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淼淼唇色已经发白如纸, 陆延晟纵然心头有千般怒火也只得暂时忍耐, 抱着陆淼淼上了马车,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座位上, 陆淼淼右手捂着小腹,左手紧紧攥着陆延晟的手腕, 睁眼, 喘息看着他的眼睛。
“……不要去找纪宁的麻烦。”
凑近了,陆淼淼脖颈上的青痕愈发的明显,这样了, 还护着他?!
陆延晟定定看着陆淼淼,又怒又气又担心。
“答应我,你答应我……”
小腹真的好痛啊,一直蜷缩着身子还是好痛,额间细汗如雨,陆淼淼抓着陆延晟的手不能自控的颤抖了起来。
“好好好!我不去找他!”
陆延晟不忍看她这般模样, 只好妥协答应了下来。陆淼淼攥着陆延晟手腕的手并没有放开, 闭眼深呼吸了数次, 睁眼定定看着陆延晟, 哪怕汗水侵入眸中,又疼又痒, 还是定定的看着他。
“……我怀孕了。”
怀, 怀孕了?
突如其来的这四个字, 让陆延晟有些猝不及防, 只怔怔看着陆淼淼。陆淼淼却无耐心再等, 疼痛似乎在减缓又似乎在增加,晕眩感在脑中越集越多,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攥着陆延晟的手青筋直冒。
“你会救他的,对吗?”
陆延晟还在震惊。
“你会救他的,对吗?!”
陆延晟骤然回神,下意识道:“当然!”
我侄儿,我为什么不救?!
听到陆延晟这句心里话,陆淼淼心中大石落地,然后眼睛一白,直直的晕了过去。
…………
看到陆家的马车离去后,龙三一脸惊色的进了纪宅,刚才,刚才夫人是衣衫不整的跑出来了,而且,而且脖上好像还有掐痕?当时龙三在暗处,将陆淼淼的狼狈也都收进了眼底,满心的惊讶和不可置信。
刚才,屋子里只有先生和夫人呀。
先生掐了,夫人?!
这个结论在心中一出,龙三立马摇头给否决了,先生那个清风和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暴行呢?
但是,但是刚才屋子,又没有别人呀……
龙三一边走一边满心纠结,最后在卧房找到了纪宁,他披着衣服坐在窗前,已入冬,窗户打开,屋中还未燃暖炉,他就这般敞着胸口坐在床边,清俊的颜微白,似有寒霜微冻,半垂着眼帘,似乎在出神。
“这样冷的天,先生快把衣服穿好。”
龙三大步向前,将数扇窗户关好,回身时,纪宁依旧坐在床边不为所动,正要再言。
“出去罢。”
龙三不愿,纪宁再道:“出去。”
清和的声音已暗含了命令。
龙三无法,只得闷闷应了一声是,却没有马上出去,而是手脚利索的将屋中的暖炉烧上,热气传来,才无声的退了出去,将门也给关上了。
龙三之后,纪宁又在床边僵坐了许久,很久很久之前,手虚盖住了双眼,瓷白修长的指缝中,黑眸氤氲,涟漪万千。
原来,真的还有另外一个自己……
纪宁垂着头,回忆往事。
幼时,娘有时实在是太过分,爹总是劝自己忍,总说娘当初不是那样的,总说忍忍就过去了,可是娘一直都在变本加厉,特别是懂事后,对娘的做法更加的不认同,只是,一边又是爹的苦劝,只得忍耐。
忍着忍着,大约是八岁左右,终于做了第一个满目血光的梦。
梦的场景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当时泄郁的快意,也是从那次梦境开始,偶尔失控,也算不得失控,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身体,有另外一个思想,有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做法。
当时爹吓坏了,带自己去见了高僧。
并无用,只说无欲无挣无怒方可抑制。
也是自那次后,爹有意减少自己和娘的见面,也经常佛经熏陶,倒是没有再做过那样的梦了。这么多年,以为已经好了,谁知弑母的那次,又复苏了。不,那次并不算复苏,是自己有意放纵,让邪念滋生,是故意放他出来的。
回忆戛然而止,脑中浮现的,是淼淼刚才的泪眼,她哭的那样伤心,她看自己的眼神好陌生,吓到她了对不对?
