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宝公主情绪不佳,连本该计划好了的敬茶仪式也没有进行,晚膳也是传到屋里用得。大家都觉气氛压抑,所以用过晚饭也就早早地散了,各自回到自己屋中。
也不知是因为要下雨了天气闷热,还是佑安那句决绝的话吓到了孝君,孝君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一头及腰长发虽被一个簪子固定在头顶,仍有零零碎碎的散发掉落下来,戳在头颈里,痒痒地难受,坐在躺椅上左右不是。
家昊只穿了件白色短袖T恤,海军蓝的运动裤,坐在孝君身旁,拿着扇子替她扇着,看她噘着嘴吹着额前的散发,不禁笑了:“你呀,去洗个头洗个澡,保准就舒服多了。”
看见孝君还是没有动的意思,家昊忍不住推了她一下“去呀,小懒鬼,水都给你准备好了”。孝君转过头瞅了他一眼:“不记得你以前那么罗嗦”不过还是起身向偏厢走去。
听着偏厢传来的水声与孝君明显走调还自得其乐的唱歌声,雷家昊只是抑制不住想笑的冲动。没有孝君的这段日子,自己过得灰头土脸的,虽然也试着交往过其他女孩子,可每当两人要发展到实质阶段时,他总是忍不住要用孝君作为比较的对象。这么一比较,自己总有办法找出那个女孩子不足的地方,他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挑剔。于是私下里认定孝君毁了自己与任何其他女子可能有的幸福,所以便不顾一切要从孝君身上实践冤有头债有主的理论。
“咚咚”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这么晚了,八成是若男他们几个又要来缠着孝君聊天下棋。孝君在国外的时候,最惦记的就是这三个死党好友,当时他还不以为意。现在才知道他们真正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他们还好心思地想着过来。
“你们女孩子不是都很怕黑眼圈的吗?”家昊笑着开门。
门吱嘎一声打开,门外站的确是浑身湿透的佑安,他一手握着一个酒壶,一手斜斜地撑着门框,显然已经七八分醉了。家昊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人也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将个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你让开,让我进去”佑安的舌头有点打结,看上去应该还没有醉到意识不清的地步,因为看家昊的眼神分明与早餐桌上的一样凌厉。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请回吧。”家昊不卑不亢,但是没有半点退缩的打算。
这句话倒提醒了佑安,他看了一眼家昊的清凉穿着:“既然时间已经那么晚了,你在孝君的房间里做什么?男女避讳的道理你懂不懂?”他的酒意因为这个念头的出现突然去掉了几分,人也站直起来。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雷家昊突然有了激怒佑安的兴趣,“我跟孝君之间不需要任何避讳。因为她的一切我都很熟悉。”雷家昊对这一点很有信心,因为在孝君1岁那一年,她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家昊。佑安心里当然知道他与孝君圆房的时候,孝君并没有落红,开始自己也不以为意,但现在联想起雷家昊的话,妒火却不可控制地熊熊燃烧起来。
“哐当”一声,酒壶着地。佑安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上了家昊的脖子。家昊是什么样的背景出身,不仅身高与佑安相当,平时受的专业训练也比佑安多,更何况佑安现在又是半醉。家昊抬手对着佑安当胸就是用力一推,佑安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酒壶的碎片割破了他撑地的手掌,血与酒混在一起,鲜红地汩汩流出。佑安倒好像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家昊,喃喃地重复着:“孝君是我的,是我的,我爱她呀。”
“如果你爱她,你就应该好好珍惜她。再娶个女人回来绝对不是你爱她的表现”雷家昊突然有点同情他,他自己也尝过失去爱人的痛苦。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娶天宝的吗?我是中了招,上了当,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你以为我不愿与孝君白头偕老吗?”佑安从地上爬起,声音几近力竭。
雷家昊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就里,“不管如何,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也应该为孝君着想。你也看到了今天天宝和你父亲对她的态度了。依她的性格,她是不会忍受这些的。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就应该给她自由。”
“给她自由?还是说把她交到你手里?”佑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本来就是我的”雷家昊说的天经地义,“不对,她不是任何人的,她就是她自己,独立却又有点孩子气,善良还有那么点大大咧咧,聪慧,迷人。我愿意让她做她想做的自己,因为我一直爱的是这样的孝君。”
听到雷家昊终于承认爱上孝君,佑安心里最害怕的猜想突然被应证,直觉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拳挥上去。家昊猫腰躲开,那拳就结结实实地打在家昊背后的门板上,门板被打得哐哐抖动左右震了好几下。佑安吃痛,还来不及收回那拳,自己脸上就遭到反击,右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人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体,鼻血却流了出来。
“我一向认为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是看来绝对有必要让你知道,如果你要先动手的话,你就要准备好接受别人的反击。”家昊向后退了一步,双臂身前交叉,看着自己出手的结果,同时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文质彬彬的腔调好像刚才那颇有职业风范的一拳不是出自他手一样。
佑安气急:“我不会让你把她带走的。从今天起,孝君不许走出这个院门一步!我会让人一天到晚看着她。”
雷家昊同情中略带鄙视地看着佑安:“你觉得依孝君的性格,她会接受你的这种处置?”他向前走近一步,上身微微前倾,压迫着佑安不得不向后退了半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都会带她离开的。今天知会你一声,是希望可以用个文明的方法解决问题,你和孝君可以好聚好散。但是这并不意味我们今后的生活就取决于你的同意与否。你最好明白这一点。世上很多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话音不高,可是听在佑安耳里字字如晴空霹雳一般让人心惊。
佑安还想张嘴说些什么,突然就听见孝君的声音从偏厢传出:“家昊,你快来呀。我隐形眼镜掉了。快来呀”
“噢,来了”家昊扬声答应着,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佑安说:“你也听到了,孝君叫我。你走吧,看天气这雨还要下大”说完伸手欲关门。
突然横挡里佑安的手就伸了出来,:“孝君在洗澡?”他嘴角鼻尖半干的血渍看上去狰狞恐怖。
家昊压低了声音,态度却明显有点不耐烦:“你闹够了没有?你到底想怎么样?”
