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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几老强忍悲痛,颤颤巍巍地汲过那尸横遍野的广场……
曾似道临死前行的大逆不道之举已经传出宫闱, 如今赵明诚占尽上风, 今夜若不能劝动他, 那这血腥的场面绝不会止步于京城。司礼监与北镇府司的鹰犬已经狼奔而出, 他们门下这些学生纵是死了,其身后的亲族也免不了家破人亡的下场。
行过拱桥,只一眼,苏袛铭就摇摇欲倒,只见那通往太和殿的御阶上摆满了血渍干涸的头颅,他最得意的门生,曾似道就竖在顶顶端, 那张敦厚周正的脸孔上满是见骨的刀口, 不难想象其生前最后一刻遭受了怎样的酷刑。
董臻通身华服纤尘不染, 冷漠的站在高处俯视众生,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或者说寒门与士族之间, 已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寒门几大支柱都在, 政和帝遇刺身亡的消息一经散播,所有湖湘重臣就火速入宫,他们原本以为党魁大人至少能借天时拔得先机,可孰知太师竟对所有人避而不见。感受着四下隐射过来的敌意,这些人都拧紧了眉头,不过事到如今, 寒门除了与董阁老共进退,也无别条路可选。
太师今夜设下的这一局让寒门与士族结下化不开的血仇,若不趁着眼下士族跌入下风之际将其重创,那待日后世家翻过身来,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便是泼天巨祸!
董臻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辣手无情,直接将事情做绝,一个活口都不留。
顾椿历经四朝,从未像今天这般强烈地想致一个人于死地,他错手甩开邵文熙的搀扶,瘸着腿,忍着痛,一拐一拐的迈向大殿门口。
“哼!”
这轻轻一声鼻息,饱含了悲昂冷冽的杀机,顾椿挪离内阁该站的位置,明晃晃的与其他人将董臻排挤在外。
就连马季,都对寒门今夜的作为十分抵触,杀人不过头点地,纵是神宗最为荒谬之时,也从未这般折辱过朝臣,董臻罪不在杀人,而在诛心!
这般令人发指的残暴已脱离道义能接受的范围,董臻想借曾似道等人的惨死来骇破天下士族的胆子,但他就没想过,以老牌士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秉性,会不会酿成适得其反的结果,届时,太师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来平息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正当各部重臣忧心忡忡的时候,内廷方向抬出了一尊尸首,赵喜目不斜视的将其搁置在宫道正中,随后“哗啦”一下掀开白布,露出本该坐镇青州的贼首——孟薛涛的真容。
“苏次辅,逆臣曾似道与青州暗中勾连,泄露京畿兵马布防,今夜若非太师运筹帷幄,只怕厢军就要打到宫门口了,您这位户部右侍郎端的是忠君体国啊……”
赵公公一通冷嘲热讽把内阁五老堵得哑口无言,他们入宫之前本就怀疑门下弟子如此仓促的动作与青州有关,毕竟当今天下只有孟薛涛有翻身的资本,但真到了被戳穿的这一刻,他们还是对这些混账恨得咬牙切齿,到底眼光有多浅薄,才会相信区区一州之军可以倒逆乾坤,他们难不成以为太师安插在京畿的二十万大军是摆设吗!
赵喜虽是个阉人,却也瞧不上内阁这班老货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眼前这些人谁不知道曾似道那些乱臣贼子死有余辜,非要这般作态,不过是装腔作势,试图以私情绑架太师而已。
可是太师坐拥天下十三省八十万兵权,为何要听这帮老货聒噪!
不管属不属于士族这一阶级,只要那些人心怀鬼胎,那就当杀!
“孟薛涛既已伏法,那青州之乱是否已平息?”
邵文熙眼神失焦,这遍地首级的震慑于他而言委实是触目惊心,他问这一句,也算是垂死挣扎了。
若青州大败,这庙宇就再无人可牵制太师,政和帝驾崩,名义上的正统只剩下襁褓中尚不满周岁的太子,任谁都不能在一奶娃娃身上看到希望。
“自然,二公子已率黑云大军直攻青州,北郊威成将军也为今夜的突袭准备多日,两军前后夹击,青州唾手可得!”
赵喜斜过眼梢,似是饱含深意地扫过玉阶下骚动的文武百官,他可是知道,暗地里倒向曾似道的余孽且还有不少呢,也就是太师慈悲,不与那等小人计较,若搁在他赵公公身上,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收拾了!
“太师决胜千里,对一切早有安排,只不过,先帝不幸遇难,太师毁甚,对这些乱党的处置只会从重从严,咱家奉劝诸位大人一句,谨言慎行!别在这种时候说不该说的话,否则栽了自己不说,还要连累父族、母族、妻族!今夜,诏狱已经满了,但司礼监的刑牢还空着,各位大人,好生思量。”
苏袛铭的脸色忽青忽白,他再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个阉庶威胁,赵喜这个狗奴才是真得没把他们这些老家伙看在眼里,而司礼监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践踏内阁的尊严,看来殿中那位是铁了心要大开杀戒。
其实在苏袛铭看来,曾似道等近千士族哪怕阴谋败露,失手于董臻,也不会被斩尽杀绝,但致命之处就在于,政和帝死了,还是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自戕!
