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帆》6.第6章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暗描绘父亲的形容。当我还认为父亲是海神波塞东的时候，至少有神像的样子可以供我参考；反而是在我得知真正的凡人父亲时，却连幅可供相认的画像都看不到。
    但，我仍然一眼就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人，他就是我的生父！神哪！他的五官和我每天从铜镜中看到的自己竟然如此的相像！那眉毛，那眼睛，那鼻梁，那嘴唇……然而，他却远远比不上我英俊——因为，他老了。
    埃格欧斯国王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眼神苍老而无神。按说他应该只有五十岁左右，但看起来却像是七十多岁的老翁。这是为什么？是积劳成疾吗？还是忧虑过度呢？
    “向您致礼，尊敬的雅典王埃格欧斯！”我向着父亲行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睁大眼睛，满心渴望地看着他，希望他能认出，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儿子。那一瞬间，我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怦怦怦猛烈的心跳。
    令我大失所望的是，他，没有认出我来。埃格欧斯国王仅仅是礼貌地还了礼，然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加入刚刚设好的宴会。
    他没有认出我！他居然没有认出自己的儿子！我的心里上下翻腾，好不是滋味。
    国王引领着我们走到宴会桌旁边，席上的美酒佳肴香气扑鼻。“啊，英雄少年们，我向你们敬酒！”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我们举起酒杯。
    “等一下！”我实在忍不住了，父子对面不相认，这算什么！彻底忘了堤防帕拉斯的眼线，我做了一件极为冲动的事：一把从腰间拔出那把作为信物的宝剑，瞪视着他，“国王，您看看这是什么！”
    “诸神哪！”我父亲的脸色骤然变了。但他下一个动作却非像我预期的那样拥抱住我，而是，迅速地猛力掀翻了我们面前的酒杯。
    “噗嘶嘶……”酒撒在地上，冒出了恐怖骇人的白沫和声音。
    “毒酒！”我们全都一身冷汗，震惊而惊慌尼洛斯甚至一下子碰倒了旁边装饰用的是石像。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哑声质问国王。难道，他刚才竟打算要杀死我们？要不是我一时冲动出示信物，那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神明啊，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雅典国王？
    “好孩子！你……来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你了！我的好儿子特尔修斯！呜呜呜呜……”国王扑上来紧紧拥抱住我，老泪纵横。
    “父亲……”看着这样的他，我霎时忘记了质问。听着他诉说着他对于我的思念和不得相见的哀伤，不知不觉地鼻子酸起来，眼泪悄悄落下。心，暖和了。第一次，我有了这样的感觉，即使我没能拥有波塞东那样的父亲，但是这样的凡人父亲，也不错吧？至少，他是如此真心地爱着我。
    “可毒酒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耐心地等我们父子之间大撒狗血的天伦相认剧码暂告一段落，我的表兄弟们才开始追问国王之前要迫害我们的动机。
    “啊……我被骗了，这些全是美荻娅那女人设计的！她竟想让我亲手害死自己的儿子，我从命运女神那里求到的唯一的儿子！快！来人哪！你们快把那个恶毒的坏女人给我抓来！”父亲大喊着。
    “美荻娅！”听到这个名字，我和几个兄弟面面相觑，若有所悟。
    美荻娅那个女人实在太有名了。
    她是太阳神福波斯·阿波罗的子孙，一个可怕的巫女。在她的丈夫伊阿宋背叛了他们的婚姻，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报复，竟然亲手杀死了她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如今，她在雅典蛊惑着我的父亲。她早就算到我今天会回来，深怕我的到来会影响到她在雅典的地位，所以就告诉父亲说我们是来害他的，怂恿父亲用毒酒款待我们。
    “报告陛下，美荻娅已经不在宫殿里了。”不多久，侍卫如是回报。
    “可能她已经推算出她的阴谋失败，所以畏罪潜逃了。”我叹息着说。这样一个女人，无论做出任何事都是不足为奇的。
    美荻娅走了，但这仍然不是我和父亲共享天伦之乐的时候，至少在城中的混乱平息之前还不行。雅典为什么会这么乱呢？当我询问父亲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快暗淡下来。
