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渊驻剑》9.百里凛冽猎百里

    他一身黄衣,骨瘦如柴,长腿小眼,果然有些神似阿光,双眸之中,竟也似乎带有些玉石之色。
    但我绝不相信,世上竟有白天为犬,夜晚为人之事。
    我冷笑:“我此刻内力尽失,耳力目力不过与寻常人一般。你趁我熟睡之时,偷偷进来,以人换狗,自然易如反掌,又何必故弄玄虚,弄出这灵异之事?”
    黄衣人微微侧头,讶然道:“三郎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阿光。白天我是狗,晚上我却会变成人。”
    见我依旧瞪着他,他想了一想,道:“昨日三郎临摹了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三次,三次都不满意,自己撕了,是也不是?”
    我一惊,昨日我临摹之时,房里只有阿光,并无第二人在场,他如何得知?
    黄衣人又道:“今日一早,三郎又说我较之前壮实许多,很是欣慰。”的确,这也是我对阿光说过的话,他又如何得知?
    黄衣人笑了一笑,道:“日间三郎与我在后林打猎,称赞鹿美兔肥,又恨不能插翅而飞,三郎难道都忘了?”我更惊,难道世上竟真有犬化为人之事?
    不,我日间打猎之时,仆从甚多,混入一二闲杂人等,我也未必轻易发现。可之前房中只有我和阿光时,他又是如何隐蔽自身的?
    黄衣人瞧了我半晌,忽而哈哈一笑,扠手为礼,道:“在下百里凛冽,有要事到此,不想得遇花神让道,实乃三生有幸。适才与三郎玩笑,切莫当真。”
    我一怔之下,哭笑不得:“百里凛冽猎百里,追踪之术举世无双,想不到玩笑之术也是举世无双。我几乎要信了你白天为犬夜晚为人之说。”
    百里凛冽玉石色的双眼满带笑意,微侧着头如一条略带顽皮的狗,道:“虽说骗人不好,但三郎适才面上的神情着实有趣。下次若有机会,在下说不得还要看一回这有趣的神情。”
    我也一笑道:“你能骗得了我,自然是你的本事。不过下次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了。”想起他刚才所言,又问道:“你到此有何要事?不知能否相告?”
    百里凛冽毫无迟疑,道:“自然可以相告,此事本与三郎有关。”我怔了一怔,难道他是专程来找我的?可听他适才之言,并不知晓会在此处遇到我?
    百里凛冽又道:“三郎自然知晓我以追踪之术立足于江湖,此鸡鸣狗盗之雕虫小技,虽比不上三郎的文采斐然,却实是在下所赖活命者。”
    我正色道:“百里君妄自菲薄了。百里追踪,无往而不利,又岂是雕虫小技?君之声名,虽难说正直,却并无大恶,林某即便不愿结交百里君这样的人,却也并不厌恶。”
    百里凛冽斜睨着我,忽然又一笑道:“三郎明知此时有求于我,却仍不愿说出半句谄媚之语,足见君子之风。我总算知道这于娘子为何要费尽心机,将你金屋藏娇了。”
    前半句,君子二字,我不敢领受。
    后半句,金屋藏娇,这四个字听上去是如此刺耳,我心里又泛上微微的恼怒与羞辱,连苦笑也笑不出来。
    百里凛冽看我一眼,立刻接道:“洛阳首富檀翁富甲一方,于半年前以千金购得一颗东海鲛珠,爱若性命,本想做传家之宝,不想却于月前失落。他着人遍访不得,心急如焚,因曾在江湖上听闻我的名头,便以百金聘我寻访鲛珠下落。”
    我摇头道:“我从未听过世上有如此鲛珠,恐怕此事与我无关。”
    百里凛冽道:“说无关也可算无关,说有关也可算有关。”
    我又一怔,忽地想起:“莫非这鲛珠到了于茗仙手里?”
