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役,我们杀死了帕拉斯和他全部的儿子们、以及他们绝大部分的手下。死伤者触目皆是,鲜红的血染红了雅典外城的山坡。
当我眼看着现场血腥悲惨的残迹,耳朵里面不时传来重伤垂死者痛苦的□□,心头升起凛冽的寒意。禁不住问自己:“我,是否做得太残忍冷酷?”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样无情的杀戮是绝对必要的,斩草就要除根!否则,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蹿出个帕拉斯的儿子来替父报仇?我可不想给自己的生命留下个那么大的威胁。
我们回到城里,向所有的贵族和平民百姓们宣布帕拉斯和他的儿子们已死。所有人都惊呆了,似乎不能相信早已陷入劣势的埃格欧斯国王如此轻易地就摆脱了他兄弟的威胁。尤其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贵族,他们吃惊的傻样子就好像刚刚吞进一只死老鼠一样。
第二天,我们重新准备,在波塞东神庙前进行了隆重的祭奠。
然而城里依然不太平。帕拉斯的死,并没能停止贵族们的争斗,尤其是那些支持帕拉斯,站在我父亲对立面的贵族们。他们在国内四处宣扬,说:不但埃格欧斯是前国王潘蒂文从亲戚家过继的养子(要不是他们说起来,我根本对此事一无所知!),他的儿子更是个来历不明、野蛮又凶暴的私生子和流浪汉,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来统治国家呢!
来历不明、野蛮又凶暴的私生子和流浪汉?私生子我同意,但其他几项明显是诬陷的指控,真让我怒火中烧。更另我感到挫折的是,全雅典居然有半数以上的居民受到了他们这种阴谋煽动的影响,于是,街头巷尾都开始对我的来历、性情和作为横加指责——尽管他们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我本人一面。
“我要宰了那帮碎嘴的混蛋!”说出这话的当然是最热血的尼洛斯。但我死命地拦住他:
“站住!不许出去!你再杀了他们,不是给我树立更多的敌人吗!”那些心怀不满、诚心捣乱的贵族杀不得——毕竟他们没有公开谋反的武力行为,而且只要杀了一个,肯定就会七窝八代地引出一大家族的敌视。
但是,社会舆论的抨击也确实可怕,不能听之任之。武力镇压是不可行的,大家已经为帕拉斯的事指责我的“凶残好杀”了,这时候怎能再雪上加霜?为了讨雅典城居民们的欢心,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去阿提刻四省狩猎近年来危害人命的马拉松野牛。
足足追踪了半个月,经过一场耗时持久的搏斗,才生擒了这只野蛮凶狠的怪物。我驱策着它通过雅典各个主要的大街,我的表兄弟们则高喊着让居民们全都出来观看。然后,将它献祭于阿波罗的圣坛。
虽然我差点儿丧命于那头猛兽蹄下,但它至少改变了绝大多数平民对我的看法:现在,他们把我当作英雄般尊敬。
正当我思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候,一件即将影响我的一生的事情,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发生了。它,为我生命中赢得最初最亮的荣名,但或者,也是我后半生所有痛苦的根源。
事情是这样的。十年以前,克瑞特国王米诺斯国王的爱子安德洛格俄斯在雅典的阿提刻被谋害了。这个权势巨大的恐怖国王为了复仇,向雅典人宣战;神明们也因为喜爱那个死去的年轻人,所以降旱灾和瘟疫于阿提刻,使民不聊生。我的父亲为求和平,向位于得尔福的阿波罗神庙祈求神谕,得到的答案是:雅典必须每九年向克瑞特献上七个童男和七个童女,才能得到米诺斯国王和诸神的宽恕。
于是,九年前,雅典送去了第一批童男女。据说,他们被残忍而悲痛的国王拘禁在他那世界闻名的特大迷宫里,成了住在那里的可怕怪物——半人半牧牛的弥诺陶勒斯(米诺牛)的美餐。
因为影响不好,有碍雅典的颜面,所以这件事一直对外保密。就连我,都是在米诺斯国王所派来索取童男女的使节到达雅典的当天,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回事!
