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闵毓换了一身灰黑色的粗布长衫,寒着脸立在暗处,阴冷的眼神盯着关上门没作生意的“红袖居”。
待了片刻,她垂首走入“红袖居”旁边的胡同,到了尽头大树下,向四周打量了几眼,纵身跃起,伸手在树枝上一按,掠进“红袖居”后院。
后院很安静,那座小楼三楼的窗子开着,一条白色的苗条身影立在窗边。闵毓凝神看去,那女子面上覆着一层黑纱,瞧身形应是那位艳名四播的名妓楚凝笛。
闵毓借着院中花树,掩到楼下。仔细倾听楼中动静,确定楼中只那白衣女子一人,这才进了小楼。悄无声息地上了三楼,一手扣了三枚银针,一手轻轻推开房门,门开一尺,闵毓闪身进去,疾掠到那女子身后,一手按住她背心要穴,另一手中的银针已抵在她咽喉,低声道:“别叫,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不会伤害你!”那女子轻轻“嗯”了一声。闵毓将银针移开一点,道:“你的脸弄成这样,我很抱歉,你若如实答出我问的问题,我可以还你本来面目。”说到这里,她面色蓦地一变,伸手扯掉那女子面上黑纱,低叱:“你不是凝笛,你是谁?”面纱下的一张脸肤色莹白,眉目清秀,虽也是美人一个,却远不及凝笛的清艳绝伦。那女子满面惧色,泫然而泣。闵毓低声喝道:“不许哭。快说,你是谁?凝笛在哪?”
那女子颤声道:“我叫绿意。楚姑娘在哪,我不知道。”
闵毓观她神色,知她确定不知,便也不再多问,抬手在她颈中一击。绿意哼也没哼一声,便软倒在闵毓臂弯。闵毓将她放在地上,低声道:“对不住。”掠出窗去,走向前院。
前院,也是静静的。闵毓站在回廊外的假山后,右臂横在腰前支起左臂,左手母指按着下颏,食指轻轻地磨擦着人中,其余三指屈向掌心,心中默默地思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你要找凝笛,我可以带你去,你可信我?”
闵毓眉心微微一皱,眼光四处一扫,周围除了自己,一个人影也不见。那声音又道:“你不用找我,你也找不到我,我用千里传音与你说话,你如信我,便点下头,我带你去找凝笛,如不信我,咱们各走各路!”
闵毓心中虽恐有诈,但她仍旧点了头。在这个时候,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声音道:“这就是了,顺着你身后的回廊往前走。”闵毓依言走上回廊,一路走去,竟一个人也没碰见。那声音便似消失似的,走了柱香工夫,尽头处是一间厢房,门窗紧闭。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就是这儿啦!”
闵毓走到门边,在手指上沾了些唾液,润湿了窗纸,轻轻捅了个小洞,凑眼往内望去。屋内甚大,但仅有一床一椅,一个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双眼的白衣女子坐在桌边,俯首看着桌上的一幅画。闵毓在那儿看不见画的是什么,只见那女子背心颤动,双肩微微耸动,一阵轻轻地抽泣声传出。只听那女子低喃道:“昭远,昭远……”语声呜咽,缠绵。
闵毓听得清楚,昭远,陆昭远是三师父的名字,这楚凝笛果然识得三师父。闵毓想起三师父死时的惨状,心中一阵激荡,登时什么都忘了,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那女子闻声抬头,望向闵毓的眸子含着一丝怒气,沉声道:“你是谁?怎地破门而入?”闵毓恍若未闻,呆视着桌上画卷。画中一男一女,站在溪边树下,神态亲密地偎在一起,瞧那面目宛然便是三师父陆昭远与楚凝笛。
那女子目中怒意更甚,侧身挡去闵毓目光,问道:“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闵毓回过神,道:“你是楚凝笛?”
那女子道:“不错。我是。你又是谁?”
闵毓道:“陆昭远死了,他临死喊着你的名字,是不是你杀了他?”
