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芙蓉城, 陆淼淼的身子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 哪怕转船沿江而下。陆延晟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将陆淼淼放在了与芙蓉城毗邻的兰城, 兰城风景如画,主要四季如春, 先已入冬, 常人一袭薄袄便可度日,实乃养身的好去处。
芙蓉城和兰城相邻,乘船只需三日, 虽提前去信鸽报了信让人准备,但陆延晟踏进兰城陆家别院时,仍觉不够,俊眸微凝,轮廓冷峻。
这虽是陆家别院,但陆家人并未来过兰城, 也未曾到此公干过, 所以, 这是别院第一次迎来主人。
陆家家大业大, 各处别院三年便会翻新一次,是以, 自然不会出现残破斑驳之像, 中规中矩的富丽小院, 虽占地不多, 但楼台亭阁假山静湖黄花柳荫应有尽有, 外在风景陆延晟只一扫便过,长腿一迈径直朝里院走去。
别院的管事战战兢兢地跟在陆延晟身后。
哪怕兰城并不冷,但还是算入了冬,这脑门还是一头的热汗,怕的。
这兰城别院修好后就没来过主家,就连被放逐的人也不会来这边,今天,今天竟然将军亲自到了,而且先前还下了那样的吩咐,是哪位夫人有孕了?将军没成亲呀,通房也没有呀?!
一边胡乱猜测一边紧紧跟着陆延晟。
刚入里屋,陆延晟脚步脚步,仔细打量物中陈设,梨黄为底,处处精致小物,床帐流苏轻摇,偶有银铃之声,陆延晟视线停在了床前的春蔷屏风,整面樱粉蔷薇,恍如透明,薄纱正反两面都是蔷薇,却彼此相互衬托更为相得益彰,并无杂乱。
淼淼应该会喜欢吧?
春蔷屏风右边摆了整套的桌椅,亦和梨色一般,嫩黄一套,只是颜色稍有不对,似乎不是整套,陆延晟目标精准的停在了圆木小凳之上,乍看似乎一样,细看颜色却偏深了些,侧头,挑眉看着管事。
管事一直注意着陆延晟,见他厉眸扫来,还没说话腿就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膝盖刺痛传来,才微微回了神。
咳了一个头,勉强镇定道:“大爷吩咐要可以安神的梨黄木,大爷不知,这兰城梨木甚少,接到信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找寻,也只勉强凑了这些出来,并非有意以次充好,只望大爷再多宽恕些时日。”
兰城梨木甚少?
陆延晟倒不知道这个,听完管事的回话,直接道:“那就不必找了。”
“再过几日,京城会送来一整套的摆设物设,到时候你们换上便是。”
京城送来,那必是难得的好物了!管事一边点头,一边心里不停咋舌,到底是哪位夫人,大爷从来面冷心冷,听闻除了大姑娘,二姑娘都得不好一个好脸色呢,现在这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延晟亲自检查一番后,才去接了陆淼淼进府。陆淼淼身子弱,补药中添了许多养神的方子,这几日在床上,几乎都在睡觉,现在总算下了船下了地,呼吸到微凉的空气时,不觉精神一震,倒松快了许多。
云橙扶着她,陆延晟跟在一侧,小声给她说着别院景致。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管事不由地小心翼翼的去打量陆淼淼,还没看清呢,忽觉领子一紧,然后脚步腾空,回头一看,却是一直跟在陆延晟身后的云囚,云囚也不在意管事的一脸怕惧,直接提着他去后面交代事情了。
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陆淼淼陆延晟云橙三人在院子中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模样,陆延晟就轻声道:“回屋去歇着吧?”陆淼淼此时只觉精神正好,多走走也是可以的,但毕竟胎儿不稳,也就忍下了自己的情绪,点头。
进了屋子后,陆淼淼还没仔细打量要暂住的屋子,陆延晟就道:“你委屈几日,你惯用的东西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再有几日就到了。”
陆淼淼:“我惯用的?”
