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宜说是歇着,其实并没睡, 只是半歪在枕头上胡思乱想。
她还小, 并不明白身怀有孕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燕王如今尚无子嗣,她若成为燕王府头一个能诞下王爷子嗣的人, 将来荣宠定然是少不了的。当然也就更容易成为燕王府后院女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也不太懂得女人生育子嗣要承担太大的风险,也不知道有时候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要靠母体的牺牲来承载的。
她就是本能的觉得又惊讶又惊喜。
在她平坦的小腹里, 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这个小生命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 与她息息相关?这简直太神奇了,是送子娘娘悄悄送进去的吗?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孟婧宜希望是个男孩儿。
她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意识,就是觉得如果是个男孩儿,将来就算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命运,就算没有亲娘的庇佑,就算没有家族的庇护,可一个男人不管怎么活,总比个姑娘家家的强百倍。
姑娘家家的,没有亲娘在, 那可真是好歹都能发嫁出去,至于嫁的是什么人家,嫁的是人还是鬼,是否生不如死,当真没有一点儿自主权。
门外响起脚步声,孟婧宜敏锐的察觉到是燕王爷,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燕王坐在榻边,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一脸的“还好”。
孟婧宜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想说她不是瓷做的人儿,不会一碰就碎,可这话总像有“邀宠”的意思。
想问他“以后”怎么安排?他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府外?但这话又有争名份的意思。
为了避免误会,还是什么都不说吧。
她没话说,燕王却有:“你有了身孕,身边的人得重新梳理,本王让长宁去找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服侍。”
孟婧宜张了张嘴:“其实,不用太多人,雄黄和白芷也还好……”
那两个丫鬟并不算多好,她只是不想多事。不过才有孕就要东要西,挑三拣四,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恃宠而骄了吗?
燕王并不解释,只笑了笑道:“从你进府,本王就没怎么和你说过话,横竖闲着也无事,你又睡不着,不如咱们说说话?”
“……好啊。”
不过,说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世呢?”
孟婧宜睁着水润的眸子惊讶的望着燕王,可他眼眸漆黑,神情平静,和他身上的披挂一样刀枪不入,她这点儿小质疑于他来说完全构不成伤害和动摇。
孟婧宜垂头道:“我娘是……国公爷的庶妹,嫁到陈州孟家,再后来我爹在任上平匪患时不幸身亡,我娘也于半年后病故,我就被接回了外祖宋家……”
再后来,她就稀里糊涂的被送进了燕王府。
她怕燕王不耐烦,因此言简意赅。毕竟男人似乎都不太喜欢听这些琐碎的唠唠叨叨。
燕王不但没有不耐烦,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他问:“那你之前对未来良人有什么想望?”
啥?
孟婧宜有点儿弄不明白他脑子是不是清醒?
燕王又问道:“你跟你的表姐、妹们相处得如何?小姑娘们在一块应该谈论什么?”
“还,还好,没说过这些话。”孟婧宜脸有些红。
“那你自己呢,就没想过?”
当然想过,不过孟婧宜知道这话不能说,所以她十分迅捷的摇头。
燕王索性直接问:“你有没有想过,比如说……妾不妾的……”
孟婧宜这回没摇头也没点头,只默默的低了头。孟家家世不算多尊贵,但好歹也是亚圣的后代子孙,虽不是直系,但若讲风骨,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做妾。
妾通买卖,那是和玩意一样的东西,连人都不算,何谈尊严?
可她如今已然是个妾了,还说那些有什么用?说了只会显得她矫情。
手腕突的一疼。
她抬头,见燕王目光咄咄,不由得疑惑。
燕王道:“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只问你自己,你愿不愿意做妾?愿不愿意做本王的妾?”
孟婧宜垂眸,酸软的视线落到燕王有力的手背上。他是孔武有力的男人,她是柔弱无骨的女人。他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他是妻妾成群的男人,她只是旁人讨好他的工具。
他却钳着她的手腕,逼问她愿不愿意做妾?这问题到底是试探,还是他另有所图?
孟婧宜好半天才抬头道:“不知道王爷可曾听过一句话?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大抵我若说不愿,便是这种人。”
先头还逼她说心甘情愿的待在他身边呢,她若说不愿意做妾,岂不是她食言而肥?她不甘不愿,并不能改变什么,可他冲冠一怒,却是她尸横于前,何苦?
