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雷霆震怒
叶长亭走进来的时候,会客室里等候约见的几个人齐齐起身敬礼。叶长亭对他们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孙秘书“到车里等我”,自已一面往里走。
办公厅主任郑见涛接通内线替他通报:“英部长,叶副局长到了。”然后起身帮他开了门,“英部长请您进去。”
叶长亭对他微微颌首示意,在门口整理一下仪容风纪,这才推开门,立正敬礼:“报告首长,刑事侦察局叶长亭前来报道。”
他一进来,方亦行沈新颖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行注目礼。
黑檀大办公桌后面端坐的英启平部长示意他坐下,继续对着话筒讲电话:“见见面谈一谈,我觉得很好嘛。你去安排。时间地点看他们方便,让他们定--总要拿出点诚意来。。。怕什么,这里是掖城,是北陆—翻不了天!”
叶长亭轻步走到齐放身旁空着的一张酸枝红木靠背椅前坐下,悄悄问道:“叫我们来干嘛?”
齐放从镜片后面扫他一眼,有些喜怒不明的神气。
叶长亭颈后的汗毛竖起来,唇角的笑意愈深,对仍站着的方亦行二人做个手势,“你们两个,坐下!这间屋子里是个人官都比我大,你们一个一个站在这里戳谁的眼呢?”
话音未落,一枝铅笔“咻”地一声飞过来,准头极佳地敲在他头上。叶长亭没敢躲,任铅笔从肩头滑下去落在手里接住。齐放往旁边侧了侧身,端起几上的杯子,慢吞吞地啜了一口茶。
叶长亭捡起铅笔,笑嘻嘻地双手捧着送回去,夸赞道:“首长!首长身手还是这么敏捷!弟子防不胜防,甘拜下风!”
英启平部长雪白的浓眉紧紧皱成一团,“啪”地挂上电话,咬着牙低声喝道:“狗胆子不小啊!?你长本事了,给我玩先斩后奏这一套!”
叶长亭立正站好,敛了笑意肃容道:“报告首长,长亭不敢!”
英启平部长左看看右看看,抄起案头的玉镇纸。方亦行忙站起来挡在叶长亭前面,“报告首长,这件事主要责任人是我。当天我在现场。报告您也看到了――我们还是很克制的,一切都是在法规制度内。我保证,绝没有一丝一毫越线犯规的地方。到最后我们还是没有进去那家俱乐部的大门,给足了他们面子。”
玉镇纸“呯”地一声拍到桌子上,英部长瞪眼道:“给面子?你们封了人家的大门让人做不成生意开不了张,这叫给面子?”
方亦行一板一眼道:“报告首长!这种娱乐场所未经安全通检,存在安全隐患,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他们开门营业?出了问题我们可负不了责。”
英部长气笑了,声音温和,语气肃然:“你负责?你一个东城治安处处长,你跟我说说,你负的什么责?你怎么负这个责?你负责!”
方亦行朗声道:“责无旁贷。谢谢首长夸奖!”
真是目不忍睹耳不忍闻。沈新颖垂下视线看地板。
齐放皱了皱眉头,叫方亦行:“亦行你坐下,说一句顶一句,还有没有点规矩?”
方亦行看英部长手里的镇纸放下了,就默默退回去坐下。
叶长亭扫一眼齐放,撇撇嘴没吭声。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夸你啦!?” 英部长欲勃发的怒气被顶回去,噎了一会儿才不轻不重地“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周启安就是这么带的兵?惯的你们一个个无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
齐放叶长亭方亦行,三个人一齐从椅子上起身,立正站好。
沈新颖忙跟着起身站军姿。
齐放认真解释:“首长,周局出差还没回来。这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英部长挨个看着他们,“出差?好,好!你们周局长这是要跟我玩一手脱盔卸甲啊。说吧,你们三个商量好了?谁出头顶这个责任啊?”
叶长亭笑颜如春花,“首长英明。”
英部长一点也不意外,遥遥用一根手指指着他:“我问你,什么时候你们治安处管到贸易保护区里去了?谁给你的权力?你打报告了吗?事先报备了吗?外围军事支援由谁统一调度?特殊装备是哪个给你批的条子?”
叶长亭挺胸抬头,“报告首长,保护区本来就没有独立执法权。那一片是方处长的辖区。还有,两个月前国情常务会议刚刚通过七十五号文件,凡种群间的涉外事务,齐队长的特情大队有权配合执法。辖区互有交叉时,建议跨部门多系统合作执法。多警种、部门之间联合行动时,指挥权自动归属特情科特别行动处。”他展颜一笑,“这还是您年前的讲话里亲自强调指出的。”
英部长懒得跟他咬字眼,盯着问:“武警呢,第三警备区出警,也是我批的?”