她,她会如何想自己?
自己当时并不想的!
让淼淼快走就是因为有预感压不住了!
谁知还是没有压住……
纪宁痛苦捂眼,手背青筋直浮,指尖却在隐隐颤抖,是疼,是心疼淼淼,是恨,是恨自己,当时竟挣扎不出来,竟差点,差点要了淼淼的命!想到刚才自己掐着淼淼,再多一会,再多一会她就没命了。
想到这,纪宁满心惊惧。
以后,以后要怎么见淼淼?
…………
却说陆家这边,当时陆延晟自己出来等陆淼淼的,并未让人随行,所以云囚云橙等人都在家中等待,当看到陆延晟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陆淼淼回来后,大惊,然后就是鸡飞狗跳,随行过来的太医直接被云仇提着领子飞了过来。
连请安都不让,直接看诊。
陆延晟站在床边,屏着呼吸静等太医的诊断,视线却忍不住的飘移,移到淼淼的小腹,那里平坦无样,真的怀孕了?
太医的手刚收回,陆延晟就迅速道:“真的怀孕了?孩子如何了?”
怀孕?!
一旁的云仇云囚云橙瞪眼,齐刷刷的看向陆淼淼的小腹。
太医点头,起身,斟酌了用词才道:“月份很小,还不足月,但这位夫人不能再动气了,已经惊了胎了,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她亦要卧床安胎,若再动气郁结于心,就算孩子能够平安降生,怕也有不足之症。”
这位太医并不知这就是陆家大张旗鼓找的大姑娘。
真的怀孕了?
陆延晟怔了怔,然后竟对太医弯身。
“一切就有劳您了,务必要保住这个孩子。”
太医忙侧身避开了陆延晟的礼,心里大惊,这躺着的夫人是谁,这阎王爷竟这般重视?不过他深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并不敢询问,只推辞了几句,就着笔写药方,又亲自下去煎药了。
太医下去后,陆延晟坐在床边,拧眉看着还在昏睡的陆淼淼,而云橙,一直好奇看着陆淼淼的肚子。
姑娘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而云囚云仇惊讶之后,二人脸上双双浮上了难色,陆延晟一直不说话,云仇上前一步。
“爷?”
陆延晟摆手,知道他想说什么。
“陆家的孩子一定要保。”
我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保。
云仇眨了眨眼,“那,那皇上那边?”
若无孕,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抹了,淼淼再回家,编一套面上说的过去的说辞,皇上那边也有交代了,可她现在有孕了,事能瞒,活生生的孩子怎么瞒?而且淼淼的孩子,也不可能去受那隐姓埋名的委屈!
可是,现在要怎么弄?
陆延晟眉心紧锁。
“让我想想。”
…………
陆淼淼清醒时,已经日暮西斜,窗沿满目金辉,眯了眯眼,瞬间清醒,手捂着肚子,看着一直坐在床边的陆延晟。
“孩子有没有事?”
太医嘱咐过,她不可有太多的情绪了,任何情绪都不能,陆延晟忙道:“孩子目前没有事,但你不可过于激动。”
陆淼淼这才松了一口气,捂着小腹,虽然那里现在并没有任何的感觉,但心里,十分的安稳。见陆淼淼平静了,陆延晟又将太医的嘱咐一一重复了一边,陆淼淼安静听着,虽未出言,但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说完后,陆延晟本来想问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又怕惹了陆淼淼的伤心事,只要强行忍住了。看着陆淼淼,有些小心道:“你打算,如何做?”
陆淼淼垂眸,不去看陆延晟的眼睛。
“你先前,不是说,要找一个假的吗?”
“你就当,没有找到我好了。”
自己并不是他的妹妹,亲近是骗自己,也是骗了他。
心里明明有了答案,可当陆淼淼真的说出口时,陆延晟还是满心复杂,眼眶微微泛润。沉默许久后,看着陆淼淼平坦的小腹,凤眸微泛涟漪和怀念,似乎从那里看到了当初的妹妹,笑了笑,道:“能让我做他的干爹吗?”
