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6.第 6 章

    五
    “……抬眼望，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酒楼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卖唱的一老一少，那老头背微驼，满脸皱纹，拿着把二胡，身上衣衫甚是破旧，也不知已穿了多少年。身旁站了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面色苍白，身上干巴巴的，没几斤肉，但一身衣裳到也还算整洁。
    这女孩唱的是宋朝岳飞将军所写的<<满江红>>，这首词是岳将军在被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回，满腔抱负无处施展，心中极度苦闷之时，在风波亭写下的。词中所指是岳将军一生之抱负，唱来本应是清厉激昂，扣人心魄。
    但由一个小女孩唱来，却又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想那小女孩年纪尚小，怎能够理解当日岳将军的心境，嗓音充满稚气，又怎能够唱出词中所含气势？
    点这曲的是个体态极胖的锦衣男子，见那小女孩唱的味道全无，骂道：“去去去，唱得如此难听也想来领赏么？快滚一边去!”
    小女孩受了委屈，不敢哭出声来，泪水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甚是可怜。
    唐铭见了不忍，向那老头召了召手，示意他们过来。
    那老头见有生意，忙拉了小女孩的手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唐铭只是想要帮他解围，也未曾想过要听什么曲。倒是一旁的叶笑影道：“就唱一首<<依稀>>吧。”
    依稀，依稀……
    依稀是当年
    依稀是昨日
    依稀是那失却的身影，咫尺的眼神……
    依稀是天涯的分散，遗憾的眷恋……
    依稀是……
    依稀
    女孩清丽的童音，老头二胡的哀怨，在酒楼里飘荡，竟一时让众人都为之失神。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叶笑影也怔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曲终了，众人哄然叫好。
    唐铭递过五两银子，算是赏钱。那老头那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一把抢在手里，紧紧拽住。
    当那老头的手再张开的时候，那五两银子竟已被捏碎，化作几点寒星直袭唐铭六处大穴。跟着一掌拍出，掌风，竟比碎银先至。
    但忽然间，他不动了。他发现自己竟已变成了刺猬。
    人怎会变成刺猬？
    只因那老头身上此时已被钉了至少几十枚暗器，有牛毛针、铁蒺藜、蝴蝶镖……
    而唐铭只不过抬了抬手。
    在那老头动手的同时，那小女孩也动了，干巴巴的手一翻，露出一把精光耀眼的匕首，隐隐闪着蓝光，显然是淬过剧毒。
    那小女孩的身手比那老头还要快，已扑到了叶笑影的身边。但却忽然发现叶笑影不见了，小女孩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忽觉得胸口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根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从后透胸而入。
    接着，她就倒下了，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不信自己竟会失手。
    酒楼上顿时乱作一团，人们尖叫着夺门而出。刚才那飞扬跋扈的锦衣男子，也左冲右突，奋力往门边冲去。别看他长的极胖，逃起命来，竟比所有人都来得快。
    那酒楼的老板娘几曾见过这等事，早已吓得瘫在那里，站也站不起来。
    叶笑影笑笑，走过去将她扶起，老板娘却脚一软，整个人几乎挂在叶笑影身上。
    美人在抱，叶笑影轻轻地在她耳边柔声道：“萧娘子，戏演得很好啊!”他说这话时，脑袋几乎埋在了老板娘的项间，似情人的私语，但说出的话却让那老板娘吓得魂飞天外。
    叶笑影将手一反，捏住那萧娘子的右手，将其扭了过来。那如玉葱般的指间赫然夹着一根墨黑的长针。
    唐铭冷着脸拿过长针，看了看，道：“断魂针，见血封喉。”
    叶笑影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痛得萧娘子叫出声来，但眼丝如眉，好像又觉得十分舒服。娇声道：“叶公子，唐公子，两位是如何发现妾身等人的？”
    “很简单”，唐铭迅速扫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淡淡道：“那两人自以为装得很像，但有一点却忽略了，被我们看出了破绽。”
    萧娘子一愣，问道：“怎么会呢？”
    “他二人外貌、神情、动作确实是装得非常之像，但那把二胡却是新的。试问，靠卖唱为生的祖孙俩，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会买得起新的二胡。如果这么明显的破绽都看不出来，我们岂不是早就被人给宰了几十次了。”唐铭说完这番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对于快要要死的人，他的耐心一向是非常好。
    “那么我呢？妾身妾自觉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啊。”萧娘子仍是在笑，但笑得已有点发苦。
    “你么，问题就出在这位叶大公子身上。”唐铭秀气的眉挑了挑，“我们这位叶大公子对女人向来有研究得很。一个酒楼老板娘再怎样爱漂亮身上也必定会有些油烟味，但你身上却香得很啊。这位叶大公子一嗅，不生疑才怪。后来又见你拿出了‘断魂针’，就知你是‘一针断魂’萧娘子。”说罢狠狠地瞪了叶笑影一眼，暗骂“花花公子”。
    叶笑影摸了摸鼻子，心里已开始盘算该怎样做才能让小唐消气。
    萧娘子忽然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狡猾得像两只狐狸，自己纵横江湖十多年竟栽在了两个小辈手里。
