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与沈局长年轻时分别荣获过人民大学八零、八二届的优秀毕业生。
胸上戴过大红花,裆上别过软布绸, 一路披荆斩棘, 就算再见没有同窗之谊也多少有些难得的革命友情。
可惜沈局长此时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说出口, 虽然语气并不十分严厉,却也显然没有为自己这位老学姐留下多少宽容的余地。
陆署长倒是不在乎。
她的心态一向平和, 她知道自己作为男方家属, 拱了人家屋里细养了二十几年的大胖白菜, 于情于理,都不具备理直气壮的资格。
于是轻笑一声, 陆署长迈步向前, 轻拍沈局长的肩膀, 语气显得温和极了:“学弟啊,咱们好些年没见, 你可是一点儿没变。你这个姑娘长得像你,模样实在是俊,性格看着也不错, 也难怪我这个平时不解风情的小侄子一时犯了糊涂。”
刘处长站在原地不大高兴。
她年轻时长相不如沈局长出众, 当年在班上的四朵金花里也就将将得了个尾名,此时听见这样的话,难免心生不悦:“什么叫一时糊涂, 我家姑娘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陆署长自知说错了话,站在原地不禁有些懊恼起来。
刘娇站在一旁, 看看陆行州, 又看看沈妤, 此时倒是突然开口说话了,她平日里是个鲜少好事的性子,所以现在在一大群人面前张嘴,难免显得有些缺少底气:“行州和沈小姐以前一定是有过什么误会,虽然我和他爸爸这些年没有在他身边,但我们都知道,行州不是个品行不端的孩子。”
陆署长听见刘娇的话立即搭腔:“说的对,学弟,你心疼你家闺女这些年的苦,我觉得实在应该。无论两个人以前发生过什么,错都得归在我们家行州的头上。不过,话也说回来,过去的事情咱们永远改变不了,既然小黎已经这么大,况且,行州和小妤又是真心实意地想在一起,那咱们不如坐下来慢慢聊,任何时候总有个解决的方法,不需要在孩子们面前给他们徒增尴尬嘛。”
沈局长一向不好长篇大论,此时听见陆署长的话,语气只是不卑不吭:“学姐,我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我的女儿眼看着要奔三十,还有个儿子,我也并不是没有为她的婚姻着急过。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她找一个私生活混乱,毫不负责的男人回来。”
刘处长听完沈局长的话,忍不住也点头答是:“没错,当年小妤一个人回国,什么话也不肯说,我和他爸爸那段日子心里有多苦,有多难,你们陆家知道什么?你们嘴里这个优秀的小侄子不过一夜风流,倒是苦了我家闺女,独自抚养八年的孩子,连当时的大学都放弃了。现在倒好,你们找着了人,见孩子长得乖巧可爱,就来这里说大话。什么解决的方法?我们不需要方法,我家闺女作家当的好好的,儿子养的白白胖胖的,就算一辈子不嫁,也不会找个辜负过她的男人!”
陆宁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被惹得性起,忍不住厉声发问:“这一夜风流又不是男人单方面的事,怎么说的就跟只有我们家行州犯了错似的。你们好好看看我侄儿这张脸,就这长相,上哪儿没有一堆女孩子围着呀,再说了,我陆家在这北城的地位,可不比你们沈家差吧,怎么说,他两也算是原配。”
刘处长的妹妹刘薇也是个搞艺术的,四十二岁仍然单身,平日里心高气傲,最是看不惯陆宁这样修成了精的老妖怪,“啧”上一声,索性扭了脖子喊:“陆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作为长辈,年轻人做错了事,还高声叫好的。长得好看怎么了,我姐夫年轻时长相一点儿不比你侄子差,可人家一心一意,从来不招蜂引蝶。你们陆家难道连这种社会基本道德都不懂?”