    百里凛冽道:“正是!我寻访半月,确信鲛珠到了于茗仙手里。”我回想一月前,的确有好几日,于茗仙都不曾来见我,我当时也未在意,原来她是当盗贼去了。
    “但不知她要这珠子何用?莫非这珠子能辟百毒,能增进功力?”我看向百里凛冽。
    百里凛冽微笑摇头,道:“这鲛珠虽不能辟百毒,也不能增进功力,却可以延年益寿,永驻青春。三郎莫笑,你的金弦弓虽说得之能得天下,若是让某些人来选,恐怕宁愿得到东海鲛珠而非金弦弓。何况于茗仙是女子,哪有女子不爱珠宝的?”
    我默然,不错,女子多爱珠宝之类,何况这珠子能永驻青春?
    百里凛冽又道:“我跟随她几日,见她仿佛是要将鲛珠镶到她凤冠之上。”他向着我揶揄一笑道:“三郎想必不知那于娘子这几日正在赶制嫁衣,急着要与三郎成亲了?”
    这倒并非出乎我意料,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急迫,“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我怎会娶她?”
    百里凛冽摇头叹息:“可怜这于娘子,虽非良善,却也有一腔痴情。”
    我不答话,片刻道:“你既已探访明白,何不取了珠子便走?”百里凛冽看向我微微一笑,了然地道:“顺便再替三郎报个信,让贵盟的人尽早救你出去?”
    你若肯报信,救得我出去,我愿出五百金相赠。
    “我若要你的金弦弓,不知你答不答应?”
    这……
    百里凛冽哈哈一笑,揶揄之色又现:“你的金弦弓虽然全天下都要抢夺,在我眼里却还不如百金,我玩笑罢了。”
    此人倒实在难以捉摸,不知他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时仿佛是友,一时又仿佛别有心思。也罢,他若肯帮我,自然会应允,若不肯帮我,我出价再高他也未必答应,我也不必自取其辱。
    我再不开口,只等他说话。
    百里凛冽见了我面上神情,倒是面容一肃,道:“我素爱玩笑,三郎莫怪。”叹一口气,憾声道:“我虽到此,却未必可以拿走珠子。”
    顿了一顿,接道:“这位于娘子,乃是赵储芫帐下的毒姬,浑身上下都是剧毒,即便她毫无武功,我轻易又怎敢碰到她身?珠子到了她手里,她明知是偷来之物,如此稀世珍宝,原主人必不肯善罢甘休,必派人寻访,她又岂会不做应对之策?”
    我想了一想,道:“你是担心她会在珠子上也下剧毒?”
    百里凛冽点头道:“即便我可以闭住呼吸,将珠子重重裹住再拿走,沾有如此剧毒的珠子,檀翁还要来何用?”
    我点头称是,道:“确实如此。不过我四弟言眺,专擅□□暗器,不在于茗仙之下,你若将我被囚在此之事告知于他,不但我能脱困,珠子上的毒他定然也可一并帮你化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百里凛冽斜睨着我,玉石色的双眼略微闪动,又带出几分了然笑意,道:“三郎真是聪慧,说来说去又绕回报信之事。也罢,左右也不费力气,只要三郎答应在下一个请求,在下愿替三郎报这个信。”
    我早知他有所求,不会白白为我报信,不动声色道:“是何请求?林某若能做到,当然愿意襄助。”
    百里凛冽微笑道:“我有一好友,久慕三郎之名,平生心愿便是亲眼见一见三郎,瞧瞧花神让道到底是何样人物。三郎若肯见他一面,我即刻前往积艳山报信,绝不食言。”
    我略一思忖,暗想不过是见上一面,以我的轻功,随时可以全身而退,又有何惧?何况我若不答应,眼下已无第二条出路,便开口应承道:“好,林某应下了。”
    既有希冀,日子愈发迟缓。于茗仙想必忙着备嫁衣,每日只早晚各匆匆来看我一回。她既不提成亲之事,我自然也装不知。
    第十日上,她忽又来,手上捧着一袭大红婚服,我向她身后看去,只有阿光尾随。于茗仙满脸喜悦,笑道:“林郎快来试试婚服,看合不合身。”
    我瞧也不瞧那件婚服,只冷冷道:“我又不成亲,为何要试婚服?”于茗仙笑容不变,道:“林郎说笑了。良辰吉日也定了,婚服也做了,万事俱备,如何能说不成亲?”