叶长亭微微笑道:“这个不归我管,您问我,我也不知道。”
齐放眼风也不扫他一下,接过来稳稳地回答道:“这个我来解释。因为警备状态临时升级,武警紧急出警是根据紧急事态法的规定。”他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报告首长,我是紧急事件调度中心副总指挥。日前任命刚下来,还没来得及正式履新。在这里跟您报备一声,改日再跟您正式约个时间汇报工作。”
一时无人再说话,室内安静下来。
英部长曲指轻敲桌面,“嗒嗒”有声,不急不缓的节奏,无端带来几分压迫感。
沈新颖安静地端坐着,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英部长一个一个挨个看着齐放几个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一个常规治安临检,警备状态最高是个什么级别啊?临时升级,能升到出动武警的级别,你这个特情科特别行动处处长,第一特别行动大队大队长,紧急事件调度中心副总指挥,中央特别保卫团少将团长,你给的是什么理由?”
纵是身处高位日久,英启平部长性情平和,极少有这种威严外露的时候。几个人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叶长亭收了嘻笑之意,不敢再放肆。
齐放不疾不徐,仍是稳稳地回答道:“事涉高端保护计划的受保护人,事态才紧急升级的。”
沈新颖眼神漂移了一下,视线重又直视前方。
英部长敲桌面的手指停顿,雪白的浓眉慢慢蹙紧,目光如炬,紧盯着齐放。
齐放却不说话了。
室内迫人的沉默有如实质,压得几个人呼吸声都放得轻浅。
好半天,英启平部长慢吞吞地开口:“齐大队长,你这胆子是要捅破天啊。”
方亦行犹豫了一下,看看叶长亭,又看看英部长,低声说:“首长,要不我们到外面等吧。”
英部长跟方亦行说话,眼睛仍是紧盯着齐放,“出去干什么?这个时候想起来避嫌了?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再跟我耍心眼就给我滚出去!我还没老糊涂呢!”
方亦行恭谨应道:“是。”
英启平部长道:“还有谁掺合进来了?嗯?特情科成了八面漏风的筛子了。你们还有没有一点特殊工作的保密常识?”
齐放道:“我定的预案。只在前一天临时跟叶副局长紧急商量了一下。详细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方处长是行动当天才知道的。当时已经箭在弦上。他也没有办法。我们本来也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一切行动有理有据。”
英启平含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叶长亭一把推开齐放,英部长案头那枚古玉镇纸挟着风声砸过来,“呯”地一声在几个人脚前砸得粉碎。
英启平紧盯着齐放,目光里压抑着雷霆之怒,冷冷道:“齐放,前程你不要了,脑袋你也不想要了?”
齐放默然片刻,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里没有外人,我不怕跟您揭开来有话直说。当前北陆的内外形势,您比我清楚。我不敢说苟安一隅,更不敢说粉饰太平,可这几年来局势一年比一年紧张。单看掖城,各方势力角逐纠缠,中央的控制力一步一步退缩。内安部连正常的生活治安都近乎维持不下去。这个天,捅破了总比塌下来强。”
“齐放!” 英启平厉声喝斥,“你给我住嘴!这是你该管的事?你是北陆最高领袖,最高军事长官,还是国情局最高常委?国家大事,轮得到你来置喙?你的政治觉悟呢?你的大局观呢?你的组织纪律呢?我看你是位置高了,心野了,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手里的权力,你身处的这个位子,是组织培养你,信任你,交给你用来保护人民,维护北陆国家和平,维护社会稳定的。不是让你异想天开,胡作非为的!罔顾国情大局,擅自调动军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给我滚回去告诉周启安,从现在开始,立即解除你的一切职务,交出手里的所有工作,就地停职反省!等候纪律检查委员会查办!”
房间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全是英启平的怒斥声。
几个人噤若寒蝉,一声不吭。
直到英部长雷霆震怒稍歇,齐放才应声道:“是。” 一面放下帽子,扯下肩章领徽,摸出胸卡,解下腕式手机,再掏出配枪,定位仪,短波呼叫器,一样样罗列在英启平部长的办公桌上。
叶长亭眼角扫着他的一举一动,禁不住升起一丝敬佩之意。
“枪拿走!” 英部长黑着脸冷冷道,“你的军衔我撤不了你的,你给我回去等着上军事法庭,等着关将军的军法处置!”
齐放道:“是。” 又把枪拿回来,重新一丝不苟地佩在武装带上。
英部长的脸阴得滴得出水来。齐放不疾不徐,敬礼致意完毕,退后一步,原地转身,步履安祥地开门出去了。
好一阵难耐的沉默后,英部长从他的办公桌后面转出来,对着沈新颖伸出手。
沈新颖忙伸手与他相握。
英部长双手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道:“是小沈吧。卫老把你交给我们,我们没保护好你啊。身体怎么样?伤得要不要紧?怎么没有好好休息几天,就急着回来上班啦?”
