是令人觉得高人一等。
白曙笑了笑,“你们这是去哪儿?”只希望这三人不要一直跟他同路,不然这一路上就不得安宁了。
可惜,事情不是总能令人如意的,“我们是楚庭的,刚离开大都,正准备回家呢!你是要去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真是一个不好的消息!白曙强行勾出一个笑容,“我也和战友们失散了,随便上的一辆车,也不知道去哪儿!”
对面的那三人异常兴奋,“那你跟我们去楚庭吧!楚庭那边的革命正需要你这样的同志!”
白曙点点头,算了,路上有几个打掩护的也是好的,否则他一直一个人,不和其他小红兵交流,未免也太突兀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火车一直往前走,这一路上,白曙对面的三人滔滔不绝,白曙趁机套出了楚庭的一些情况。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是他们自说自的。
“上次我在都城遇到了从革命老区来的小红兵,他们手里拿着红旗,背上背着大大的背包,还挂着一双鞋,那鞋子都已经磨破了!我跟他们交流才知道,他们是从老区一步步走过来的!”
“太厉害了!”
……
耳边传来对面三个小红兵兴奋的声音,白曙面带笑容,静静地聆听。他们所说的这些,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大都人当然也见过。只不过,这种现象,明显还有另一种说法。这还是听许文志说的,按照他的说法,因为从外地到大都的小红兵太多了,火车的承载压力过大,所以国家就号召小红兵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学习当年革命军万里长征的精神,步行串联。
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解释方式。谁的看法都没错,只是站的立场不同罢了。
“快到了,过了这一站,就到楚庭了!”
当火车再次靠站的时候,白曙听到了对面的小红兵如此说道。他的话里有些激动,有些荣归故里的兴奋。
而白曙的脑子里却闪动着这样的想法:该如何脱离这三个人,到福田村去?
“你先到我家去住几天吧!”其中一个小红兵突然对白曙提出了邀约。
白曙一愣,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对面的三个人。
这三个小红兵都很瘦,坐在靠窗的男孩脸上有几个印子,叫麻子,据他说,他脸上的印子是小时候注射牛痘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疤痕;坐在中间的男孩是最高最瘦的,所以叫长颈鹿;而坐在靠着走道的男孩,叫闪电,头发剃得很短,可以看到额头有一道闪电一样的疤痕,据说这伤疤是他小时候贪玩,磕的。而向白曙提出邀约的,正是这个闪电。
长颈鹿用肩膀顶了顶闪电,话带几分揶揄,“去你家?你家能比接待站好?”接待站对待从大都来的小红兵,那可是有求必应!
闪电尴尬地摸了摸额头上的那道伤疤,“也是哦。”
白曙笑了,打从心底笑了。爷爷和奶奶说得没错,即使华国现在暂时有些不稳定,但是,它会变好的,它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因为大家本质都不坏,大家心中都向往着美好。
“好呀!”白曙说道。
“啊?”闪电愣住了,“你,你这是答应了?是要去我家?”他有些兴奋,又有些无措,他,他这是交到新朋友了?
白曙点点头,“嗯,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去你家叨扰几天了,你可别嫌弃。”
闪电忙摆手,“不,不,不,我欢喜都来不及呢!”大都城来的朋友,他的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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