少帝与太师这对师徒之间有扶持也有猜忌,即使渐行渐远,但无疑,少帝在太师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甚至可与世子赵凤举比肩。
所以哪怕少帝的驾崩疑点重重,但满朝上下无一人敢提及,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一节,太师杀曾似道,是泄愤还是灭口,他们不敢深究。
罪名坐实在曾似道身上,曾家九族肯定保不住,但太师对士族的穷追猛打却一定要遏止,为此内阁不得不出面。
只是,在听闻赵长鸣出兵之后,这博大幽深的广场上蓦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明白,孟薛涛一死,青州厢军势必大乱,赵氏二公子打的是必胜之战。
青州就要败了,那士族的气数是不是也要尽了……
对比两江与两广,太师对士族的态度已经很清晰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太师不是孱弱的盛皇,十载隐忍布局,只为一朝改天换日,所以哪怕明知会血流成河,背负万世唾骂,也改变不了太师的初衷。
月幽星稀,忽然间刮起一股邪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推开了太和殿那虚掩着的两扇殿门。
大行皇帝的棺椁内务府每年都预备着,但谁也没想到拖了四五年竟在今夜用上了。
灵柩四周遍设烛火,太医院两位老供奉伏低身子跪在一旁,压抑的氛围充斥着里里外外。
而太师呢,他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政和帝那狰狞的伤口。少帝身量纤细,脖颈柔嫩,平时蹭破一点都要许久才能恢复,眼下这又长又深的伤口,得多疼啊……
方才西宫太后只看了一眼便晕死过去,但太师却仿无所觉,不仅处理了伤口,还亲自动手给少帝换上了冕服玉事,随后一人将尸首抱于棺内,合棺之前,上下凝视许久,最后从身上摘下宗族玉牌,本想一分为二,给下辈子留一份念想,但不料手上分寸没拿捏好,刻有太师名讳的玉牌直接四分五裂,碎成一块块散在皇棺中。
清脆的声音让殿外众人咯噔一下,扑簌簌的跪伏,此时,无人敢探究太师的神色,就连顾椿,都被这风雨欲来的架势骇得心惊肉跳。
十年同殿为臣,顾椿等人也能摸到太师三分脾性,此刻的赵秉安根本不可能听进去任何劝诫,甚至,贸贸然的试探会迫使他玉石俱焚。况且,就京中目前的格局,士族已是强弩之末,压根受不住二次打压,只要黑云大军一到,任凭内阁如何尊崇都只能任人揉搓。
大行皇帝盖棺请灵太师都不假于人手,直至卯时天明,太和殿中才算停当妥帖。
而幸存下来满朝文武也就在宫道上与尸首伴了一夜,经此一夜,朝中再无人敢置喙太师的决定,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等新皇对士族最后的处置。
士族曾赖以自得的骄傲已被太师无情的碾碎,自今日过后,各州郡大姓几十年内都会夹着尾巴小心度日。
还有,变法大成之日,怕这江山也要改名换姓。
政和十一年末,大朔惠宗驾崩,载新太子恪承大统,史称哀帝。由其玺印敕封孟氏为太皇太后,嫡母姚氏为母后皇太后,帝尚懵懂幼稚,无以言政事,故晋太师赵秉安为摄政王,代掌国祚。
哀帝开元奋武,即办曾氏谋逆大案,京城高门十除其二,南北士林风声鹤唳。太原、阳谷等久坐壁上观的士族终也遭受无妄之灾,摄政王以武平宇内,几乎是把成势的门阀世姓都犁了一遍。自此,士族元气大伤,百年内再无与中枢抗衡的可能。
奋武三年,由兵部尚书董臻进言,赐摄政王魏公国,封邑八万户,赵氏晋身王族。
时年,魏王为其嫡长子赵凤举请封世子,并安排其于京畿大婚。同月,封其侄儿赵长鸣为骠骑大将军,执掌北疆连黑云在内的十六万铁血精锐。
奋武四年,内阁首辅顾椿病逝,董臻得位,寒门直上九霄。
举朝皆知,世子母家娘舅死于董臻之手,二人结怨久矣,更为微妙的是世子一直对魏王对士族的高压政策抱有微词,这也是魏王对长子态度平平,甚至将其常年远黜苏南的原因。
魏王重嫡重长,世子地位本该稳如泰山,可中枢有董臻这位元辅作梗,四公子与五公子又都是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之辈,世子的处境可说是腹背受敌。
而在这种情况下,中南境六省的人心反倒拧成了一股绳,使得世子即使久离京城,声势仍旧不下于人。
奋武七年,魏王嫡长孙于松州降生,世子终得归朝。
奋武八年,世子妃孟氏为世子纳宗室女莱阳郡主为侧妃,魏王欣然。
在这之后的两年时间内,魏王终将政和新法推行至大朔境内的的每一处乡县,朝廷重编户籍,规划田亩,百姓修养生息,人丁繁茂,盛世之兆已显。
奋武十一年入夏,京都爆发时疫,圣母皇太后染疾暴毙,少帝出痘濒死,魏王为维系国祚传承,再三思虑后决意放出沉都废皇叔,然庐陵王狼子野心,入宫深夜纠结太皇太后寝宫内侍,火焚重辉殿,与置身其中的哀帝、魏王共赴九泉,自此,盛氏最后一缕血脉断尽,社稷终归赵氏。
嫡幼子的从容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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