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往事后期空记省
天色暗淡下来,已是黄昏时分了。伺候完吴家一家大小十数口人吃完晚饭,祖佑终于可以躲在自己的房里微微喘口气了。祖佑不姓吴,祖佑姓谢,谢祖佑。每次祖佑想起自己的名字,都觉得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名字是祖父取的,只要是识得几个字的人大概都能猜出其中的涵义。从小到大,祖佑已经听母亲满是自豪地说了无数次当年自己出生后,祖父激动得老泪纵横,跪倒在祖宗牌位前,当场给自己起名祖佑。
对母亲来说,自己的出生,是值得她一提再提的。母亲当年嫁到谢家,正值娘家开始败落,在三个妯娌间总觉得矮人三分,在公婆面前也是陪一万个小心。谢家虽称不上钟鼎之家,却也的的确确是簪缨之族。祖上在前清开衙建府的不在少数。民国开国,曾祖敬文公眼光独到,开始设厂经商,借着时势,不数年,已是积下家资百万。后虽经历次运动,谢家也曾经历过不少冲击。幸而敬文公当年曾在瑞士银行存下一笔款子,交由历代族长掌管,并立下遗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该款项。所以,80年代国家一开放,作为族长的祖父就取出其中一部分作资金,开始重操祖业。借着改革的东风,几年下来,居然也重振家声。看来曾祖当年给祖父取名叫振声还真是有先见之名的。现如今,在本城提起谢家,那是没有一个不点头称羡的。
不过,对于祖父谢振声来说,最最让他烦心的事情就是谢家第三代香火不济的问题。他老人家膝下育有三子,父亲是么儿。大伯早年在运动中受过冲击,无法生育。幸而早年留下一女。二伯比父亲大三岁,生性风流,女儿倒是连着生了好几个,可就是没养出个儿子。
母亲肚子争气,来谢家不上半年,就怀上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果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母亲说,自己是她每天早晚三炷香向送子观音求来的。生下之后,她记得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她还说,那天父亲的声音出奇得温柔,比拜堂成亲的时候还柔上三分。
就这样,母亲藉着为祖父生了个孙子,为祖宗续了香火,成了谢家最有体面的媳妇。逢年过节,公婆给的红包是头一份儿的,首饰穿戴总是最光鲜的。母亲是这样,自己这个正牌孙子那就更加是宝贝得不行了。那可真得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从小到大,家里老老小小对自己那个百依百顺,尤其是祖父,哪天要是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宝贝孙子,那个急啊!知道谢家老爷子人都知道,要哄他老人家开心,只需要在他面前夸上他孙子几句,那他没有不开口笑的理儿!
想到这里,祖佑不由觉得心里一紧,一股热辣辣的浓酸直扑上鼻翼。祖父大概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自己千宝贝万宝贝,从小护到大的孙子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离开自己。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三年了,祖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须发皆白的祖父噙着泪花,沉着嗓子,颤抖着问自己:“小宝,爷爷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你不要爸爸妈妈?不要爷爷了吗?”
自己拉着墨存直挺挺地跪在他老人家面前,痛哭失声:“爷爷,我是要跟墨存在一起的。我不是不要爷爷,只要您让我们在一起,我还是您的孙子,伺候你,孝顺您!……”
“够了!你走,你走!我们谢家没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算我白养了你一场!”
“爷爷!……”
“爸爸!”母亲早已哭得声嘶力竭,可是事情却已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了。“小宝!你快求求爷爷,说你错了!快点啊!”屋子里早已哭成了一团,家里各人的眼光都落在我们娘儿几个身上,有痛心的,有焦虑的,有失望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墨存紧紧拉住我的手,静静地陪我跪在当地。母亲看自己没有反应,一张本已因长时间激动而涨的通红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身子也跟着晃了几晃,木着眼睛,摇晃着走到自己跟前,“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自己面前:“小宝!你就当是为了妈,妈求你了!妈求求你了!”
“妈!你这是干什么啊!你快起来啊!”茫然地抬头,习惯性地想向祖父求救。祖父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翕动着嘴唇,但是最终没有说什么。
“小宝!你答应不答应?你答应了是不是?妈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妈的!呜呜呜!!”
“……妈!儿子是想伺候您的!但是,我也不能没有墨存!”
“……”
“老三家的!起来!让他走!让他走!谁也不许拦他!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直到现在,祖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样离开那个曾经生活了一十八年的地方的。唯一记得的是,当时墨存在自己耳边轻轻说的一句话:“小佑,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正思绪缥缈间,门外传来说话声,墨存回来了。祖佑赶紧起身,刚走到房门口,客厅里就传来了吴老太太尖嘶的叫喊声:“老三家的,墨存回来了!”
老三家的!祖佑微微一哂。虽然来吴家已经将近三年了,可每次听老太太这么叫自己,祖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自在归不自在,脚下却半点也没有慢下来,匆匆打开房门,嘴里应道:“妈,我来了!”说话间,伸手接过墨存手里的公事包,帮着把他的外套脱下来。
时至今日,祖佑依然觉得墨存实在是一个英俊男子。帅气的脸容不失俊逸,身材高大英挺。随随便便一套亚麻西服,更是衬得气质内敛而刚毅。此时脱下外套,单穿一件白色棉质衬衣,隐隐可以窥见底下肌肉匀称的线条。想到这里,祖佑不觉脸色微微发红。抬眼,墨存正一脸平静地跟老太太说话。
“墨存,吃饭了没?我给你热去?”自打跟着墨存进了吴家,老太太别的也没多说,只是闲闲地吩咐了一句:“既然进了我们吴家,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新媳妇进门,都要给家里做三年饭。以后啊,这家里的饭,就你做吧!”说到“媳妇”两个字,老太太死死地盯了祖佑几眼,一脸的不屑!
