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有事说事。”
她还是老样子, 嚣张, 无法无天, 张九久偏吃这一套,三百年来绕着她团团转。姜泉一个局外人,看着急。
她施施然绕着床沿走了半圈, 坐在对着床尾的椅子上, 好像在有意消磨花禧的耐心,每个动作都慢个半拍。
花禧看不惯她这幅吊胃口的样子,“你这是要唱什么大戏?”搞这么长的开场。
“就是想来跟你讲一声, 可以走了。顺便告诉你, 张九久昨天点化了你,以后你不用再顾忌那些捉鬼符咒道术了。”
花禧终于有了动作, 她往上蹭了蹭, 算是端坐,追问道:“我现在是……人?”
姜泉点头:“算是吧,是修道之人。”比凡人还高上那么几分。
这命运多诡谲多端, 前一天还是鬼, 后一天就是抓鬼的人。花禧不觉得会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她问:“代价呢?”
姜泉答:“他牺牲了一点修道人的小福利,我再随手帮衬了他一下。”
花禧明白了昨天张九久死活不肯透露一点点的原因——
张九久知道她最怕亏欠别人。
随意他干脆选择不让她知晓半分, 索性要她浸泡在血肉之躯铸就的温室里。
黄四方如此, 他自己也如此。
坏人。
“他要牺牲什么?!不会也失忆吧?”花禧想起这茬, 心头一梗。
“放心, 他这人记性好得很。不过是从此生老病死和凡常人一样了。”
再不能长生不老, 或许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他记性太好,好到颠倒数百年,为她托身百刃,为她堕入十丈软红尘。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逆天而为的点化中,不仅一个牺牲者。
张九久之所以坚持要留在沈家就是为了要姜泉的灵石一用。
姜泉百年前是他的灵宠,她的筋骨皮肉,三魂七魄,均与张九久相牵,如今姜泉的灵石给了花禧,意味着今后花禧和张九久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花禧的每份劫难,张九久都要替他背负五成。
***
“张九久本是修道之人,遇上你后,倒是贪嗔痴慢疑全犯了个遍。”
姜泉说这话的时候,慢悠悠地,像凌迟一般刮磨她的听觉神经。花禧不想听了,裹着被子四处去摸寻昨天脱下的衣服,可行刑的人偏不要她如愿。
“花禧,这话也许不该我说,但是眼下没有别的人能说。”姜泉想起了那些花禧已经忘记的,过往桩桩事,更觉得张九久才是真的痴心断肠的可怜人。
“你的快意人间是有他在为你保驾护航换来的。”
“你快闭嘴吧。”花禧这人耳朵硬,最烦别人上来说教,更何况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既然知道不该你说,就闭嘴。”
她已经穿戴整齐,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姜泉无所谓地笑笑,花禧从以前就对她不怎么待见。
“好,我不讨嫌了。”
感情这种事,玄之又玄,外人有什么立场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在她头上。
“太太,先生回来了。”菲佣敲门贴着门板讲话,中文说起来是菲律宾味道的港普,花禧好半天才搞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看姜泉,姜泉脸上连一丝变化也没有。花禧问她:“是沈知暮?”
姜泉点点头,依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她不去见山,山便来寻她。菲佣通报没过多一会,沈知暮就来敲门了。
其实只是形式主义,这是一扇根本没上锁的门,但沈知暮像不知道一样,不知疲倦地扣门,频率不高,但很有耐心。
姜泉稳如泰山。
这场沉默的拉锯战,被无辜牵连的花禧忍受不了了。
“你要不要控制一下你丈夫?”她指指门外。
姜泉“哦”了一声,起身开门,用身体挡住了沈知暮的视线,才开口:“不要敲门。”
沈知暮喝了酒,宿醉的他一张嘴便是酒气熏天,不过表情控制十分得宜,只有脸颊异样的潮红透露出他的醺态。
“你朋友来家里做客了?我来打个招呼。”说罢作势要进房间。
姜泉拦住去路,平静无波地说:“不是朋友,没必要打招呼。”
沈知暮不知道在哪里变出来个水果刀,上面还插着个削得乱七八糟的苹果。他摇摇晃晃开始笑,声音也恍恍惚惚地凑近姜泉:“我给你削苹果吃,你别跟他们玩儿好吗?”
他说话间已经是不甚清醒的状态,花禧察觉到异样,刚要往角落躲。下一秒男人忽然变了表情,撞开姜泉直直向花禧冲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屋里的人都傻了眼,须臾之间,沈知暮抓着花禧的胳膊,另一只手上捏着的水果刀上苹果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只剩银色的刀刃冒着测测寒光。
“你是不是要跟他们走?”沈知暮的暴怒来得毫无征兆,而显然,他愤怒的对象是姜泉。
花禧被攥得生疼,这两口子的感情纠纷是因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想关心啊!
