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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艾问过哥哥, 用他做媒介召唤清蓉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哥哥说,死了一遍又活过来。
被当成媒介的当事人,会在幻觉中重现与对方一同度过的时光——快乐的, 不快乐的, 重要的,平凡的……也许听起来非常美好,但这过程就像从脑髓中,从血液里, 从身体的每一条肌腱每一个细胞里,一寸一毫地挖出记忆, 榨出感情, 抽出每一段刻入灵魂的回忆一样,会让当事人感觉整个身体都被分裂, 粉碎, 然后重组。
然后, 这些零碎的片段能唤回魂体的意识,让迷失的生魂记起来,自己是谁, 该去哪儿。
叶负雪松开怀抱,拉着许艾朝前走去。
许艾原本以为他要领她进屋里,然而他却在荷塘边上停下了。
然后叶负雪握起她的手, 翻开手掌, 又咬破自己的手指, 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叶”字。
他把他的姓写在了她的手上。
血液顺着许艾的掌纹流淌交汇,她掌中很快蓄满了一捧鲜血。叶负雪抓着她的手腕,又在她腕上用血写下一个“启”字。
“开。”叶负雪说,声音在夜风里清朗地散去,落在一旁的池水中。
幽绿的池水里冒出气泡来了,荷花的花瓣纷纷落下,荷叶在沸腾的湖水中上下漂浮。许艾看到那个巨大的阴影甩着尾巴潜入了水底,好像在畏惧即将出现的东西。
她听到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像是碎了一只杯子。
像是有人在荷塘的水底深处,打碎了一只杯子。
下一秒,她的手掌像被贴在火烫的烙铁上,她掌中蓄着的好像不是血,而是滚滚铁水;许艾觉得自己的手要被烧穿了,更不妙的是,这股剧烈的灼痛正在顺着她的血管,肌腱,和神经,飞快地蔓延到全身。
许艾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炽热的铁水流过,她的骨头要融化了,她的血液沸腾着要从毛孔蒸发。她几乎听见自己的颅骨烧起来的声音,脑浆化成一炉滚水,蒸汽在颅内尖啸;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和身体,她要蒸腾起来了。
叶负雪紧紧握住她写了字的手腕,把她一揽,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坚持一下,不要怕,”他说,“马上就能见到妈妈了。”
这句话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传入耳中,许艾只听见了“妈妈”两个字。
妈妈。
她眼前突然展开另一番景象,仿佛有一幅巨大的幕布在面前挂落。然后灯光熄灭,电影开场。
她看到妈妈拧开了煤气阀。
许艾的心脏骤然紧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冲过去阻止她。下一秒,这画面消失了,妈妈和儿时的自己在一起,正在为她读一本色彩鲜艳的故事书。
然后,她和妈妈曾经度过的每一天,被原原本本地放映出来。
以观察视角,以时间倒序,许艾儿时与妈妈在一起的七年像一转倒放的胶片,飞快地朝前回溯。画面上的她从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转眼缩小成了襁褓中哇哇大哭的婴儿;一同出现的哥哥,也从身量初长的11岁,回到走路都摇摇摆摆的4岁。
然后画面上的许艾不见了,哥哥越来越小,呱呱坠地。
然后哥哥也不见了,妈妈怀着大肚子,爸爸从身后抱着她。两人都还年轻,都很幸福。
许艾听到叶负雪又说了些什么,但她听不清,她只听到“迷失”“记忆”几个字,再没有力气分辨出更多的词语。
她看到爸爸妈妈结婚时的情景了,妈妈穿着旧照片上的那套婚纱,挽着爸爸的手走过铺满花瓣的红毯。
巨大的幕布渐渐暗了下来,时间还在继续往前回流。下一个飞快闪现的画面,是妈妈和一个女人坐在桌边说话;那女人背对屏幕,看不见她的脸,但从身形和穿着看来,是个和当时的妈妈年纪相仿的姑娘。
两人大约也就二十出头,比现在的许艾大一点。
妈妈皱起眉头,张嘴要说什么——然后这个画面又闪过去了。
昏暗的视野中,许艾看到妈妈与爸爸更多的过往,两人相爱相识相遇的故事被倒放着铺陈开来,有时场景中还有其他人出现,但速度太快,画面又太暗,根本看不清楚。
许艾努力想要看到更多片段,但她的视线像来自一双午夜中困倦的双眼,抬不起,擦不亮,她要渐渐合上眼睡过去了。
她仿佛感觉叶负雪又在她手上写了什么,炽热的体温渐渐回落下来。
许艾的意识开始恢复了,皮肤又感觉到了夜风的吹拂。
“来。”身旁的人吐出一个单字。
这是在对谁说……?
