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人面前, 祁湛言仿佛永远带着七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只当无所不能的祁队长再次大显神威, 居然真撂倒了安乔这匹横空出世的黑马。
小王眉眼间颇有些得意的神色,狐假虎威道:“头儿果然很给我们兄弟几个争了口气。啧啧, 安乔妹子,看来你还得再练几年啊!”
他只记得祁湛言帮他们这帮男人们挽回了点颜面, 全然忘记了他心理学的期末成绩还得靠安乔大发善心,高抬贵手。
嬉闹了一会儿, 祁湛言结完账, 大伙便上车准备打道回局。
安乔在酒店门口站了会儿,等所有人都在车上候着了,她拉住落在最后的祁湛言, 说:“我下午还有课, 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
祁湛言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用不用我送你?”
安乔自然摇头。
其实哪里需要他送来送去,除了刚来S市那天她人生地不熟, 加上赶时间, 着实没有空让她慢慢一路找过去, 这才不得不让祁湛言帮个忙。
现在她已经知道方位地址,一个人去就行, 不需要麻烦他。
安乔其实是个十分独立的人。
大概是养父的性格使然,也或许是美国人并没有中国人那么传统, 他几乎从没有怎么操心过安乔的事情。
只是当安乔的确遇到困难了, 才会坐下来跟她谈谈心, 等她自己得出答案——需要他帮助,或是她自己能够解决。
这样的成长环境培养出了安乔独立而沉静内敛的个性。
许多事情她宁愿自己沉下心来想办法,而不是下意识地去麻烦别人。
就像是查内鬼的事情。
虽然祁湛言说过他会找机会查,但她还是打算用自己的办法筛查一遍。
比如刚才掰手腕。
主意是小王提的,但促成这个提议的其实是她。
一一与他们所有人接触过之后,安乔得到了一些信息,但暂时还不足以帮她下结论。
在得出切实结论之前,她想她大概不会告诉祁湛言。
安乔扶了扶背包肩带,说:“地铁站就在附近,那我先走啦。”
人还没走出两步,就被祁湛言拉住了。
他低下头,问她:“对了。我妈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打算去我家吃个便饭?”
他家,指的当然不是他们两个人现在正住着的家。
安乔小小紧张了一下。
祁湛言的父母。
她知道,她小时候一定经常去祁家,与他的父母一定关系极好。
只是这本该熟稔的关系在经历十年的遗忘之后,留给她的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像祁湛言曾经问过她,要不要见见自己的父母一样。
他们的存在被藏进了一片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空间里,即使知道它的存在,却再也感受不到那种深刻在心的熟悉感。
她害怕去面对,也不敢去面对。
因此固执地想用破案,将深知迟早要面对的事情无限延后。
既然迟早要见,那就先等一等。
等她做好心理准备。
祁湛言看了看她脸上似曾相识的表情。
自然知道这表情之下代表了什么意思。
但他不是安乔,也不允许她一直做一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
他双手插兜,三言两语就将她从壳里拖出来:“要不就今晚吧,我去学校接你。”
安乔张了张嘴:“……”
不等她挤出拒绝的理由,祁湛言已经拍拍她的头,转身走了。
来的时候大家开了两辆车,祁湛言一辆陆潇一辆。
然而出乎祁湛言意料,他开门上车,发现车上只有坐在副驾驶的陆潇一个人。
陆潇随口解释了一句:“他们开我的车先走了。”
祁湛言于是“嗯”了一声。
系上安全带,轻轻发动了车子。
两个人自从之前的开诚布公之后,再次独处,便不免陷入尴尬的气氛里。
毕竟真相还没查清,一时间其实陆潇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就像从前一样?
怎么可能呢。
他们中间梗着一个陆鹿和一个安乔。
更梗着一个他无法想象的真相。
陆潇甚至忍不住想,究竟是不是老天爷逼着祁湛言跟他开了个玩笑。
隔天醒来,一切还能恢复正常——
可,他又清醒地想着:究竟怎样才能算是正常呢?
安乔没出现在S市以前的生活吗?
不,其实陆潇自己也很清楚。
许多事情早就已经随着当年的那一场噩梦,被摧毁殆尽。
就像是一面镜子,被人狠狠打碎了,就算他再怎么努力去将所有碎片都找回来,将它们拼在一起,可是裂痕始终会在。
它是一根长进了血肉的刺,固执地不肯被拔|出|来,动一动就能让人疼得直吸气。
但是他也清醒地意识到,想要让伤口不再流血,想要让伤口慢慢愈合,必须要将这根刺□□。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
空调尽职尽责地工作着,丝毫察觉不到车里的低气压,仍一股脑地努力将车内温度降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毕竟,该说的其实刚才都已经说清楚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陆潇忽然慢慢说:“其实有些事,我多多少少也曾经有点感觉,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那可是我妹妹,是我们弄丢了她,又怎么敢用一句‘你怎么变了?’来质问她?”
