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5.胭脂缘 四

    “小涵，快把灯挂起来！”一大清早就听见王妈无比亢奋的声音。她拎着几只灯笼急急闯进雨竹庭，笑得很喜气。“
    “挂灯干吗呀？张灯结彩的，不是庆元宵也不是庆中秋的，难道是池宫谁娶媳妇？”
    “哪有？今天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这老太太呀就是二公子池骏的外婆。”
    “难怪池骏今天早上溜得那么快，逃命似的”
    “那好，我不跟你啰嗦了，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我忙呢，先走了”
    老太太过生日，这个挺新鲜。不知道古人是如何大摆宴席，如何铺张，如何浪费的。
    我搬来张凳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再小心翼翼地举起灯笼。这种活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以前爸妈哪舍得我爬上爬下的，可是现在既然当了丫环，就得好好干下去，不能丢我小涵的脸。想想我被上帝丢到这里来就是要一辈子干这样的粗活，草草了此一生，心里一阵发酸。以前总是在憧憬着当这个当那个，但没想到这一来破灭了我所有的梦想，封杀了我无限光明的前程。
    “哟，是哪个丫环挂灯笼，做事还真‘麻利’，池宫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人才’！”我本来就已经在凳子上颤颤巍巍的了，被这人突如其来地一吓便“嗷”地应声倒地，隆重地赐给大地一个巨大的拥抱，算是对生我养我的大地的一次馈赠。而随之响起是是一阵□□的笑声，我招谁惹谁了，一早就这么倒霉。我费劲地站了起来，拍拍尘土，我说你笑够了没？“真没教养，哪来的疯丫头，三姨真是瞎了眼。”那女的脸皱得像一团丢进垃圾桶废纸，伸手就要给我一耳光。啪。她脸上的红色五指印格外鲜明，把气急败坏的她衬托得格外狼狈。“哎哟，我亲爱的小姐，抹胭脂啊，真好看。你瞧瞧，这可是你自己打自己，我只是帮了你一点小忙而已。”那女的一手捂着脸，另一手颤抖地指着我，龇牙咧嘴的吐不出半个字。说实话眼前的这个女的长得不难看，很符合古人的审美标准，亭亭玉立，干净白皙，只不过是这会儿被我整的变形了。但我想她再漂亮也得被她的飞扬跋扈全部抵消，我打小就不喜欢这样的人，拽什么。“我告诉我妈，我让你死得难看！”她将后半句提高了音量，喷了我一脸口水。我擦了擦脸，说：“可以啊，这不是你们千金大小姐一贯作风吗？”然后我送给她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和一个漂亮的转身，自个儿进屋了。
    老太太的寿宴办得很隆重。
    先是在一座很大的宫殿里摆宴席。这宫殿金碧辉煌，哪里都是镶金的，十分刺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做梦掉到掘金地里了。里面的装饰也很考究，绚丽的灯光，以大朵牡丹为图案的地毯，盘旋着龙的柱子……一切都那么精致，我想中国皇帝再昏庸、再贪婪，建的皇宫也不能达到这样的水准。极致奢华，给你强大的视觉冲击。这会儿宫殿内高挂彩绸，摆了很多花花草草，正中央还贴了一个大大的“寿”字，一切都反复强调着“喜庆”二字。
    宫殿里已经是高朋满座，大家轮番给老太太敬酒，嘴里净说些吉祥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老太太今天穿得特喜庆，红色绸缎褂子，绣了一朵盛放的牡丹。老太太的脸上的笑容一直在脸上挂着，一家人这样坐着，接受大家的祝福，共享天伦之乐，确实是人生的一大兴事。池骏今天也很兴奋，一会儿替老太太夹菜，一会儿替老太太挡酒，一直不闲着，而老太太也是一口一个“我们家骏儿”的叫得热乎，一老一小的真温馨。
    觥筹交错，宴饮尽欢。
    当年，我的生日宴绝不逊色与今晚的寿宴。老爸请了好几百号人一起帮我过生日。我坐在主席位上，旁边就是一桌保姆，有的帮我剥虾壳，有的喂我吃饭，有的帮我擦嘴……一个个分工明确。我早早就体会到了什么叫众星捧月，什么叫象牙塔里的公主。可是今非昔比，我已经变成了底层人物，在下人的位置为别人服务。以前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我也只能成天沉痛缅怀那无数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让泪水一遍又一遍地哀悼。不知道这样的颠覆是上帝对我的放逐，还是想让我看看象牙塔外面的世界，经历人世风尘？