“我的孩子有的,他都会有。”
既然找了假的,一旦皇上那边过了明路,她就真的不再是陆家大姑娘陆淼淼了。
他就算是自己的侄儿或是侄女,也是不能明说的了。
陆淼淼还是想要拒绝,可话还没开口就看到了陆延晟眼中的恳求,那样小心的藏在眸色深处,沉默数息,到底忍了回去,虽没点头,也算是默认了。
陆延晟这才笑了。
这是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意。
“我不是想要限制你,只是你这胎太不稳了,你需要人照顾,让我照顾你到平安生产,好吗?”陆淼淼点头,现在一切孩子为重。陆延晟心中大石这才落了地,再道:“我们得离开了,皇上知道我来了芙蓉城,我不能呆太久,日子再长点,我就瞒不住了。”
“你,还要再见他吗?”
虽然心里甚至是恨纪宁的,但顾着陆淼淼,陆延晟还是问出了口。
见纪宁?
下午的惊惧还历历在目,甚至现在嗓子还在火辣辣的疼,呼吸也有些不适。纪宁为何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的截然不同?好像,好像是两个人一样?陆淼淼眯了眯眼睛,想到一个可能。
双重人格?
一猜到这个就直接肯定了。
差距这样大,真的是双重人格!
“淼淼。”
陆延晟出声打断了陆淼淼的神思。
陆淼淼不解抬头,陆延晟严肃道:“太医说了,你现在只能安心养胎,费神都不可,你就算不顾自己,也要顾孩子,难道你希望他落地就病恹恹的吗?!”
当然不想。
陆淼淼及时止住了自己神思的发散。
想到纪宁,现在自己这个状态,不能再见他了,若是平时,他变成魔鬼自己也是不怕的,可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而且这个孩子还岌岌可危经不起半分的折腾了,哪怕经历下午的噩梦,对纪宁还是千般不舍,没有怕他,下午,下午不是及时松手了吗?而且,后来他也回神了,说明他还能自控的。
但现在,确实不能再见的了。
咬唇半响,细不可闻道:“……直接走吧。”
…………
龙三快疯了。
陆家那边没消息,先生这边更没消息,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今天午后,先生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了,期间不食不水,连门都不曾出!龙三去问了几次,先前还应几句话,后面更是话都不说了。
担心纪宁,又担心陆家,夫人怎么不回来了,这什么情况呀?!
“龙爷!”
安排在陆家那边守着的人大步跑了回来,龙三:“怎么了?”那人大喘着粗气,“陆家,陆家要走了!”
“陆家要走了?!夫人呢?”
“夫人没回来,是跟着一起走了?”
龙三大惊,夫人走了?呆愣片刻后,大步跑向里屋,这次再没礼数,把门拍的哐哐响。
“先生!陆家的人要走了,夫人也跟着走了!”
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响,似乎是人摔倒的声音,然后房门迅速被打开,纪宁竟还是昨日的模样,只是双眸微凹陷,眼下青黑明显,唇边胡渣也冒了出来,眼中红丝遍布,显然一夜没睡。
龙三呼吸一滞,先生怎么变这副模样了?随即回神,见纪宁竟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脚一剁,“先生你愣着干什么呀?快去拦夫人呀!”纪宁回神,拔腿就往外面跑,谁知刚跨出两步,身子猛的一顿,脚步生根,再也抬不起了。
拿什么拦?
自己叫她走的,而且,而且结局还那样的不美好。
想着昨天陆淼淼那双泪眼模糊又满是惊惧的眼。
她恨自己了,她一定是恨自己了……
怎么又不动了?龙三急得快跳脚了,正要再催促,却见纪宁垂着头,虽看不清他眸中情绪,可他整个人站在冬阳之下,明明这般明亮,可他整个人没有丝毫的生气,好像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了,明明活生生站在这里,可他浑身满溢枯朽,似乎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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