    不出所料，最大的乱源，就是父亲的弟弟帕拉斯和他的五十个儿子。他们全是野心勃勃的家伙。帕拉斯阴谋篡权，所以极力煽动城里的贵族们的不和，企图乱中夺权；而他的儿子们则至少希望在没有子嗣的国王死后继承王位。从前，父亲担心他们知道我的存在而下手害我，所以连去特洛曾和我见面都不敢；现在呢，我——王位当然的继承人来到了，矛盾和冲突自然被激化了。
    特洛曾的王室和睦太平，兄弟间相亲相爱，所以我和我的表兄弟们对王权斗争全都没什么概念。如今，面对这么棘手的情况，一时间不免束手无策。
    直接向他们发动攻击是行不通的，因为那样子师出无名，会落人口实。帕拉斯在城里的势力不小，就算我们能杀死他和他的儿子们，但如果引起贵族们的反弹和抗议，那一样让人吃不消。所以，暂时只能采取最消极的策略：静观其变。
    我一直捉摸，能不能制造一个完美的借口，使我们能光明正大地结果掉可恨的帕拉斯呢？
    幸运的是，帕拉斯和他的儿子们自己为我解决了难题——他们狗急跳墙了。而这愚蠢的行为，终将导致他们的灭亡！
    帕拉斯和他的儿子们准备埋伏在前往波塞东神庙的路上，杀死我和父亲。当为我们卧底的外乡人把这一情况连同他们的埋伏路线图一齐交到我的手上。我当场兴奋地大叫：“太好了！机会来了！”
    于是，我、父亲、我的兄弟们以及父亲的心腹手下连夜聚会，终于策划出一套完美的反击方案。哈哈，帕拉斯，等着受死吧！
    第二天，我陪同着父亲，依照原先制定的日程前往参拜波塞东海神庙——这原是父亲为了感谢波塞东多年来对我的照顾和庇护而安排的祭祀活动。一行人虽然声势浩大，但从外表看上去都是些不愔武技的仆从。
    我们刚行至地图显示帕拉斯他们埋伏的地方，忽然，“呼啦啦”一阵嘈杂的异响。就在眨眼间，山路两旁竖起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你别说，五十个儿子并排站在一起的场面，确实蔚为壮观呢。
    不过，我微微冷笑，帕拉斯的儿子再多也没有用，一个个全都是不学无术的饭桶；而今天，我就要向我父亲证明，即使他只有唯一这一个儿子，也比他弟弟的五十个儿子强一万倍！
    “帕拉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父亲皱着眉头，佯作不解地抬头质问他的兄弟。
    “做什么？哈哈，这你还看不明白么？我们今天就是来取你和你那小杂种的狗命来的！”身材瘦削的帕拉斯站在山坡上大笑。居然叫我杂种！忽然觉得，帕拉斯的嘴脸比铁床匪达玛斯特特还要令人厌恶百倍，我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把他乱剑砍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明知故问，因为我们希望在场所有人都成为帕拉斯篡权行动的见证人。
    “哈哈，老傻瓜！你是装傻还是真不明白？当然因为，杀了你和那个小杂种之后，整个雅典就是我们的啦！”
    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趁着队伍中不知情的人发抖之际，我飞快地向同行的表哥哈蒂里修斯是了个眼色。他立刻会意，暗暗地走向燃烧着火把的祭车。
    于是，我高声对帕拉斯喊道：“帕拉斯，你这个阴谋轼君的邪佞反叛，终于露出你的狼子野心来了！好！你想打，我们当然乐意奉陪！就让俄林波斯圣山（即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们决定吧，究竟今天谁才能活着走进海神波塞东的神庙！”
    大约察觉我过于镇定，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帕拉斯开始慌疑起来。但我们哪儿能容他们三思，我的话音刚落，哈蒂里修斯就猛然对天射上一只火箭！色彩明艳的烟火直冲蓝天，那正是我们发出行动的暗号。
    “冲啊！”在帕拉斯他们身后更加隐秘的山林中，早已埋伏多时的援军在赫诺科斯和尼洛斯的带领下，勇猛地向帕拉斯的队伍冲来。
    与此同时，我们祭祀队伍中潜伏着的侍卫，一把掀开了披在外面的宽松祭祀袍，眼光下，显露出灿灿发光、莫可逼视的金属盔甲。
    “你……你们竟然、是有备而来？”帕拉斯的声音发抖了，不，应该说，他全身都在因阴谋败露的巨大恐惧而颤抖。迫于我的威风凛凛的气势，他甚至在畏缩地后退。
    “呵呵，你有阴谋，我们就以你自己的阴谋来对付你吗？”我笑着，“来吧！帕拉斯！不要再后退了，让我们像战士一样堂堂正正地来一场比试！”
    我显然高估了帕拉斯的胆量，因为，当我一步步向他逼近，他不但没有接受我的挑战，反而顺手把他其中一个儿子推到我的剑尖上，然后借着这层遮掩，撒腿就跑。
    “无耻的懦夫！”如果说我以前对他是憎恨和厌恶的话，现在简直只剩下鄙视和不屑而已了。我不再等待，刺死那个被自己父亲推上来的替罪羔羊之后，飞快地追了上去，一剑削掉了帕拉斯的半个脑袋。
    注：
    1、 本文中，特尔修斯的三个表兄弟纯属本人杜撰，神话传说中并无此三人。
    2、 特尔修斯途径的墨加拉、阿提刻等地，均属雅典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