沈新颖立正回答道:“报告首长,身体不要紧,伤得不重。谢谢首长关心。”
“你坐,坐。” 英部长春风化雨,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听说你们下到支队去搞培训,成效很显著。这是好事情。内安部国情部,本来就是一家人嘛。精诚团结,紧密合作,保证掖城的安全稳定,就保证了整个北陆的安全和稳定。北陆安定了,我们的外交工作才好开展嘛。你们周局长,还是很有大局观的。”
沈新颖端正肃立,这话她没法接,也不是她能接的,只凝神听着,肃容称“是”。
叶长亭双手垂放在身侧,正色道:“首长的指示,我一定传达给周启安局长。”
英部长努力压制着不再板起脸,意带警告地盯了他一眼,笑得和蔼可亲:“什么指示,随便聊聊算什么指示。你这个家伙,坐那么板正干什么?你看看小沈都给你带得拘谨了。小姑娘不要紧张,我早上才跟卫老通过电话。我们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说起来也都忙,这也有很久没有好好坐下来跟他聊聊了。把他从他的实验室里拖出来可不容易。你回去告诉他,过两天我约他喝茶,小沈你也来!”
沈新颖道:“是。我一定转告。谢谢首长。”
英部长眉目舒展,笑得和蔼可亲:“谢什么!我还要谢谢你,谢谢卫老呢。这次听说你的朋友帮了大忙,不然这几个鲁莽的家伙差点下不来台。”
想到那几位“帮忙”的“朋友”,沈新颖抿一下唇,只说:“谢谢首长夸奖。”
英启平部长眼风扫过叶长亭方亦行。叶长亭长眉轻扬,唇畔含笑,做出专注倾听的姿态,不时频频点头,也不知他在赞同什么。方亦行身姿挺拔,肃容正色,目视前方,端坐如松,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两个人谁都没有接话,脸上更是没有一丝一毫惶愧之色。
英部长差点又想丢东西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行了行了,你们一个个这是什么样子?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背地里什么不敢做!不要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叶长亭,你回去把你那摊子烂帐理理清楚,准备好随时待勘。最高委员会的专案组正在掖城,你们有胆子在这个时候挑事,就给我结结实实把后果担下来。骨头硬一点,胆气足一点。怕就不要做,既然做了,那就不要怕。”
沈新颖想,终于知道齐放这几个人胆大包天,恣意妄为的德行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英部长走过来亲自替他们打开门,几个人忙立正谢礼。对戳在门外的齐放视若无睹,英启平部长再次伸手跟沈新颖握了握,殷殷叮嘱她:“好好养伤,好好休息。”并说:“过两天一定要跟卫老好好叙叙旧。小沈一定要来。”
沈新颖恭谨应“是”。英部长直把几个人送到办公室门口,转身关门,眼角扫也不扫一眼跟在旁边气度安闲的齐放。
进了电梯,叶长亭低笑一声:“老头子想得挺美。”被齐放一个手刀削在头上低声喝他:“放肆!怎么说话呢?!”
沈新颖吃了一惊。平日里没少见这两人含沙射影,钉来呛去,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这是第一次见到齐放除了飞眼刀之外亲自动手。叶长亭挨了这一下人身攻击,除了从眼角瞟出一个大大的白眼,竟然没抱怨也不反抗,默默受之不疑。
可见这一次几个人私下里勾搭成事,捅了这天大的一桩祸事,实在助长了彼此的革命情谊。
方亦行默默瞄了他们一眼,忍住叹气的欲望,简断道:“摄像头。”
于是人人肃立。
出了电梯在停车场分开时,齐放与沈新颖落后一步,放低了声音对她说:“这一次拖你下水,我欠你一个人情。”
沈新颖也没有客气,同样低声道:“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齐放默默同她一直走到车前,站了片刻,伸出手来,声音温和,镜片后沉静的目光里竟似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合作愉快。”
沈新颖看着这个破天荒微笑着的齐大队长,同他握了握手,没忍住轻声道:“你们英部长演得太过了。卫老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她话音未落,两人身旁的车子车门忽然被大力推开,秦洛阳一双长腿“唿”地踏落在地上,车子跟着震了一震。
秦洛阳手扶着大开的车门,严肃的目光从沈新颖扫向齐放,“齐队长,”他慢吞吞地道,“虽然不顺路,要不然送您一程?”
齐放镜片后的目光闪烁,颌首为礼:“秦先生不用客气。我的车在下面等我。”又转向沈新颖:“咱们前两天讨论的那个名单,你斟酌吧,定了以后也不必交给我,直接报送部里找周局。具体事宜联系叶副局长。”
说完冲着秦洛阳致意,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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