闵毓的话就似一只鞭子重重抽在凝笛身上,她连退数步,险些跌倒,身子微微颤抖,缓缓摇着头,目光惊骇地瞪着闵毓,喃喃道:“你说什么?他死了?我不信,你胡说八道,你……”忽放声大呼:“你凭什么说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她猝然住口,重重喘着气,双手紧抓住胸襟,身子簇簇发抖,泪水迷离了她狂乱的双眸。
闵毓道:“我是三师父的弟子。”心中一动,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玦。
凝笛踉跄的冲到闵毓身前,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那也是一块玉玦。她拿起闵毓手中的玉玦,与自己手中的拼在一起,竟丝丝入扣成了一块,凝笛哽咽道:“终于又复合啦!昭远,昭远,你真的去了?”
闵毓面上神情一变,道:“你……果然是三师娘?”
凝笛点头道:“昭远连这都告诉你啦!”
闵毓跪倒在地,磕下头去,道:“弟子闵毓叩见三师娘!”
凝笛强忍心中悲痛,伸手去拦闵毓,颈间忽地一麻,身子一颤,手虽触到闵毓胳膊,却怎样也使不出劲拦起她。跟着,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闵毓抬起身,正好接住凝笛倒下的身子,惊叫:“师娘!师娘!”伸手揭去面纱,只见她漆黑的脸上,五官都看不清楚,依稀可见她双目紧闭,手中兀自紧握着那块玉玦。心想定是听闻三师父恶耗,支持不住,晕厥过动,不禁暗暗懊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盒盖,伸指挑出许盒内淡红色的药膏抹在凝笛脸上,凡抹过之处,黑色尽褪。
就在这时,闵毓忽然闻到了浓冽的烟味,跑出门一望,不由呆住了。只见四面火起,已是一片火海。奇怪的是,却无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一切都是悄没声息的,诡异司怖,仿佛身处梦中。但那迫面而来的热浪浓烟却是真真实实的。
闵毓回房抱起凝笛,收起药膏,向外跑了两步,又回身奔到桌边,卷起那幅画,塞入怀中,跑出房,往火势稍弱的地方冲去。
奔出十余丈,见不远处有间大屋,未与各房相连,且距其余烧着的房十数丈,当即跑过去。推开门目光所及,心中微微一怔,只见屋内床上,地下横七竖八躺着数十来具尸体,瞧打扮应是这里的□□,杂役,老鸨也在其中,另几个也许是嫖客。
闵毓放下凝笛,仔细查看那些尸体,发现那些人都是被人用剑所杀,或咽喉,或眉心,俱是一剑毙命,而每人又中了毒,这才是最让闵毓吃惊的。这些人所中的毒——“冰”,是经闵毓亲手调配改良的“冰”。闵毓心头一片混乱,不明白何以自己的毒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她无暇细想此事,快步走到门边关上门,将床上的尸体搬下,把凝笛放到床上。掏出膏药,抹在凝笛面上黑色,待得黑色去尽,闵毓唤道:“师娘,师娘。”在她胸口推拿数下。
过了一会儿,凝笛缓缓睁开双目,微微一笑,低声道:“你是叫闵毓吧!”闵毓点点头。凝笛将手中合二为一的避毒玉玦塞在闵毓怀里,道:“送给你吧!做师娘的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块玉玦好不容易复合,就送给你吧!”
闵毓双手捧住,放入怀中,道:“谢谢师娘。”凝笛神情凄然,勉强一笑,落下泪来,开口正欲说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闵毓吃了一惊,叫道:“师娘,您保重身子。”说话间,凝笛已吐得颊边、下颌、颈肩满是鲜血。闵毓疾点她胸前几处穴道想要止血,竟是毫无用处。凝笛摇头道:“没用了,那画呢?把那画给我。”她说一个字,便呕一口血,脸色愈见苍白。
闵毓从怀中取出那画,凝笛勉力道:“把画…展…展开!”闵毓依言展开画轴。凝笛凝视道画中两人,目光中流露出温柔,恋慕的神色,低喃:“昭远,我要来陪你了,昭远……”一边咯血,一边伸出颤抖的手,去拿那画轴,眼看就要触到了,那只纤细柔嫩的手忽然颓然垂下。凝笛双目已然闭上,嘴角兀自挂着一丝微笑,已是香消玉殒。
闵毓呆怔半响,缓缓卷起那副画,放入凝笛手中,将她两手入在胸前,又掏出绢帕,擦去凝笛脸上,颈上的血迹。忽然之间,一股淡淡的甜香传入闵毓鼻中,闵毓几乎跳起来,脱口叫道:“‘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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