    真是痴人说梦,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要以何种手段逼我与她成亲?想到此,我心中猛然一惊:“难道她又挟持住了睿琛,来逼我与她成亲?莫非她那天根本不曾放走她?”
    我正自揣测,忽然一声大笑,有人大声道:“于美人,我三哥可看不上你,不如嫁给我罢!”于茗仙脸色骤变,一人从外破窗而入,黑衣红靴,金环束发。言眺终于到了。
    我刚松得一口气,眼前骤然有七彩光芒闪过,于茗仙一声惨呼,竟不能避开,她身后的阿光猛然窜到她身前,也是长长一声惨嗷摔倒在地—言眺最厉害的暗器七彩苍穹共有前中后三波,如三层渔网罩下,天下极少有人能自这暗器下逃脱。
    我也不曾料到言眺一上来便会使出这最厉害的暗器,即便我未中迷药,也无法将阿光从这七彩苍穹之下救出。于茗仙死不足惜,却可惜了阿光这条义犬。
    “当”地一声,一个瓷瓶从阿光嘴里掉落,滚到我脚下,阿光玉石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稍有痛苦之色,却更带怜悯之意,我叫得一声“阿光”,它双眼已经定住。
    于茗仙已倒在地上,她也怔怔地看着死去的阿光。
    我还是担忧妹妹在手里,急忙上前问道:“你可是挟持了我妹妹?她现在何处?”于茗仙微一摇头:“我既已放走她,又怎会再捉她回来?”
    到此地步,想必她说的是实话,我放下心来。
    言眺嘴角微勾,向着地上的于茗仙得意道:“你不是要与我比试□□么?□□你不是我对手,暗器你更不是我对手!当日一代霸主刘泾就是死在我这七彩苍穹之下,我如今用这暗器来杀你,也算是抬举你了。”
    于茗仙恍若未闻,微微抬首,却是向我看来,丝毫不睬言眺。她脸色虽惨白,浑身淌血,却极力在嘴角勾出一个微笑,竟有几分像是言眺嘴角的嘲讽之笑,却更像苦笑。
    她嘲笑的是谁?可是她自己?可这苦果毕竟是她亲手所酿。
    “林郎,你……到此时……仍对我没有半点动心么……”我仿佛见过这种又凄凉又绝望的眼神。在哪里?是何时?又是何人?
    我正想摇头,这眼神却令我沉重,我不禁迟疑。她即便不是良善之人,到底不曾害我,虽对我下了迷药,却是出自情意,如今濒死之际,我又何必再伤她一次?
    我勉强一笑,总算想出宽慰之语:“若你不曾用迷药囚我,若你不曾杀害周戾人,或者……”
    一缕失望之色自于茗仙的脸上闪过,她显然知晓我说的并非真心话。她再深深看我一眼,仿佛至死不能解脱,却不再说话,竭尽全力扭过头去,看着身侧早已死去的阿光,缓缓伸出手去,抚一抚它耷拉的耳朵,终于咽气。
    一声叹息,百里凛冽也从窗外跃入,看着地上断气的于茗仙,半晌道:“情字害人不浅……”言眺却冷笑一声,道:“咎由自取!”
    他快步走过来,道:“三哥,快让我看看你中了什么迷药,药性这么久都不散。”伸手把住我脉门,神色变幻不定,片刻,惊奇道:“咦,世上还有这等迷药!”
    朝地上的于茗仙看了一眼,颇有悔意地道:“都怪我下手快了些。这迷药难配也难解,没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也没有把握调配出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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