陆延晟点头,指着那展春蔷屏风,笑道:“这一展屏风虽不如你房中那个漂亮,但亦是双面苏绣,你会喜欢的。”
又指了几处,说的都是“陆淼淼”的喜欢之物。
末了道:“你就委屈几日,你用惯的东西很快就来了。”
大约是因为说着陆淼淼的往事,陆延晟冷峻的眉眼也罕见的添了回忆的柔和,俊眸星光微点,竟有一丝雀跃之态。反观陆淼淼,因有孕在身,平时懒散很少化妆,现在更是素着一张脸,身覆鹅黄轻裘,青丝松松挽了一个发髻披散身后,面容温婉十足,只是眸色太过平静,平静到了有些冷清的地步。
陆延晟本还在回忆,看到陆淼淼的眼神时,忽而一顿。
怔怔看着陆淼淼。
陆淼淼看着他,轻声道:“这些不是我的惯用之物。”
陆延晟眸色一滞。
“不是我的惯用之物。”
陆淼淼再次重复了一遍。
很轻甚至很柔和的一句话,就将陆延晟刚才的雀跃散的荡然无存,唇角微抿,屋中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虽有不忍,但骗下去才是对他最大的残忍,陆淼淼正要继续,谁知陆延晟忽然道:“我得走了。”
陆淼淼挑眉,不解看着他。
陆延晟解释道:“在芙蓉城耽搁的日子太久,皇上知道我是出来找你的,怕他有疑心也跟了过来,大部队已经回了京,我得追上去,我必须要回京去处理事情。”
“身子为先,只要你顾着自己的身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管你。”
“我就回京了,事情处理好了我再来瞧你。”
说完,复杂的心情让陆延晟不敢再看陆淼淼,直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看着陆延晟瘦削挺拔的背影,陆淼淼久久无言,长叹了一声。
何必呢?
…………
除了云橙,陆延晟这次将云囚云凛和半数亲兵留在了兰城,翻身上马,回头看着院门,朱红大门敞开,隐隐可见院中景致,只是那里空无一人,再不会出现一个孱弱的小姑娘,哭啼啼的说着哥哥别走了。
【不是我的惯用之物。】
她这话,是在挑明什么?
抓着缰绳的手一紧,随即丢开不愿再想,马鞭高高扬起,直接快马离去,云仇和半数亲兵也扬鞭追了上去,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往京城赶。只用了五日,陆延晟就快马赶到了京城,回家匆忙换了一身新衣,就入了宫。
陆延晟进宫时,皇上正有客,就在偏殿静等,谁知刚入落座,刚进去传话的太监又笑着出来了,“陆将军,皇上让您进去呢。”陆家和皇上关系亲密,政事也经常不避讳陆家的,陆延晟已经习惯,起身,拂了拂衣摆,让里殿走去。
谁知刚出甬道,就听得里面的强压怒气的声音。
“皇上!柳家纵然有过,但功也不可尽数摸去,只求皇上给柳家留一条生路!”
陆延晟脚步一顿,皇上淡漠的声音也随即传来。
“朕还尊您一声太傅,如何没留情面了?”
尊一声太傅又如何?柳家所有儿郎尽斩,留自己一个老骨头干什么!陆延晟刚进里殿,就看到柳太傅跪在地上,沟壑纵横的老脸满是泪水,是对柳家的不值,也是对皇上无情的惧怕。
陆延晟垂着眼帘,恭敬上前。
“参见皇上。”
“延晟回来啦?”
“赐座。”
陆延晟顺从入座,垂眸,眼帘里能看见柳太傅的衣摆,两朝重臣,天子之师,如今自己这个小辈坐着,他跪着。这般的屈辱,这样明显的逐客,柳太傅脸色青了白,白了又灰,最后满目灰败的走了。
柳太傅走后,里殿安静如斯。
许久后,只听得皇上一声轻叹。
“延晟,你也觉得朕无情吗?”
陆延晟这才抬头,定定看着皇上的眼。
“皇上龙威已成,早该翱翔于天,以爱为名的缰绳,斩断也罢。”
“好!”
皇上大声相赞。
“不枉朕疼你这么多年。”
陆延晟谦虚一笑。
柳家不是皇戚更盛皇戚,只因柳家和太后关系亲密,这柳太傅当初能成天子之师,也是太后缩为。当年先帝骤然离世,皇上年岁尚小,太后垂帘听政。坊间只知皇上孝顺,太后奉女戒为圣经。
其实不然,皇上和太后早已势同水火,如今柳家被斩,太后那边怕是要出大事,这京城,风向又要乱了。
不过,陆家从爹娘那起只忠皇上,现在也是。
又说了几句后,皇上屏退所有人,定定看着陆延晟,“没找到吗?”陆延晟眸色微闪,想了数息后,缓缓摇头。
不管她是不是淼淼,可淼淼还在,如何弄一个假的出来?
这事皇上并没怀疑,因为他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消息回来,又见陆延晟短短数日就似瘦了许多,想来是煎熬所至,想着他们兄妹情深,又长叹一晟,安抚道:“朕会一直派人找,你不用担心,想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陆延晟起身,应了一声是。
只是脚步没动。
想了想,又道:“皇上,再过数日,臣就对外宣称淼淼身子孱弱,需在佛前静养,从此不见外人了,可行?”对外说去庙中静养了?皇上凝眉想了想,点头,“也好,庙中事好瞒,也能悄悄继续找承欢。”
“若承欢还在,日后寻回了她,将她所经历之事尽数抹去,只当养好了身子从庙里回来了就是了,也省得流言纷飞碍她名声。”
陆延晟点头应是。
日后找找机会,说不定淼淼有回家的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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