他不期待祁湛言能劝慰什么,更像是单纯想倾吐。
人人都有些不可与人言说的事,陆潇没心没肺惯了,或许没有祁湛言那么沉稳,也没他那么敏锐,但在心里也有个角落,也藏着点珍之重之的秘密。
车子行至半路,陆潇忽然说:“就在前面路边停下吧。”
祁湛言惊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陆潇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连带着语气也从之前的有气无力,逐渐显出几分坚决来。
“不是说要重新做DNA鉴定?即使拿到当年的DNA图谱,又怎么能保证确认是她的?”陆潇看着窗外,故作平静地说,“我回家一趟,找机会拿到她的头发,还有我父亲的。”
既然说到这事,祁湛言想了想,试探地说:“阿潇,这事儿……能不能先别让你爸知道?”
陆潇诧异地转头。
脑子刚转过半个弯来,他便已经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不想走司法程序做DNA鉴定?”
他们都是警察,想做点什么鉴定,当然是找鉴证科的同事最方便。
但是,既然是通过局里的关系,鉴定工作有固定的流程,不可能不让陆局知道。
祁湛言说:“我打算找S大的马越师兄。”
马越是法医马老的儿子,比祁湛言他们大五岁,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早年从法医系博士毕业之后,便留校任教。
直到后来马老退休,被S大返聘,父子俩便一起留在了S大。
要说祁湛言最相信谁,除了陆潇之外,当属马越了。
陆潇反应过来:“也对,马师兄那边的实验室也可以做鉴定。行吧。”
车子在路边停下来。
陆潇推开车门,半个身子刚从车上跨下来,他顿了顿,随即欲言又止地扭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湛言。”陆潇意味深长地说,“说真的,我一直信你,你也很少让我失望过。但是这一次,我真怕你是对的。”
祁湛言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他何尝不懂呢?
如果在这件事上,他真的是对的。
那么藏在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该会是多么触目惊心?
仿佛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如果他们真的确认要往下深挖……
他们是否想过,这挖出来的真相,是否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即使这样……”祁湛言慢慢地说。
即使这样。
即使真相令人痛苦,即使谎言粉饰出了眼前的太平。
可是一旦它在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它便会开始生根发芽,不管遇到多大的阻力,依然会向上生长。
直到在青天白日下开出花。
……
指纹扫过,门锁“啪嗒”一声解了锁。
陆潇开门进去。
陆家的保姆阿姨从厨房探出头来,招呼道:“阿潇回来啦。”
阿姨在陆家干了七八年,一直老实本分。
陆潇应了声:“阿姨,我妈和鹿鹿在家吗?”
“鹿鹿上课去啦。你妈妈在楼上午睡呢,你上楼的时候声音小点,别吵醒她。”阿姨叮嘱完,又问,“阿潇午饭吃过了伐?要不要阿姨给你煮点东西吃?”
“我吃过了。”换好拖鞋,陆潇便上了楼。
路过二楼父母的房间,他特意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地往上走。
一路绕到三楼,终于在陆鹿房门外停下来。
陆潇轻轻地深呼吸,垂下眼在门外顿了片刻,终于抬手。
轻旋门把,推门进去。
要找陆鹿的头发其实很简单,女生掉头发是常事,他只需要拿到她的梳子,就能从上面拿到。再不济,或许床上或是枕头上也能找到。
然而翻过这两处,居然一无所获。
陆潇犯难地揉揉额角。
是了,一定是阿姨打扫的时候太仔细了。
想了想,他转身打开衣柜。
没准衣服上也会有的。
这回,老天爷总算帮了他一把。在一件大衣后领上,顺利被陆潇找着了几根头发。
发色有点淡,一看就是陆鹿的头发。
他轻吁了一口气,将头发取下来塞进口袋。
刚一转身,差点就将吁出的一口气又抽回去。
门口站着一个人,是他母亲。
陆妈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多少。
没来由地,陆潇就心生出一股心虚感。
然而陆母轻轻一眨眼,露出满脸疑惑,问他:“阿潇,你在妹妹房间干什么呢?”
陆潇定了定神,急中生智,非常自然地说:“鹿鹿今天出门的时候穿少了,下午估计要下雨,我给她带件衣服过去。”
“这样啊。”陆母没疑心,点点头,主动上前从衣柜中挑出一件外套来,递给陆潇,“那你带这件吧。”
“好嘞。”陆潇接过衣服,顺势搂着陆母往外走,随口闲聊了几句。
趁着下楼的间隙,他的目光扫过陆母的头发,忽然叫了一句:“哎哎,妈,你等等,我看见一根白头发,你站着别动啊,我帮你拔掉。”
左手飞快地一伸手,瞬间便摘了两根头发下来,揣进了另一边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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