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同奔跑》1.第一章 谁家那小谁

    七月初，北京还不算太燥热的下午，一条南北贯通的大胡同里，一个小青年儿牵了条狗溜溜达达。
    小青年叫林十三，今年二十一岁。着装很单一，总是上穿白T恤，下穿军绿色短裤，脚蹬一双回力球鞋。他手里牵的狗是喜欢戴红脖圈的比格犬，本是英国的犬种，林十三偏偏给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太郎”，问他为什么，他说没为什么就是随口起的。
    太郎不老实，身材壮硕力气大，总爱闷头往前窜。林十三在后面拉着狗绳子一路小跑，搞得遛狗如同急行军，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他家狗都惯出毛病来了，夏天热，不给吃冷饮就嗷嗷。所以，大胡同南口的冷饮摊是他每天遛狗的第一个目的地。
    “麻烦您给我来根儿冰棍。”
    卖冰棍大姐今天替他丈夫刘大嘴看摊儿，对这个常客不熟悉。三角眼一抬，瞅见小青年生了一张好面皮，赶紧热情迎上前。
    “挑吧，想买哪种我给你拿。”
    林十三往冰柜里瞅了瞅，问：“纯冰的几个口味啊？”
    大姐满脸堆笑地说：“可乐，橙子、草莓，还有荔枝，四个味儿，你要哪个？”
    “我想想啊……可乐、橙子、草莓、荔枝……”林十三站在那里琢磨了半天，最后好似下了好大决心，才说：“那我要柠檬的！”
    “要啥？柠檬？” 大姐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十三肯定地说：“嗯，柠檬。”
    大姐皱皱眉头，“没有柠檬的呀，只有可乐橙子草莓和荔枝。”
    “西瓜呢？”
    “也没有西瓜，只有可乐橙子草莓和荔枝。”
    “那……苹果吧。”
    “没有苹果！只有可乐橙子草莓和荔枝！”
    “唉？算了……”林十三撇撇嘴说：“您还是给我拿葡萄的吧……”
    大姐欲哭无泪地眨眨三角眼，从冰柜里掏出一根冰棍，声音哽咽：“兄弟，尝尝荔枝的吧，姐白送你一根，不好吃我倒贴你钱……”
    大胡同里有一家店铺，门口总摆着竹制的长椅，旁边还斜斜地立个大阳伞。林十三每次买了冰棍回来，都喜欢在长椅上坐一会儿。阳伞遮挡了烈日阳光，冰棍也不至于化得那么快。来来往往的街坊不少，林十三瞧见熟脸的就主动打招呼。有时候和人家多寒暄几句，手里的冰棍就悄悄化了些，滴答滴答的甜汤子全让太郎舔了去。
    今儿的冰棍不要钱，吃得格外舒心。
    就在林十三身后的店铺里，CD机放着民谣吉他，良子倒骑着椅子跟着慵懒调子哼哼，眼睛盯着窗外长椅上的背影愣神儿。店外面的竹椅和阳伞是他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每天下午这时候准能派上用场。
    店门开了，陈冈慢吞吞地蹭进来，身后还背着他那把顶金贵顶金贵的吉他。
    良子慵懒地瞅了眼门口，登时回了魂，指着陈冈大吼：“关门！合着这空调电费不他妈是你交啊！”
    陈冈疵牙咧嘴，扯着领口扇风，“良子，要我说你店这古董空调趁早换，还他妈没电扇凉快呢。”
    “哪那么多事儿？不愿意来就出去。”良子从脖子上扯下浸了凉水的湿毛巾，直接糊到了陈冈脸上。
    咱来说说这个耍横的店主 。大名穆子良，今年二十六岁，大家都顺口叫他“良子”。良子生在皇城根，大学在央美学的雕刻专业，毕业三年一直玩玩闹闹没找工作。初春把自家院前头改了门脸房，开起了叫“惦记”的杂货店儿，卖得竟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当然，包括他自己刻的一些“艺术品”。
    良子自认为很文艺，尤其是爱穿海魂衫，抽着点儿八念两首现攒的梨花诗，表情苦大仇深，故意让人瞅着特悲摧。不过，良子却是个特别热心的人。街坊家老房子漏雨，良子帮着上房顶苫防雨布。胡同里煤改电以前，他还给上岁数的老人家搬蜂窝煤。再有那些通下水道啊，换煤气罐啊之类的琐事，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大胡同里的老头老太太没少夸他。
    陈冈端起搪瓷缸子灌了好几口凉白开，喝完了用下巴指指门外，“我说良子，门口坐着内小子是谁啊，还拉着条大耳朵花狗。”
    良子摇摇头，“不认识。”
    “不是暗恋你吧？哎，说不定人家真就好你这口，瞅内小子纯红齿白的，啧啧……”陈冈边说边咂巴着嘴。
    良子一个板刀肉劈过去就骂：“滚蛋，你丫就没个正经，人家不过是来这儿歇歇脚，你以为谁都跟你一德行？”
    陈冈揉着脖子凑近道：“他进没进来过？跟你打过招呼么？”
    良子又摇摇头，“压根儿没进来过。”说着，拿起一个形状奇怪的模型仔细端详。
    “这什么玩意儿啊？”陈冈问。
    “非洲部落的女人像，货拿回来时候把胸给磕了，我修修还能卖。”
    陈冈皱着眉头贴近了端详，“黑乎乎的，还胸下垂，这么寒碜谁买啊……”
    “寒碜么？”良子也托手心里左右瞧了瞧，“挺好看呀，当时我可一眼就相中了。”
    “恩，她的胸跟你刻的根雕比，是挺好看的。”陈冈说着抬头踅摸了一眼陈列柜，那些杰作是非正常人眼光所能欣赏的。
    太阳又往下沉了半寸，林十三手里的冰棍就剩了一个光秃秃木头片儿。说实话，他真不想回家，外面多热闹，家里忒冷清……
    打不远处提着两瓶二锅头的张大爷瞅见林十三，就迈着四方大步踱了过来，边走边招呼:“小十三呐，又出来遛狗啊，吃没啊？大爷家炖肉了去吃不？”
    林十三摇摇头，无视掉脚边上那条听见炖肉后炯炯有神的狗眼。
    “我不去了，家有剩的还没吃完呢，赶明儿再好好跟您喝两杯。”
    “吃啥剩的，走给你端碗肉去！”
    “不了不了，下回吧，内什么，我走了啊张大爷。”
    张大爷没叫住他，叹了口气自个儿往家踱，嘟囔道：“……唉，这孩子，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吃饭总不能老凑合啊，瞧那身板清瘦的……”
    “良子，修完没有？”陈冈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什么时候吃饭啊，我给你看着店，你后院做饭去吧。”
    “你掏钱，叫外卖。”良子说。
    “不好，外卖可比兄弟你做的差远了。”
    “我今儿不想做饭，没心情。”
    “咋了？腰子又疼啦？”
    “滚蛋！”良子抄起水瓶子砸过去，正中陈冈印堂。
    “哎哟，疼死我了！你大爷的我破相了！快给我镜子瞅瞅，我就指着这张脸呢……”
    陈冈傻缺似的在镜子前哀嚎了半天，良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自觉没趣，揉揉肿了个包的脑门，怏怏给外卖打电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