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空布满了密云,一卷又一卷,一层又一层,堆叠到天边。时正是寒冬,此刻又近晚了,昏冥间有一种阴郁的气象,但始终欲雨未雨,欲雪未雪。
该到哪里去投宿哪?两个青年对望一眼,在这看来正蕴着一场大雨雪的荒地里,稍有些踌躇。
这时候,他们便看到暮色灰蒙蒙处,有一点暖黄的火光。
他们往火光处觅去,看见一座残旧的破庙,火光不住的在跳动,昏黄的庙中透出一股难掩的杀气。
两人看了看天色,空气中有一些雨丝已透进他们的脖子里来。相互看了一眼,露出深思的神情。
“要来的,总是躲不掉的。”两人心意相通,大步走进了破庙。
此时,破庙中共有六人。其中三人如新月状的正在围攻一人。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瘦汉,使的是一口八卦刀。一个是身高八尺的红衣大汉,使一对飞流星。一个肥胖的矮子,使两口倭刀。
门口站着一人,披着黑熊皮氅,留有一丛绕口黑须的四旬瘦高汉子,似是那三人的首领,冷冷地在一旁掠阵。
破庙之中本就狭窄,三人虽拼尽全力想要闪过那被围攻之人,却又被他不要命地档了回来。此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已是杀红了眼,却不是飞鸟道人是谁?
飞鸟身后站着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的少年,虽面脸惊慌之色,但明珠美玉一般的面孔上嵌着双猫样碧蓝的眸子,映着火光,流动着奇异妩媚的光华,艳丽竟胜于世上任何一个女子。
那少年紧紧注视着四人的打斗,一双猫似的眸子却又不住的瞄向门口,几次想要偷偷溜出去,又忌于门口那人,终是没敢动。
那似首领之人,见另外三人久攻飞鸟道人不下,也沉不住气了。掏出一对判管笔,加入战团。
飞鸟道人是当世有名的四大高手之一,被三人围攻,虽落下风,但犹可支撑。但那瘦高汉子加入站团后,一双判管笔刁钻之极,专攻飞鸟道人招势的破绽之处。不消片刻,飞鸟道人就左支右绌。
猛然间,那独眼汉子和红衣大汉飞身跃起,二人一左一右,同出同落,八卦刀劈风砍脸,流星锤直落两肩。
飞鸟道人被瘦高汉子和肥胖矮子缠住,竟躲不开,“喀”的一声,肩胛骨被流星锤打得粉碎。八卦刀刀锋过处,整整砍下了他的半边脑袋。
那四人杀掉飞鸟道人后,看也不看一眼,径直朝那少年走去。那少年心知自己再也逃不脱,脸色更白,美眸中现出惊恐之色,薄唇却倔强地抿了起来,不吭一声。
那红衣大汉捏住少年优美的下巴,将他的脸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好个标致的小哥,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那飞鸟道人为了他得罪了宫天祥。就连我也……哈哈……”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其余的人脸上都笑得甚是暧昧。
“……哈哈……哎哟……”那红衣大汉本笑得正欢,忽然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些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四人忙四下一望,发现门口多了两个青年,一个身着青衫,倚门而立,嘴角稍稍扬起,似是在笑,但墨玉般的眼眸里却无半点笑意。另一人一身白衣,锐利的目光从这四人身上一一扫过,但脸上却又笑嘻嘻地,似才捡到了什么宝贝,无比开心。
这二人正是叶笑影与唐铭。
那日他二人在酒楼遇伏,知“七月十五”的消息极是灵通,定已知宫天祥请了帮手,担心等不到十五月圆之夜便会动手,于是急忙赶去“短刀门”的总坛所在。却不想遇上了这场大雨雪,更想不到进来避避,也会遇上这种事。
那少年本已绝望,突见来了两个人,也不管这二人会不会,武功又如何。碧蓝的眸子一亮,面脸哀求地看着他们,竟艳丽不可方物。
叶笑影生性风流,被那少年这么一瞧,竟微微有些失神。转眼间又瞧见唐铭正冷冷地盯着他,似笑非笑,不由得心头一紧,干笑一声道:“真是对不住,打扰了各位兴致。但外面雨雪正大,我们避避就走,还望各位见谅。……‘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来介绍一下,敝姓叶,我这位朋友姓唐……”瞄了那红衣大汉手上的银针一眼,托长了声音道,“……‘蜀中唐门’的唐……”
那四人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都紧紧盯着那红衣大汉的手,好像他手上突然长出了一朵花。
那红衣大汉更像被人重重捆了巴掌,脸霎时变得通红,他已觉得自己的手好像有些发麻。
蜀中唐门的毒,向来是很霸道的。
那独眼汉子离他最近,见他面色不对,突然扬起手中八卦刀,手起刀落,竟将那红已汉子的右手齐腕砍断。
红衣汉子虽痛得冷汗直冒,但哼也未哼一声,目光瞧向那独眼客,竟透出一丝感激。
叶笑影眨了眨眼,似也没料到这些人竟会如此烈性,失声道:“这位朋友这是干什么?怎的如此性急,也不将我的话听完。我本是要说,我这位姓唐的朋友虽是唐家的人,却是唐门之中少数暗器没有毒的……哎,现在可好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手断了可是接不回来的……”
这人也不想刚才明明是自己故意说话只说半截,等到此时却又来说风凉话。
红衣汉子恶狠狠地瞪着叶笑影,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了下去。
如果眼睛也可以杀人,那么叶笑影此时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但是,眼睛是杀不了人的。
那独眼客因他的疯言疯语,莫明其妙的砍掉了同伴的一只手,哪里还忍得住,大喝一声,提起八卦刀杀将过去。
一旁的肥胖矮子眯起一双小眼睛,见唐铭斜斜地靠在门边,全身都是破绽。绿豆似的眼珠一转,抄起两口倭刀,也悄悄地靠了过去。
叶笑影见那独眼客冲来,神色不变,反而迎了上去,围着他快速地转了一个圈,那独眼客就“啪”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在场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手。
外面的雨雪仍是下得很大,一阵风吹来,弄乱了唐铭额前的头发。唐铭抬起手,想要理一理头发,却从衣袖中急射出几点寒星。
唐铭发暗器的速度是那肥胖矮子做梦也未曾想到的,既然想都不曾想到,当然更是躲不开。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那瘦高汉子忽然觉得很悲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不但是他的同伴,还是他的兄弟,他们曾一起杀人,一起喝酒。但现在他却连为他报仇都不能,因为他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所以他没有动。
倒是唐铭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不动手?”