燕王嘲弄的笑了一声道:“甭管是什么人,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既然他非要问,孟婧宜也多了几分冲动,她低声道:“自然是不愿意的。我母亲便是庶出,虽不知她在家中受过多少苦楚,可以宋家之势,但凡她是嫡出,也不至于落到远嫁陈州的地步。我做不做妾都无所谓,可我不愿儿女亦背负庶出之名。”
说完这话,俩人都怔住了。
孟婧宜很快咬住了唇,深恨自己口快。这世上无可耐何的人多了,就是男人也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能够改变自己的情况固然是好,但很多时候,大多人都选择了隐忍。
像她这种没本事没能力没靠山却又不肯隐忍的人,偏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那不是找死吗?她从来不是这样骄纵的人,怎么今天被他几句话一激就完全与过去的自己大相径庭?
燕王怔住是因为他就知道孟婧宜不愿意做妾,至于为什么他从没问过,这会儿才恍然明白,大概这世上身份卑微却不卑贱的女子还是挺难得的。
他道:“你不愿意做妾,很好。”
孟婧宜不明白他这话,眼看他起身要走,她心里乱成一团,很想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软声认错,哀求他别抛弃自己。从前只有她自己,她不争什么名份,可现在有了孩子呀?她一个人养不活孩子,宋家未必肯容这个孩子,就算肯容,她怎么能让孩子重蹈她的覆辙?寄人篱下的滋味不那么好受。
万一侥幸是个男孩儿也就罢了,万一是个女孩儿呢,她岂不是连死都不能瞑目?
孟婧宜赤脚下地,唤住燕王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那就把话说明白了吧。
燕王站住脚道:“本王……”视线下移,落到她的脚下,脸一沉,直接过来把她抱到榻上,用被子裹好了才道:“我念你年纪小,这次就不罚你,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再不好好保养,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知错了。”
燕王这才缓和了神色道:“你不愿意做妾,我也不愿意你做妾?”
但这是不可能的呀,他有王妃。
孟婧宜并不蠢,相反还挺明白,她期期艾艾的问:“王爷打算怎么对王妃?”
燕王没说话。
孟婧宜脸色白了起来:“凡事都有先来后到,我纵然不愿意做妾,可也没打算踩着别人的鲜血满足自己的私欲。若王爷执意,说不得我也只能以死相抗。”
用燕王妃的命换她的不做妾,孟婧宜做不出来这种事,哪怕不用她手刃燕王妃,可她和强盗、刽子手又有什么区别?
燕王并没有被辜负好意的羞愤,他只是不解的问孟婧宜:“你们天然对立,且她未必有你这样的好心,都说后下手遭殃,你难道就愿意为了你这样的所谓的道义,便宁可她先下毒手害你?”
孟婧宜身子微微后仰,仿佛凭空受了重重一击。
她对于燕王这样的假设并不意外,瞬间眼睛里便全是水雾,分明是心悸和害怕,却仍旧咬着唇摇头道:“你说得都对。”
她低下头,掩饰掉眼里的茫然。
妻妾当然天生对立,尽管这位王妃面上和气,可也不过是面子功夫罢了,她看孟婧宜的眼神就和看蝼蚁没什么分别。孟婧宜知道她远没有表现出来得那样良善。
尤其现在自己抢在王妃先头怀有身孕,更难保证她不会对自己下手。
甚至因为她是主母,下起手来完全可以无声无息。
孟婧宜打了个冷颤,伸手抚上小腹,只觉得人活着怎么这么难?
她做不到为自保便率先害了人家性命这种事,但也不甘眼睁睁的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毒杀她。
燕王很耐心的保持沉默,意在等孟婧宜有个结论。
孟婧宜确实有结论了,她颤巍巍的道:“其实,像现在这样,能避开王妃也好。”
她被挪出王府,也就妨害不着王妃了,王妃想害她,总归是伸手不便。或者王爷厌倦了她再不踏足,只要肯养她到老也不错。
燕王笑了笑,并没有对她的懦弱和退让进行呵斥和嘲讽,他道:“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也本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孟婧宜点点头,他说得一点儿错都没有,妻妾不和,本来就是他这做男人的应该解决的事,可千万别打着为了她的旗号,她可不想枉担这个虚名。
燕王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看孟婧宜,她正微垂头,绞着细白的手指,咬着樱唇,一脸迷茫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真是小,活脱脱就是个天真稚嫩的小姑娘。
他特别想托起她的小脸,让她眼底的阴郁和无助尽数褪去,只露出特属于她的无邪和明媚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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