    “这位姑娘请别喝了。”我侧过头，看见一位年纪跟我差不多多的女孩望着我，一个很素雅的女孩子。她夺走我手中的酒壶，说：“你已经喝一酒壶了，喝酒要适量，喝多了身体不好。”短短的一句话，朴实无华，却让我感动得要掉眼泪，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瓢泊的心终于有了依靠。我说：“‘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酒我喜欢。”“姑娘恐怕是更喜欢借酒销愁吧。”“这位姑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们相视一笑，这一笑使我们一见如故，这一笑让我们彼此的世界里又鲜活了一个人物。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看戏去啦”，一大票的人便齐齐往外涌，在一个露天的戏台下就坐。
    台上的生旦净末丑悉数到位，摇旗敲锣的好不热闹。台下的观众摇头晃脑地细细玩味，时不时还鼓掌叫好。而我和那位女孩却在底下打开了话匣子。她叫舒颜，跟王妈干点杂活。她说：“池宫虽是一座宫，也是一座城。长期与世隔绝，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池宫何时脱离外界，只知道祖祖辈辈的人都在这里生息繁衍，自在逍遥。可是最近听说天帝托梦给池大人，也就是池宫的主子说池宫已经生存不了多久了，会有什么灾害将它灭亡，需要什么东西维持它。池宫有好几百号人，辈份最高的就是老太太了；池夫人有两个儿子，长公子池目精通诗文，但好饮酒作乐，成不了大器。而二公子文武双全，被认为将成为池宫的继承者。他待人和善，人缘很好；池夫人有几位姐妹，其中夫人三妹的小姐阑珊地位最高，但她盛气凌人，我们这些下人都对她又敬又怕。她有个意中人，你猜是谁？池骏。”
    “小涵，脸色这么不好，跟焉掉的菜似的，快看哪，池骏。”池骏吹的是长萧，依然是缟白的长袍，飘逸的长发，此时，他正闭着眼睛，陶醉在音符之间。他像仙人，带着诗一样的浪漫情怀，永远活在我的童话里。萧声旷世悠远，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天籁也。这曲子的旋律倒很优美，只是池骏吹奏起来，带有一种悲怆的情绪，让每个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我的目光落在早上遇见的那个女的身上。真是人靠衣装，今天她格外夺目，是众小姐嫉妒的对象，举手投足都在诠释着高贵和迷人。这会儿她闭目，头一点一点的，完全陶醉其间。“小涵，看谁呢？”舒颜顺着我的方向望去，“哦，那就是阑珊小姐。”心跳仿佛停了一拍，原来她也喜欢池骏，我感叹我们要成冤家了。
    接着，很多人都上台了。唱昆曲的，弹古筝的，武术的等等，池宫人的多才，由此可见一斑。
    最后阑珊上台，报了最后一个节目。说是她把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在纸条上，抽到谁，谁就上台表演一个节目。我想人那么多，抽到我的概率太低了，正欲起身走人，只听见一个狰狞的声音久久回荡：“小涵”。抬头望去，台上的阑珊小姐道貌岸然地站着，像我投来鄙薄的眼光。事后我才知道，那些纸条都写着一个名字：小涵，她借助了一点可耻的小把戏，想狠狠地整我一回。今天真是栽了。
    我决定速战速决，尽量减少我在台上丢人现眼的时间。于是我在台上倾情演绎了一首《健康歌》，连唱带跳的。台下的观众看上去都是一个表情，触目惊心的，全都被我震住了。突然老太太咯咯地笑起来，还说什么她喜欢这个，接着一呼百应的，全体大笑，掌声经久不息，我大大地受宠若惊了一回。后来池宫每个人都能哼两句，真没想到现代的流行歌曲在古代推广能收到这么好的效果。
    散场了，公子小姐们差不多都休息去了，剩一桌子的人意犹未尽，饮酒续摊。我们几个丫环留下来清理。
    “长公子，您别这样，我不会喝。”糟糕，舒颜被一喝得烂醉的无耻公子缠住了。我立马走过去把舒颜拉到一边，把桌子一拍：“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种纨绔子弟，专拿姑娘寻开心，我们做下人的可不是被你们这样欺负的！”那公子被我这么一骂，估计也酒醒大半了，这应该是他难忘的第一次——当众被下人指着鼻子尖骂。倒是旁边一个奴才样的人首先清醒了过来，说：“造反啊你，居然敢对长公子如此不敬，你他妈吃了几颗豹子胆？！”说着就要举起胳膊扇我几个耳光，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接住了。那张又气又恼的脸立刻变成了一张孙子见到老子的笑脸。“原来是二公子，这死丫头不识抬举……”池骏当作放屁一样正眼都不瞧一下那奴才，就径直向长公子池目走去。他做了个揖，说：“在下管教不严，得罪了大哥，她是刚来的，不懂规矩，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池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得端端正正，摆起了大哥的威风，缓缓地说：“这丫头是要管管，我没事。”
    然后我被池骏像领在外头撒野的孩子（其实事实也正是如此）一样拖回雨竹庭。池骏一声不吭的，并没有责怪我，只是默默地为我挡了一阵风雨。
    世间万象，只有一个“缘”字能将一切点破。想想真是妙不可言，我和池宫的关系也因这份缘而构建，而我和池宫的故事又会有怎样的继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