自己能说什么呢?老太太没有抵死反对自己跟墨存的事,祖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别说做三年饭,就是做十三年,三十年,祖佑当时也是愿意的。
彼时,祖佑单纯地以为,只要自己用心,迟早是会融入这个古旧的深宅大院的。然而直到很久的以后,祖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不是一厢情愿地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的,尤其是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在外面跟阿天他们吃过了。”墨存眼睛也不瞟一下地答道,说完,就回房去了。
祖佑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已经记不得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一抬眼,祖佑发现沙发上坐着的吴老太太眼里分明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心一寒,祖佑低头走回房内。
卧室被分割成里外两间,外间是卧房,里间权充墨存的书房。不知从何时开始,在祖佑的印象中,书房的门总是紧紧地关着。一门之隔,却让祖佑感到拂不去的寂寞和挫败。颓然地倒在床上,思绪又开始渺远起来。当初可不是这样的啊!呵,当初!那时的墨存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可是有事没事总喜欢陪在自己身边,微笑着听自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有时,甚且是工作的时候也喜欢一边搂着自己,一边披阅文件。
自己原来也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光呢,祖佑有时想起来自己也不觉有些吃惊。可是,可是,那样的时光都到了哪里去了呢?不是不让人惆怅的。惆怅中,祖佑不觉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书房的门轻轻打开,吴墨存走出房门。看见眼前的情景,不觉一愣。摇头轻叹,一抹疼惜闪过眼底。俯下身去,为祖佑盖上一层薄毯。虽然已是早春,但是空气中还留着残冬的余寒。看着睡梦中的祖佑,墨存有些茫然地靠着床边坐了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和祖佑之间仿佛开始渐渐隔阂开来。早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那时候的祖佑,每天都笑容灿烂地围在自己身边,活象一只调皮捣蛋的小猴子,纯真快乐,无忧无虑。每次只要看见他无邪的笑容,自己心头所有的烦恼似乎一下子就全都消散开去了。那笑容呵,看一辈子也不够的呢。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一辈子保有那样的笑脸。可是,是何时,祖佑脸上的笑容渐渐开始少去,直至现在几乎见不到他有舒心展颜的时候?
开始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想要哄他开心。可是,每每给他买的新衣,皮鞋,领带……他也只是随意看上一眼,就丢在一边了。每天依旧一成不变地穿着以前的旧衣。给他买书,喜欢看的,就自己一个人窝在一边一气看完,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每看一段,总要跟自己大说一通。有时想带他出去吃饭,也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自己仿佛再也走不进原先那颗属于他的心了。再后来,公司业务开始慢慢扩展,自己也越发忙了起来,跟祖佑在一起的时间也就益发少去了。
想到这些,墨存不是不愧疚的。但是,心口的怨怼却如雷雨前的乌云般越积越多。好几次,对着祖佑,有意无意间也曾恶言相向。然而结果只能是祖佑的越发疏离。看着睡梦中的祖佑,墨存轻叹:小佑啊,小佑,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啊?烦闷中,一张阳光般的笑脸浮上了心头,墨存心下一惊,一拍脑门,吴墨存,胡想些什么呢?!
也不知睡了多久,祖佑口渴醒来。看自己身上盖着薄毯,墨存正躺在自己身边睡下了。睡梦中的墨存让人觉得很安全,很可亲,眉心舒展,不像醒时那般经常紧锁着,让人望而生畏。祖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墨存让他觉得害怕,他想要靠近他,却又不敢靠近。
其实,墨存是可以算的上一个好情人的。自己的生日,各种纪念日,情人节,他从来不会忘记给自己准备礼物。只要自己有什么要求,他也是尽量去办。想到这里,祖佑又是自嘲一笑,好像自己求他办的事情也实在少的有限。
人总是不会满足的吧,有了好的,总想要更好。说来也是好笑,自己又不出门,要那许多西服鞋袜有什么用呢?也不是不羡慕人家总是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的。记得前年刚来吴家,自己生日那天,墨存兴致高昂地说要带自己去外面吃饭。当时也就随口答应了。烛光美酒,自是温馨浪漫的。翌日,墨存照例去上班,老太太在客厅叫住自己,“老三家的,昨个儿玩的好啊?论理你头一次在咱们家过生,我们做长辈的也该表示表示。可是,你们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自个儿跑出去快活去了。知道的,说是你们没告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长辈的怎么不识礼数,欺负你后生晚辈呢!再说了,你们昨晚那么急急地说要出去,我们连个做饭的都没有,后来还是你嫂子们做起来的呢。你要请嫂子们帮忙,那也得早吱个声啊!你说是不是?”一番话,当着家里老老小小的面说将下来,窘得祖佑呆立在那里,半句话说不出。
打那时候起,祖佑就再也没有跟墨存出去过一趟。说起来,你们别不信,这几年下来,除去买菜,祖佑还真的没有跨出过吴家一步。几次下来,墨存就也再没提要一起出去的事了。每次到了正日子,也不过送一些衣服啊,书啊之类。一次,祖佑跟往常一般,看着书,有一摊没一摊地跟墨存瞎侃。开始,墨存也还哼哼几声,祖佑也没在意,继续说道着。没想到,正说得眉飞色舞之际,墨存“啪”一声拍在桌上,“有完没完啊,没看见我在忙吗?”祖佑张着嘴巴呆在那里,只觉眼眶里一股热流直冲出来,忍了半天,硬是忍了回去。自打那次以后,祖佑就自己自己原来很罗嗦。所以,以后他就尽量不说话了!学一次,要乖一次,不是吗?
“小佑,你放心,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那句誓言不经意间又在耳边想起。一生一世?祖佑轻嗤。彼时,祖佑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做久了,人事会厌的。更何况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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