下一秒,许艾听到“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荷塘里破水而出。
许艾猛地睁开眼睛,朝荷塘望去。她看到绿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就像中元那夜她所见到的一样,荷叶荷花都化作点点荧光,仿佛星屑般随着光柱飞腾。
有人影在光柱中浮现出来。
与中元夜不同,这一次,只有一个人影。
“现。”叶负雪说。
那个人影从腾起的光柱中走来,仿佛穿越一帘幽绿的瀑布。
许艾看到她了。
是妈妈。
她下意识地松开叶负雪的手,对方也没有制止她;她转身妈妈走去,浑然不觉地蹚进腊月冰凉的池水里。
妈妈和她刚才在记忆中见到的完全一样,还是温柔的眉眼,窈窕的身形。她从莹莹绿光中漫步而来,眼睛望着她,看着她,她的唇角晕开笑意了……她轻轻开口,就要叫出她的名字。
许艾站住脚步,水已经漫过小腿。
她看到妈妈的嘴唇动了动,但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听不见,”许艾转头问叶负雪,“她对我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
叶负雪皱了一下眉头。
许艾顾不上他,又立刻转向妈妈。妈妈在飞快地说着什么,她的眼中落下泪来。
“听不见……”许艾说,“妈妈我听不见……你能看见我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妈妈摇摇头,又点点头,更多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她的身体是碧绿的半透明,眼泪一闪而过,很快便和身上的光芒融为一体。
许艾抿紧了嘴,眼泪顺着嘴角滑落。她想再上前一步,更近地看看妈妈,但她已经不能再朝前走了;冰冷的池水快淹到她的膝盖。
妈妈也朝她摇了摇头,又是一滴眼泪从脸庞滑落。
她要对她说什么?她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许艾自己也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那些字全都堵在嗓子眼,一个都挤不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说话声。
——“是不是没想到,去世多年的妈妈的魂体,居然是从未婚夫家的荷塘里出来的?”
许艾猛地回过头,看到白先生踩着落叶枯枝朝这边走来。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继续说道。
许艾一愣,下意识地去看叶负雪;对方在夜色里微微低了头,似乎在回避她的视线。
“负雪说你迟早会知道,我想也是,终究是瞒不下去的,将来要是成了一家人,那时候再被你发现,反而更尴尬些,”白先生笑了笑,幽绿的光芒中,他下巴的伤痕就像一条死去的蛞蝓。
“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许艾看看两人,又回头看妈妈。妈妈皱着眉流泪,嘴唇一开一合——然而许艾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声音像是被看不见的怪兽吃掉了。
许艾忍不住又上前一步,池水“哗啦”一响。
“别再过去了。”叶负雪说。
许艾没有应他,但也停下了脚步。池水冷得像冻过的刀片,几乎斩去她的小腿。
“回来吧。”叶负雪说。
许艾没有应他,她的视线落在妈妈身上。
——她看到妈妈的颈上有暗红色的光纹在闪耀。
这图案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艾想了一会儿——是哑咒,她是在陈玉临身上看到的。
有人在阻止妈妈说话!
许艾几乎是立刻转身回头,望向岸上的两人。她记得清清楚楚,陈玉临身上的哑咒,是来自——
“负雪不好意思说,那还是我来吧,”白先生说,“你妈妈之所以会在叶家的荷塘里……”
荷塘波动了一下,那片巨大的影子从池子深处浮起,潜伏在水面之下。
“大概是因为……是叶家的人杀了她吧。”白先生说。
就像一块石头被掷入结冰的湖面,冰面无声地碎裂,露出冰下湍急的水流。
然后,整片湖面都塌落了。
那句话从白先生口中说出之后,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是许艾耳边一直有余响残留。
——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许艾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白先生看,目光像极薄的刀刃,要从他的骨头上一刀刀地剔下肉来。
但这目光似乎让他十分受用,昏暗的夜色里,他甚至仿佛笑了出来。
许艾又回头看妈妈,妈妈在光柱中捂着脸,轻轻摇头,仿佛在哭泣。
她颈上哑咒的光纹赤亮如火。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的未婚夫。”白先生说。
许艾朝叶负雪望去,对方渐渐抬起头来。
“……是真的?”许艾问。
叶负雪没有回答,他朝荷塘伸出手,水面下又传来一阵响动。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东西像飞鱼般“哗啦”破出水面,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尖啸的弧线,转眼落到叶负雪手上。
许艾看见了,那是一盏裂开的瓷盅。
她刚才听见的那声碎裂声,就来自这瓷盅?
