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小孩子的记忆比较模糊, 还是因为芙容的痴呆影响了记忆的保存。等瑶山再次感知到意识的时候,芙容已经十一岁了。
小公主的健康成长,三年多来无风无险, 让王族的人们越发相信了隐族继承人有沟通仙人,获得仙人护佑的本事。霜延也更加得到了国主的器重, 日日施恩, 期盼他能保佑自己再生个继承人出来。
因此,王后对霜延的态度愈发喜怒不定起来。她需要霜延保护自己的女儿,但国主不停扩大的后宫的行为也叫她恼恨。她气量狭小, 一边和威胁自己地位的其他女人争斗,气不顺了就作践霜延出气。小公主芙容对霜延的依恋和喜欢, 也是王后心气难平的重要原因之一。
独一无二的王国公主喜欢一个灭族小奴隶, 王后哪里容忍得了。
这一天, 王后又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叫人把霜延拖出去抽了几鞭子。芙容不敢求情,因为王后说她求一次,就多打一次。芙容只能委屈地瞪着眼睛, 看着霜延沉默地被拖出去。她忍不住朝前追了几步, 低着头的少年抬头看到她, 对她微笑了一下。
柔软的甜蜜击中了小公主的心,她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望着霜延被带走的方向, 然后被王后拉了回去。
因为霜延被勒令十二时辰都要守在芙容身边, 腹背抽出了血印伤痕, 也不得回去休息, 被命令继续给芙容值守。看到王后因为听到其他妃子作妖,匆匆赶去行使王后的权力。芙容终于有机会和霜延单独说上几句话了。
她身边的宫女一点都不敢违背公主的意思,就怕一个疏忽就被王后拖走打死。芙容要伤药就递伤药,让她们下去,一个个溜得比兔子快,远远地守在外面。
芙容虽然痴呆,也晓得病了要吃药的道理。她握着药,想喂给霜延吃。殊不知手里的药是外用的。
抬着手往霜延嘴里喂,几次三番,霜延握着芙容的手腕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这个动作叫小公主呆住了。
“小芙容在想什么呢?”
和亓涯那种沉默不多话的样子不一样,霜延脸上总是挂着笑的。他握着小公主的手,嘴边带着一点暖旭,又问了一遍。
“小芙容,嗯?”
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霜延私下里不称呼公主殿下,而是叫芙容的名字。前头带着一个小字,带着只有你知我知的亲昵。
芙容很喜欢霜延这么叫自己。
少年已经十六岁了。平日习武,肌肉紧实,柔韧有力。道道血痕,倒叫这幅年轻身躯充满了张力。
芙容还是呆呆的,举起手说:“吃药。”
“这个不是这样用的,”霜延叹息着,从芙容手里接过药物按在自己的伤口上。刺痛让他的眉毛跳了一下。
芙容按着霜延的膝盖凑上去,呼呼吹了两口气。
被她这个动作逗笑,霜延整理着芙容耳边的碎发,又捏了捏芙容的下巴。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瑶山震动不已。这般的动作,分明和亓涯是一样的。
霜延似乎将芙容当做一个随意逗弄的玩偶,逗了两下,他问:“要小兔子吗?”
芙容的反应太慢了,完全感知不到霜延的态度有些问题,听到小兔子就笑得甜甜的,说要小兔子。
然后霜延就给她编了一个小兔子。
瑶山心神大震,透过芙容的眼睛,死死盯着霜延编兔子的手法。从身体到头,最后在耳朵上折一下的习惯,都与自己教给亓涯的一样。
可回想过来,他们之前又不认识。一个部族里的少年又是怎么会和父神一样的折草玩法。难道这还是一种继承不成?
分明是拿一个巧合就可以盖过去的事情,但瑶山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芙容或者说就是瑶山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只草兔子。霜延看到她这般专注,笑了,拎着那只兔子在芙容面前荡来荡去的。
分明是把芙容当做一个小宠物来逗弄。
痴呆的小公主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了,而是以为霜延在和她玩儿。特别的配合,如一只幼猫去抓主人丢给她的玩具。
他们玩的开心,可瑶山却是满心惊恸。他想起来了,这些分明就是他与父神经历过的事情。
从落水被捞起用衣服裹着好,还是在和煦的午后,用一个草兔子逗得幼时的他原地打转也好,这些分明与父神的记忆重合了。
芙容玩闹得多开心,瑶山就有多震惊。这样剧烈的感情甚至影响了在玩闹着的芙容。她笑得开怀的脸上竟然落下了悲伤的眼泪。
霜延看到两滴泪珠儿,着实不解,抬起芙容的脸替她擦去疑惑地问:“小芙容哭什么呢?”