说完,她又将陆行州从头到脚地看了一眼,面露嫌恶道:“小妤啊,你喜欢长得好看的,这世上多的是,咱们女人呢,千万不能为了图个眼缘就在垃圾堆里找对象。他能扔下你一次就能扔下你两次,就算他当时不知道你怀孕的事儿,但是胡乱和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上床,难道这就是正经人该做的事?”
沈妤站在原地,脸上止不住地发烫,她抬起头来,刚刚张嘴想要说话。
没想陆宁兴许是被激得动了气,站在原地,大胸脯一上一下地起伏,胳膊一指,毫不掩饰地大喊起来:“刘薇,你个老处女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家行州是垃圾堆里的男人?我看你是自己嫁不出去,也不想你家小侄女儿过得好吧!”
她这一声喊出来,刘薇也再不客气。
她和陆宁本就有些矛盾,起初在各自心里放着,还没有放在明面上的打算,可此时陆行州和沈妤的事情一出来,两人借着由头一吵,那矛盾瞬间就变成了天大的仇恨,是不得不说的了,于是整个人往前一扑,对着陆宁那对高耸的大胸脯,伸手就是一通胡抓。
沈妤哪里见过这样的涨势,轻声叫了一句,连忙上前劝架,左手拉着这个,右手扯着那个,只觉头昏脑涨,嘴里不停地解释着:“小姨,我和陆行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别为了我们的事伤了和气。”
可刘薇和陆宁向来没有和气,她们巴不得仗着人多大闹一场。
于是,一整个客厅被她们弄得乌烟瘴气,尖叫的声音跟两只老母鸡似的此起彼伏,根本没有一点他人说话的余地。
两人没脸没皮地吵了一阵,身边劝架的男人各自被她们咬下几口深深的牙印,沈局长“啧”上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呵斥起来:“行了!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他的话一出口,地上的两只老母鸡瞬间停下了嘴,彼此互看一眼,昂着脑袋看向别处,显然是还不服气的。
沈局长深吸一口气,扶住自己的额头,显得疲惫极了:“你们陆家的人先回去,这里是我女儿的地方,不要在这里闹。还有刘薇,你也把手放开,你两个姐姐都在这儿,不要白白给她们丢了人。”
刘薇的头发被抓得翘起三分半,形状酷似刚下了蛋的母鸡,还有七分跟草皮似的耷拉着,乍一看,有如才从医院出来的未治愈人士,不忍直视。
听见沈局长的教训,刘薇倒是没再折腾,皱了皱鼻子,松开陆宁的胳膊,白眼翻得格外脱俗清新,只差没将眼珠子一并甩出去,声音依然格外的理直气壮:“我不能让陆家欺负了我的侄女儿,小妤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除了喜欢长得好看点儿的,哪有什么毛病。”
陆行州看向沈妤,似乎还想开口说话。
沈局长手疾眼快,先一步将自家女儿拉至身前,再次开口,已经有了不容拒绝的语气:“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今天太过于混乱,小黎刚才受了委屈,我和他姥姥得上去帮着开解,不该在这儿的人,就都散了吧。”
陆行州自知一时无法将沈局长说服,于是只能收回自己忐忑不安的手,弯腰鞠躬,低声说了一句:“那…我下次再来拜访。”
说完,拉起地上的陆宁,面色平静地说到:“小姑姑,姑父的手已经被你抓住三条口子,也适可而止吧。”
陆宁偏头看见自家丈夫胳膊上的伤口,终于没了再斗的心思,拍拍自己厚实的胸口,轻声回答道:“要不是为了你,我可不受这苦。”
陆行州低头听着不说话,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沈妤。
沈妤此时也正在看他,两人站得不近,中间隔着来来去去的亲戚。
可他们的眼神却像是互相胶着在了一起,像是化在水里的一点墨,慢慢渗透到心底最深的地方,染得两人心头一暖,鼻子里也尽是若有似无茶叶的香气。
陆行州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他没有想到,自己年过三十,竟是在这样的时刻,无比真切地感知到了爱情的炙热与痴迷。