许艾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立刻转到叶负雪脸上。
对方抿了嘴,然后开口。
“我还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我爸爸把这个扔到荷塘里,当时我妈妈就在旁边,”叶负雪说,“本来我也没有在意,后来才知道……”
后来他才知道,那瓷盅里面,存放着一位母亲的灵魂。
她在水底度过十几年的岁月,也许还有一株荷花从她身上发芽,在夜里,在风里轻唤出儿女的名字。
她在水底随波轻摆,她的儿女在她视线之外,在她的思念之中,日渐成长。
然后到了今天,瓷盅破开,母女相见。
许艾又望向妈妈。妈妈还是捂着脸,形体渐渐开始黯淡下来。
“我本想问问父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之后没多久,他们便遭遇车祸……”
叶负雪不再说下去了。许艾的心绪却没有跟着停止。
为什么会是叶家?
为什么要把妈妈沉入塘底?
妈妈不是自杀的,她的魂体又被叶家收走……所以就是叶家的人杀了她?
虽然叶负雪刚刚给出了回答,但许艾觉得脑中的疑问并没有减少,反而成倍成倍地增加,像密密麻麻的爬山虎攀上墙头。她突然有些怀疑,刚刚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叶负雪故意演给白先生看的?
他早就知道白先生会来,所以他才话说一半;他早就发现自己在旁边偷听,所以故意语焉不详……
想必这一次,也是因为在白先生面前,他才说这些话,让对方以为——
让对方以为什么?
许艾的脑子乱成一团,爬山虎的每片叶子都有着尖利的倒刺,她实在找不到能合理解释的理由。
再像样的借口,都没法解释,妈妈确实是从叶家的荷塘里出现的这件事。
事到如今,许艾也懒得再用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去骗自己——对,她就是“不想去明白”。
许艾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我想听妈妈自己说。”
“她好像说不了了。”白先生说。
“那就把她身上的哑咒解开,”许艾说,“还是说,你有什么事,不能让她说出来?”
夜风停了下来,池水的波动停了下来,连树叶摇摆的声音都没有了。
下一秒,一声巨响冲天而起,荷塘里爆开巨大的水花,光柱碎裂了,妈妈的形象跟着碎成星屑;紧接着,潜伏许久的黑影从水中暴起,像一座漆黑的小山——
船一样的下颚,大腿般粗壮的利牙,比满月更圆,更大,更明亮的眼睛。
这是许艾在中元夜见过的那条鳄鱼——或许不是,是身长十倍于它的另一条鳄鱼;它仅仅是昂起头,就几乎占满了整个池面,巨大的身体甚至还没有出水。
那条鳄鱼猛然张开大嘴,声浪激荡,震耳欲聋,夜风里顿时翻腾起一股腥臭扑鼻的气息。
许艾还站在浅滩的水中,根本来不及上岸。她一下子被卷入这股恶臭的咆哮,呼吸和心跳几乎同时骤停。
连思维都彻底空白的这一秒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拦腰抱起又放下;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许艾只听到耳边的风声“呼”地晃过,视野恢复的下一瞬,她看到有一个人影挡在自己身前。
他朝前伸出右手,指尖凝聚着光辉。鳄鱼的巨嘴近在咫尺,已经张到极限,眼看着就要“啪”地落下。
——但并没有落下。
叶负雪轻轻挥了挥手掌,好像在掸掉面前看不见的灰尘。
荷塘里立刻掀起滔天巨浪,这小小一汪池塘仿佛联通大海,一股水龙卷平地而起,把鳄鱼整个喷上天空。叶负雪把手掌一停,然后像刀一样自上而下地劈落。
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水龙卷被裂为两半,连同闪着无数闪着绿光的碎屑。然后浪花飞快地落下,平复,那些绿莹莹的碎块也落进水里,像下了一场闪光的豪雨。
荷塘又重新恢复平静了。
这不过是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
叶负雪轻轻拍了拍手,像在掸落手掌上的碎屑。
“你没事吧?”他转头问许艾。
话音刚落的瞬间,水面再次波动起来,那些发光的碎块迅速在水下聚拢成新的阴影,比刚才更大,更深。
叶负雪稍微一愣,还来不及重新挥手,旁边突然有人影闪出;那人一步上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你倒是比我以为的厉害,”白先生说,“但这个身体已经没时间陪你玩了。”
他的手指突然变得尖利又干瘦,指甲一下子刺入叶负雪的皮肤,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毫无防备,毫无预警,叶负雪抬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但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