“你耍酒疯冲着我来,拉她干嘛啊?!”姜泉终于表情有了变化,她怒视着沈知暮。
沈知暮刚刚好像是把怒气和醉意一并压制,现在又一并释放,整个人像大海上的孤舟,摇晃得厉害。
“你生气了。你看,谁都可以,只有我不行!你只对我冷着那张脸!”
他越说越激动,两只手臂也胡乱地挥舞起来,手上的水果刀化成一道冷光,劈开空气。向四周划着弧线。在谁都没有防备的空档,随着沈知暮一个趔趄,那道冷光终于失去束缚,直直朝花禧飞去。
花禧趁机扭他的小指,一拉一推之间,人被她掰着指头按在桌面上。沈知暮完全不挣扎,就趴在桌面上继续念叨。
花禧怒气上涌,把水果刀踢到一边,开始拍他的头。
“酒品不好就别喝!你们家事把我扯进来干嘛!有病吗!”骂一句拍一下。
姜泉按住花禧的手,被花禧一记眼刀瞪回去:“干嘛?!你要是拦我连你一起拍!”
她摇头,紧张地开口:“你额头,流血了。”
花禧朝一旁的玻璃窗照了一下,额角有几道血迹顺着脸侧流了下来。
这回她是真的骂人了。
***
花禧捂着额头下楼找人,死活不让姜泉再碰她一下。她把沈家一楼找了个遍,也没看到张九久,倒是碰见了才起床的Carol和鹿鸷尧。
她倒是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手摸上去是一大把湿滑,从鹿鸷尧和Carol的反应看起来,视觉效果还是很震撼的。
“天呐!你怎么搞的!”Carol惊叫。
鹿鸷尧瞠目结舌,问:“他们家佣人呢?”
花禧撇嘴:“不知道。”
“那主人呢?”
花禧想了想,脸色冷下来:“这就是他家主人干的。”
两个人扯着花禧要给她处理伤口,花禧却捂着死活不让,一门心思就要找张九久,最后还是一通电话把他从院子里找回来。
张九久脸色很差,从门外跑着进来,看到花禧的样子眸色一沉,表情阴鹜得吓人。
“谁干的?!”他扯开花禧的手查看伤口,音色更冷。
花禧没答这个问题,定定地盯着张九久,看着看着扁了嘴巴,声音里掺了委屈,还带点撒娇的意思:“张九久,我生气了。”
看到张九久粗重地喘着气,她眨巴眨巴眼睛,大颗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你以后都不要再瞒着我了……”
“也不要离开我。”
***
花禧是个顶顶厌恶下雨的人。
她总是坚信,天气是某种超验的感知系统。比如下雨的时候,路灯汩汩地冒着白汽,那是什么东西被流放了。
这一次有点不同。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起来了,张九久给花禧处理了伤口,之后便寸步不离,也不许别人靠近。不知道姜泉怎么处置了惹事的醉鬼,一个人下楼,垂着脑袋和他们道歉,那眼里的愧疚倒不像是假的。
Carol和鹿鸷尧第一次旁观了花禧撒娇,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倒是小家伙余陆宁,自从知道花禧额头上的伤口是沈家夫妇的“战绩”之后,一直绷着张小脸。
外的雷声尖锐得不像雷声,像收音机找不到调频而悲哀的哽咽,雨的唏嘘声开始放肆地敲进屋顶,房檐,声声入骨。
有东西消失了,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浮出水面。
千真万确。
花禧扯着张九久到院子里,遮雨架下,雨水似针线穿起了周遭的色彩,又浸泡进雾里。
“你刚刚没答应我。”花禧仰着头执拗要他亲口说。
张九久不能低头看她一眼,那额角雪白的纱布,和噙了水光春色的媚瞳,他一眼都不敢看。
“我不会离开你。”
“还有前面那句!”花禧固执又蛮横地重复。
她想,她可真是个坏家伙,用苦肉计这种烂招数来求他一个承诺。
张九久不说话。
花禧叹了口气,道:“我不想让你再为我牺牲了。”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死掉了拿什么和我在一起?”
张九久不敢置信地呆住了,这回的痴傻不是装的,他的神魂筋骨好像都软了脚,叮当脆响被风零落了一地,只剩一颗发了疯狂跳的心脏。
他嘟哝着:“喜不喜欢,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真的是三件不同的事情啊。”
花禧听见自己发出声音:
“我喜欢你。”
“我疯你傻没有更合适的了。”
“能不能在一起取决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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