瑶山满心皆是恸,正失魂落魄之际,整个画面突然崩碎——
“不!等等!”
他下意识喊起来,可是意识依旧是被抽离出去。他只来得及朝远去的画面看上最后一眼,芙容带着笑扑向那只草兔子,根本就没有哭过的痕迹。
接着画面崩碎成漩涡,瑶山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又来到另一个片段里。
瑶山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过于激动的心情影响了前世的芙容,鬼族族长设下的法阵在发现前世人说出了原本不存在的话后,就将改变记忆的人给弹了出去。
可是这一弹的距离着实有些长,直接把瑶山弹射到了五年之后。
上元佳节,华灯似海。
这一年芙容十六,霜延二十一岁。
长大了的公主期许宫外的世界,央求霜延带她出来玩。霜延从来不拒绝公主殿下,还特意选了一个极其好看的宝石花,戴在了少女的发髻边。
摸着头发上的首饰,芙容又是羞涩又是高兴。她很听话,紧紧地跟在霜延的身边。宫外是好热闹呀,可是再热闹都没有和霜延走在一起让她觉得开心。
可即便如此,芙容还是跟丢了。
明明眼睛都不眨一下,瞧着霜延的背影视线都不敢偏离,就一小下,霜延不见了。
芙容呆呆地站在大街中间,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离她好远好远,远到喊一嗓子连回音都没有。
又似好近好近,近到所有人的声音都争先恐后地往她脑子里挤压,嗡嗡然,叫芙容头疼欲裂,甩着头,又急又怕地想把他们甩出去。
鱼龙光转的夜晚,瑶山或者说芙容慌张失措地站在大街中间,行人来来往往,或撞或推,叫原本俏媚的少女害怕狼狈,鬓服皆乱。
有人路过看到这个穿着华美裙子,慌张失措地少女,见怪不怪的有,不怀好意窃窃私语的有,完全漠视的也有。
这些大多不是善意的,芙容害怕地抱起自己的肩膀。哆嗦着嘴唇,很轻,气息颤抖地吐出一个名字:“霜延……”
芙容因为痴傻,说话很晚,也不爱说话。宫里的人都太聪明,都能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甚至提前明白公主殿下的想法。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这么多的人,她因为极度恐惧,叫出了那个能救自己的名字。
“霜延……呜,霜延……”
霜延,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瑶山感受到芙容内心的慌张和害怕,也清楚地感知到周围一些人的蠢蠢欲动。他觉得有些不妙,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出事!
他已经看到了,灯会上专门拐骗孩子女儿家的流子已经往自己这个方向来了。
危险就在身后!一双手即将按到芙容的肩膀上,瑶山的心越绷越紧!忽然,那流子的手被人一剑打断,瑶山眼前一花,人已经置身在背对着流光的暗巷子里。
束发系带的少年一脚撑墙站着,扶着自己的公主殿下贴向自己。角度的缘故,芙容只看到他从容带笑的嘴唇。
“小芙蓉,怎么看呆了,在想什么呢?”
芙容依旧呆呆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霜延似是极习惯这个样子。往前凑了一点,这下他的脸全露出来了。半面融光之下,愈发英俊逼人。
霜延用额头轻触了一下芙容,又问了一遍:“小芙容,你在想什么呢?”
公主殿下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劫后余生,她情绪波动剧烈,双手紧紧拽住了霜延的领子,崩溃的哭声从她嗓子里冲了出来。
方才不敢大声喊的名字,此时也终于得到了机会。
“霜延……霜延……”
对她这个样子,霜延大约是有些心疼的,但更多的是无奈。芙容哭得凶,他也不知怎么哄。
由她哭了一会儿,他才捧着芙容的脸,侧头在柔嫩的脸颊上碰了碰,“不哭了好不好……”
这样的接近让芙容羞涩,却又觉得甜蜜。但更多的却是未知的不安,和方才一样。可是接近自己的人是霜延,她下意识地停住躲开的动作,只是因为他是霜延。
看到小公主只是缩了缩肩膀,没有躲开,霜延很是满意,嘴角的笑愈盛。
他大胆起来,将芙容搂进怀里,凑在她耳边说:“乖,不怕。”
然后低头衔住了两片颤抖娇嫩如雨后花瓣的嘴唇。
瑶山作为经历者,也是旁观者。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巷口,半身是光,半身是影,与这个世界仿佛格格不入。
他看着无人角落里少男少女相契的唇,感知着那份陌生的,又叫人向往惊奇的柔情爱抚的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丝不可言说的悲凉。
芙容公主挂着泪珠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瑶山再一次被震出了回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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