他低头站着,脑中是许多个无法忘记的影子,有沈妤十五岁那年月色下的身体,有两人在美国时混乱不堪的缠绵,还有此时她清亮而充满期许的眼睛。
她们遥远,她们却又触手可及,她们重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完整而丰满的沈妤。
陆行州知道,她们是自己这辈子逃不开的命运,是他惊鸿一瞥的初恋,是他不愿承认的旧爱,也是他未来每一次浸入骨血的新欢。
陆萌肚子已经很大了,她走得很慢,回头望见客厅里沈黎的艺术照片目光亲密,抓住李文瀚的手,声音难免有些激动:“我就知道圆虚大师不会骗人,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我们和爸爸去山上,大师说的那句话,他说哥哥早已经有了孩子,小爷爷担心,还送了只狗过去。”
李文瀚想起这件事,不禁也有些惊讶,想了想,开始啧啧称奇道:“说起这件事,那老和尚的确有些本事。”
陆萌低头摸着自己的肚皮,脸上神情突然变得温柔无比,歪下脑袋,轻声说到:“当然了,沈黎那个样子,眼睛大大的,多机灵,一看就是哥哥的孩子。”
李文瀚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不禁面露一些尴尬。
他没法在这样煽情的时候告诉自己的妻子,她以前信誓旦旦,明明说的是,沈黎这样的孩子顽劣泼皮,脱下衣服和猴子如出一母,实在难以教育。
女人的爱恨信不了八分,就像男人的诺言不能永远当真。
一场男女双方的见面被家里人弄得杂乱如麻,将各自的家长安排完毕,李文瀚终于得了空闲。
他在李文雅新开的酒吧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着电话让陆行州过来,身边是已经决定留在北城的赵源,还有时刻准备找个地方跳下去的杜马千。
陆行州姗姗来迟,眼下一点乌青,显得有些憔悴。
李文瀚看见他的身影,招手对着门口大喊“在这。”
等陆行州正式入了座,他便开始径自缺德,声音一点儿不显客气:“你要是搞不定你这固执的老丈人,不光儿子认不回,连沈小姐的小手都再也牵不着了,然后伤心悱恻,孤独终老。”
陆行州在皮椅上坐下,左腿搭在铁栏之上,右腿长长地拖在地上,笔直细长的一条,引得周围女人芳心四起。
他喝了一口手里的东西,苦得犹如他此时心中百般情绪,低声回答到:“我在想办法。”
李文瀚觉得有趣,他一向喜欢看陆行州倒霉,于是指着身边的赵源开始故作感叹起来:“原以为我是咱们里头第一个有孩子的,没想到你们两个牲口,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杜马千听见这话只能徒自伤心,拿起桌上的啤酒,抬头就往喉咙里灌。
赵源拦下他的动作,忍不住皱眉劝解道:“不能这样说,老陆还是比我更不要脸一些的,他家这位是黄花闺女,而且,一辈子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陆行州“啧”上一声,不禁抬头为自己声辩:“我这辈子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
李文瀚面露嫌恶的表情,他觉得与陆行州聊爱情是纯属放屁。
所以,思前想后,终于直接开口问了句:“你那时说自己喝醉了酒,但你喝醉这么多次,怎么就偏偏上了沈小姐的床呢?”
陆行州回忆起那时沈妤背后微微凸起的蝴蝶谷,还有耳边细微的喘息,白色的脖子忍不住开始一点点往上红去。
沉默许久,在李文瀚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他终于痛定思痛,低声做出了最后的总结:“精虫上脑。”
这下,不止是李文瀚,就连赵源和杜马千都忍不住愣在原地。
他们看着陆行州这张老僧入定似的脸,心里想着,或许有一天,他们得去给沈小姐立个巨大的雕像,放在庙中供人瞻仰,早晚各拜上一次,疑难杂症药到病除,专管阳痿、早泄、断情少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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