瘦高汉子苦笑道:“我不能动手。”
唐铭扬了扬眉,道:“哦,为什么?”
瘦高汉子道:“因为只要我一动手就是死。而我现在还不想死。”说罢,又看了看那红衣大汉。
此人虽是杀人不眨眼,但对自己兄弟却是百般照顾。如此时连他也死了,纵然唐铭他们不愿杀一个残废之人,放那红衣大汉一条生路,以他等四人往日在江湖上结仇甚多,那红衣大汉必不用多久也会被人给宰了。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唐铭又扬了扬眉,道:“你又怎知你不动手我就不会杀你?”
瘦高汉子道:“你们不是滥杀之人。”
唐铭盯了他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缓缓道:“不错,我俩的确不是滥杀之人,所以……”
“所以你就应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清楚。”叶笑影忽的接口道。他向来不做亏本买卖,反正都是要放,不如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再放。
瘦高汉子沉思半晌,似有些犹豫,但又一咬牙,跺了跺脚道:“好,我说。这要从‘七月十五’发了‘月圆帖’给宫天祥说起……”
叶笑影道:“这管‘七月十五’什么事?”
瘦高汉子道:“‘七月十五’杀人从未失手,那‘短刀门’虽是中原第一大帮,且听闻‘短刀门’门主宫天祥的一口短刀已是使得出神入化,难逢敌手……
“什么听闻,天祥的一身武艺本就世间无敌。”那鹅黄衫少年似与宫天祥关系甚为密切,此时虽自身难保,仍忍不住要为那宫天祥说话。
瘦高汉子不理他,仍是说道:“但他手下仍有些人不甚放心,于是拜托飞鱼庄庄主请了当世四大高手,和那个什么‘天下第一不好惹之人’叶笑影前来保镖。那姓叶的……呃,叶公子……虽没答应……但那四大高手却都答应了。”
那瘦高汉子甚是机警,忽然想起叶笑影刚才好像说过他姓叶,虽不知到他究竟是不是那“天下第一不好惹之人”,但言语间客气点总是好的。
叶笑影微微一笑,也不介意。
瘦高汉子舒了一口气,接着道:“本来他们同仇敌忾也没什么,但问题就出在了这小子身上。”说着,朝那鹅黄衫少年一努嘴,神色间甚是轻蔑。
那鹅黄衫少年此时见有人撑腰,那还肯受气,回瞪了一眼,道:“这能怪我么?明明就是那飞鸟心术不正,想轻薄于我,才……”
瘦高汉子对这少年甚是看不起,理都不想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飞鸟道人虽是出家之人,修行多年,却被那小子迷得神魂颠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小子劫出了‘短刀门’,想来个双宿双飞。却不想这小子其实和那宫天祥早就……早就有了一腿。”
叶笑影与唐铭对望一眼,均想:早就听说那“短刀门”门主与一个男子纠缠不清,原来就是他。
“想也不用想,宫天祥怎么会放过他,严令‘短刀门’门下定要格杀飞鸟,将这小子抢回来。而黑道上的朋友听说此事,也想把这小子弄到手,或者把他送回去可以买给宫天祥一个人情,以后行事有‘短刀门’相助也方便得多;或者用他来要胁宫天祥,赚上一笔后退隐江湖。所以飞鸟成了黑白两道都要追杀之人,带着这小子东躲西藏了一段时间,终于被我们四兄弟在这里给截住。后来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唐铭微一颔首,心知他不敢说谎,和叶笑影对望一眼,淡淡道:“好了,话也说完了,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瘦高汉子早就在等他这句话,听他这么一说,向那红衣大汉使了个眼色,弯腰扛起地上的两具尸体,两人快步走出了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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