    “你的问题我们已经答了，那现在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叶笑影笑笑地开了口，想顺便籍此转移唐铭的注意力，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萧娘子眼波一转，柔声笑道：“叶公子，你是聪明人，怎会问出这样低等的问题？两位想要管‘短刀门’那一档子闲事，自然就有人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唐铭瞳孔一缩，沉声道：“你是‘七月十五’派来的？”而后又冷笑一声，“‘七月十五’未免也太小瞧我二人了吧？”
    叶笑影瞧了瞧唐铭，觉得每次只要一说到“七月十五”，唐铭总是显有点不太对劲。
    萧娘子也瞧了瞧唐铭，叹了口气摇首道：“唐公子错了。敝上只是要妾身来向两位打个招呼，请两位不要多管闲事。是妾身立功心切自作聪明，反而落在了两位的手里。不过，妾身见到两位后有了新的想法。”说到这儿，眼光又瞄向叶笑影。
    “两位如此人材，敝上已倾慕已久。如两位肯加入我们的组织，敝上定会重用，到时候权力、金钱还愁没有么？就连妾身，如叶公子向敝上相求，敝上也定然会……会……”萧娘子咬着下唇，不再说下去，谁也想不到这个江湖上有名的女煞星竟会露出这种小女儿的神情。
    唐铭仍是冷着一张脸不吭声。
    叶笑影却似有些动心，思量了半晌，缓缓道：“萧姑娘的提议甚是不错。在下一名江湖中的浪子，身无分文，穷困潦倒。加入‘七月十五’后不但有权，有钱，而且还有美人在抱，何乐不为呢？只不过……”
    萧娘子听得他如此说，心想他定是要答应了，忙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第一嘛，小唐不会答应，他不答应我也只好不答应了，谁叫他是我的衣食父母呢？这第二嘛，就是你萧姑娘虽是美人，但年纪却已够做我妈，想到这点我就胃口全无，此事还是算了吧。”说完，叶笑影摆了摆手，抚掌大笑起来。
    萧娘子气得脸色铁青，目中现出杀机，一扬手，一把“断魂针”飞出。
    萧娘子外号是“一针断魂”，杀人向来只用一针。现下一出手竟是一把，用脚趾头想也知她是恨透了叶笑影，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要知当一个女人年华不再时，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的年龄，美貌动人的女人更是如此。
    萧娘子的“断魂针”当然射不中叶笑影，倒是她柔软光滑的脖子上，多出了一双手，一双修长的手。这双手一收，萧娘子整个人就软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这双手的主人正是叶笑影，此人平日里自诩风流，但真动起手来却半点不怜香，也不惜玉，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从酒楼里出来，唐铭就一直不高兴，闷着脑袋只顾走路，一句话也不说。
    “小唐，这儿附近有花卉，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
    “小唐，我们去江上泛舟好不好？听说很好玩的……哎哟……”
    叶笑影见唐铭不甚高兴，便想逗他开心，跟在唐铭后面叽叽喳喳的地说个不停。冷不防唐铭忽然顿住脚步，叶笑影一个收势不及，和唐铭撞了个满怀。只觉得有个有别与女人的柔韧的身体靠在自己胸口，不由得心神一荡，强压下想要一把抱住唐铭的冲动，忙退后一步。
    唐铭没有注意到叶笑影的脸色极不自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字地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叶笑影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告诉你什么？”
    “你去‘飞鱼庄’真正目的。”唐铭忽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叶笑影的眼睛，似要将他看穿。又道：“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若你真的不愿插手‘七月十五’与‘短刀门’之事，根本理都不会理那飞鱼庄庄主，更别说会专程去一趟飞鱼庄。”
    叶笑影怔怔地看着他，似一个男子在多年的分别之后，又见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目光中有无比的温柔，悠悠道：“小唐，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你既已猜到我的想法，又何必要问。”
    唐铭目光中也现出一丝温柔，又有一丝担忧，垂首道：“我纵是知道，也不想看你拿自己作饵。‘七月十五’极是不好惹，江湖上有多少成名之人已死在它受手上？就连‘一针断魂’萧娘子都被其收于麾下，这个组织中卧虎藏龙之人也不知有多少？你却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况且你一人势单力薄，防不胜防，却叫我……叫我担心……”说到后来，唐铭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叶笑影与唐铭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唐铭这种神情，心中忽觉甜蜜蜜的。此时觉得别说是什么“七月十五”，就是“七月十六”、“七月十四”通通都来，也不放在话下了。
    轻轻地拉住唐铭的手，柔声道：“小唐，你是知我的，我做事向来是有把握才做，怎会叫你担心？再说，我也不是对‘七月十五’一无所知。想飞鱼庄庄主邀请我之事极是隐密，知道的人绝不会超过七个。但那‘七月十五’却在第二天就得到消息，派人前来，必是当日在飞鱼庄之人有‘七月十五’的奸细。此后也定有杀手不断前来，我只要顺藤摸瓜，就能确定是其中的哪一个。到时候还怕找不到幕后主使之人么？况且……”话峰一转，又变得不正经道“我还有你在我身边帮我。我又怎会有事？”
    “是啊，是啊，还有我供你吃，供你用。”唐铭经他这么一说，心情大好，也不再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