正在这时,孝君的声音越传越近:“你怎么那么慢,没有眼镜,我像蝙蝠一样,什么都瞧不见。”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一时皆沉默不语,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见孝君浑身上下只裹着条宽大的浴巾,修长健美的双腿和光洁圆润的肩颈都露在外面,散发着幽幽的柠檬香。湿漉漉的长发松松地盘在头顶,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她的脸因为泡过澡绯红地闪着健康的光泽。因为看不见东西,她的眼睛半眯着,双手摸索着墙壁和床沿举步维艰地向前慢慢移动着。
两个男人此时看着她,心境却大不相同。家昊的心里满是温馨,对于眼前这个可人儿,无论怎样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放手,他看她的眼神是欢喜,是坚定。佑安自从宣旨赐婚那天起,就没有再单独见过孝君,更不要说如此私密的情景,联想起以前两人的花前月下,儿女情长,再看看目前无可避免的劳燕分飞,如万箭钻心般切肤的痛贯穿全身,他看她的眼神是留恋,是愧疚。
孝君的深度近视真的不是瞎吹的,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屋里气氛诡异的安静有任何问题,“家昊,你不要开玩笑了,出来呀”她的右脚突然被床前垫脚的踏板绊倒,手本能地反应想抓住什么,只是身边只有光整的墙面,尖叫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正面着地,那块红木踏板的尖角在这个当口闪着乌幽幽的光芒,格外地触目惊心。
两个男人同时似离弦的箭朝孝君飞扑过去,佑安站在门外,情急之下欲速不达,抬脚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自己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掌心在门框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印,人才晃悠地站住。抬眼再看,孝君已稳稳地落在家昊怀里。
从佑安的角度望过去,并看不见孝君的脸,她的整个人都被家昊的身影挡住了,脸深深地埋在家昊的胸前,只看见头上那头瀑布似的长发经过这一折腾,倾泻而下,盖满了她整个背。半晌不见两人站起,却听见孝君娇羞地唔了一声:“我的浴巾松开了”佑安再看地上,那块白浴巾正赫然躺在那里,可想而知,孝君此刻正裸着身子被家昊紧紧搂在怀里。佑安突然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血腥味上涌,翻江倒海地就要从口中冲出。
家昊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光不要向已经让他浮想联翩的地方看去,迅速从地上抄起浴巾,将孝君牢牢地兜在里面,仔细确定了并无半点春光乍泻的可能,才将孝君小心扶起。孝君一手勾着他脖子,脚下稍一用力,就轻巧地跳上家昊早已候着的臂弯。家昊在孝君的额头轻轻地啄了一口,才抱着她向偏厢走去。孝君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屋里佑安的存在。佑安只看见孝君的长发从家昊的手臂上滑落下来飘扬在空中,丝丝秀发都好像在嘲笑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无能。
过了小一会儿,家昊回来,见到佑安仍只是倚靠在门上,目光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只是牢牢地盯住地上孝君刚刚掉落的那只簪子,经过刚才一记重摔,这支簪子倒还是安然无恙,完好无损。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给过孝君一根玉簪。”佑安的声音飘乎地像是在诉说一个旁人的故事:“玉器中的极品,晶莹润泽,无价之宝,给她的时候,我对她许下了诺言‘得成比目何辞死’,但是我没能做到。我在身家性命面前违背了对她的诺言,那根玉簪后来也碎了。”他突然解下腰间的锦囊从里边掏出了两截断开的玉簪碎片,在他摊开的掌心里,两截碎片通体碧绿,突然屋外一个闪电劈下,玉片的尖锐边缘映着火光电石发出毒蛇信子一样一闪而过的惨绿,说不出的妖气。
“我很遗憾”雷家昊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显然无论他说什么,佑安都不可能听进去,因为这场战争的胜负已经明晓了。
“如这根簪子,看上去那么美丽,却经不起磨打”佑安的嘴角竟浮现出笑容,他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根簪子:“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反而却牢不可破。”
佑安慢慢地将手心攥紧,玉簪的碎片缓慢地扎进了他的手中,血一滴一滴地从他的手掌沿着他的手腕流下,他的袖口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浸红了。
出于医生的本能,家昊忍不住开口:“你的手得立刻止血,把可能留在里边的碎屑挑干净,涂上药酒,否则是要发炎的。”
佑安突然挺直了身子,一个跨步走到家昊面前:“我放她走。”他又一停顿,这一停在家昊眼里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不过你得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她。我没能履行的诺言,你会做到”佑安的眼神如严寒三九里凛冽的北风,看得人的心不由凉了下去。
“我会的”雷家昊突然对这个对手生出些敬意来,他庄重地承诺。
佑安点了点头,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屋外的雨如江河倾泻,雷电交加,他高颀的人影在风雨中显得分外单薄。
偏厢的那个柔弱身影掩在门后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发梢的一滴水珠从额头淌下,沿着眉毛,慢慢地溜到眼角,突然汇聚成了一大颗,从粉颊滚落而下。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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