“我的埃格欧斯国王!你究竟在外面还惹了多少祸事瞒着我们!”宫廷里,我的堂兄弟们冲着缩在椅子里的可怜老人咆哮着。要不是念在他是我父亲的份上,我猜他们老早就拳脚伺候了。
我也生气地注视着父亲:“这么大的事情您应该早说的。您知道吗?现在,城里有孩子的家庭家家自危,生怕自己的孩子被选中送命。还有,你知道那些心怀叵测的贵族们怎么说?他们说这灾祸明明因你而起,受苦受难的却是雅典的老百姓,而你这个做国王的对百姓的痛苦漠不关心!”
“谁说我漠不关心!问题是,我也毫无办法啊!”父亲反驳说,吼得比我的兄弟们还大声。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与米诺斯达成和解么?就一定要白白牺牲那些无辜孩子们的性命?”
“别的法子倒也不是没有……可是……”父亲为难着,“可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什么!快说!”我的鼻尖直逼父亲的脸,吓得他又往后缩了缩。
“只要能够杀死米诺牛,神的惩罚也就结束了,米诺斯本人也不能再进行任何报复。”父亲犹豫不定地说,“但,这根本不可能做到。据说,米诺斯有一把魔剑可以用来对付米诺牛,但他不可能把他的剑交给别人的,就算拿到了魔剑,也没有人……没有人能战胜那个恐怖的怪物!”
“没有人么?”我离开他。
慢慢地,踱至窗前,俯身眺望,依稀可见城中惶恐的居民,聚集成一团,似乎在叫嚷着什么,有些甚至和卫城的士兵发生了争执和打斗。不用问,这些百姓们一定是被贵族煽动起来了,正在□□抗议。再往远望去,在没有尽头的天边,与天交接的岚雾中的海洋,壮观澎湃,仿佛呼唤着勇士的灵魂。
“没有人可以战胜米诺牛么?”我冷冷地低笑,“俄林波斯神明在上,这世上永远没有不可能的事!”
我的兄弟们齐刷刷地望向我,眼神中有着些微的惊异,显然,他们已经明了我的打算。尼洛斯大步向我走来,与我并肩站在远眺的窗前。
“表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坚定地说,没有一丝犹豫和退缩。
“尼罗斯……”我感动地望着他的侧脸。
“还有我!”“还有我!”左右肩膀同时一热,是哈蒂里修斯与赫克诺斯。
“特洛曾的弟兄们没有懦夫,永远共同进退。”哈蒂里修斯微笑着,大力地拍着我的手臂。
我看看他,再看看赫克诺斯,这时候,尼洛斯转过头来,咧开嘴笑了。
“好兄弟!”我也笑了。微微湿润的眼眶,眼光迷离而模糊,却头一次将眼前的人看得如此清晰——因为我们,心意相连。
“你们在说什么?”此时,父亲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慌乱地冲上来,质问我:“特尔修斯,告诉我,你们要做什么!”他扯住我的衣袖。
“作为献祭品前往克瑞特王国,杀死米诺陶勒斯。”我说。
“不!不可以!你不能去!”父亲恐慌地叫嚷起来,疯狂地抱住我,哭泣着,“特尔修斯,那是去送死啊!我刚刚重新得回了你,雅典刚刚得回了一个继承人,你怎么忍心让我再次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啊……求求你,别去啊……”
“可,您又怎么忍心看着无辜的雅典百姓承受失去骨肉至亲的痛苦呢!要我看着他们这么悲惨地生离死别,我做不到。”我悲哀地看着父亲。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是,我自私。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我没有别的愿望,我……我只要我的儿子好好地活着!”他猛烈地摇头,撕扯着我的衣裳,彻底失去了平日的威仪,哭闹地像个孩子。
如果我怀疑过他对我的爱,现在,我不再疑虑。只是,时到今日,我倒是宁可他少爱我一点啊!
“可是,您不能自私。”我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空茫的深谷,如此缥缈,却无情地粉碎着老人的心。“因为,您不仅是一个父亲,更是,雅典的国王!”
抱住我的手臂,缓缓松开。我听到父亲脚步踉踉跄跄地直冲进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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