许艾立刻冲过去要拉开白先生。同一瞬间,鳄鱼再次破水暴起,巨吻像山谷般深深裂开。它猛一声怒吼,整个头颅都朝岸上扑来。
许艾离两人只有一步的距离。
鳄鱼离她只有一颗牙的距离。
湿粘的恶臭的腥风扑在她脸上。
她看到叶负雪的血已经染红了前襟。
——“离ta远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巨大的光华在夜色里炸开,像一轮爆诞的太阳。
整个世界静止了。
许艾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光芒中,身前身后都是虚无;她试着去感知自己的存在,慢慢勾起手指,慢慢转动脖颈——没有用,没有感觉。
她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里仿佛是一片断裂的时间,或者一个简短的梦境,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微小的意识。许艾满眼都是炫目的白光,她想试着眯起眼睛,但连这个都很难做到。
有一片淡淡的影子从空白的视野中出现了。
是妈妈。
妈妈就在自己面前。
许艾本能地要叫出声来,然而她没有声带,没有嘴,她只能看着妈妈,看着她满脸是泪,然后轻轻摇头。
——“不是那样的”。
妈妈说。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个样子的。
许艾猛地睁大眼睛,回过神。自己依然身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头上是星辰寥落的夜空,眼前是灯光昏暗的叶家大宅,脚下踩着柔软细碎的枯草落叶;她转过身,看到映着绿光的碧莹莹的荷塘——
荷塘远远的那一边,有一头巨大的鳄鱼横倒在岸上,小山似的身躯一连撞断了六七株柳树。它身上的伤口里流出幽绿的发光的液体,整头巨兽都在慢慢融化,仿佛一团沥青。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立刻在许艾脑中重现出来。
她指着白先生喊出那句话,与此同时,叶负雪也用尽全身的力量,用被扼住的喉咙,对着朝她扑来的鳄鱼大喊——“离她远点”。
许艾完全想起来了,她赶紧朝四下看去。借着星光和荷塘的水光,她看到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有两个人倒在那里。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
许艾一步冲过去,几乎跪着在叶负雪身边跌坐下来。
叶负雪的衣襟上全是血,脖子上敞开两个深深的伤口。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许艾一时慌得不知所措,她几乎要用手去按他的伤口,然而又觉得不对,但口袋里也没有能包扎的东西;她想北屋倒是不远,但——
“……我没事……”地上的人轻声说,“不要……担心……”
许艾差点要扑在他身上。
她急忙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然后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提起他长衫下摆,用牙一咬,立刻“嗤啦”扯下一段布来。
许艾小心地把叶负雪的伤口包上,暂时止血。
“你能站吗,能走吗,”许艾说,“不行的话……我扶你——不,我背你——我——”
叶负雪“噗”地笑了,用气声。
“没事……”他说,“让我这么坐一会儿就好……回点力气……就能走了……”
然后他把脑袋靠上许艾,他的脸贴着许艾的脸。许艾感觉到他的呼吸又浅又慢——50睡觉的时候,呼吸都比他深些。
“真的没事?”她小声说。
“如果我没事……你就要走了?”叶负雪说,“那……我还是……”
“……不要闹。”许艾说着,又转头望向旁边的另一人。
白先生仰天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
……他已经醒了?
许艾看了他一会儿,试着叫他,没有回应。
她突然想起叶负雪刚刚才说过,她的能力只能作用于死魂。
但她刚才确实在情急之下,对着白先生——
一阵夜风吹来,旁边的树梢上掉了一片叶子,飘飘荡荡地落下,正好盖在白先生的右眼上。
他没有眨眼,没有任何动作。
“已经空了……”叶负雪说,“不知道原本在里面的是谁……但现在已经空了……”
风又来了,吹走了白先生右眼上的落叶。
他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睁着,就像几秒前一样。
“空了?”许艾说,“里面的东西去哪儿了?”
现在面前的是一具空壳……也就是尸体?
“没有了,”叶负雪说,“被你打散了。”
许艾一愣,忍不住转头望了他一眼:“不要闹。”
“真的,”叶负雪说,“你自己也没发现吗?你的能力是随情绪波动的,愤怒的时候,安静的时候,能力强弱完全不同。”
……所以刚才她喊的那一声“离他远点”……
许艾听到旁边的人又笑了,可能是在笑她这会儿的脸红吧。毕竟他就贴着她的脸,她的脸上热了,他一下子就能感觉到。
“……不要闹。”
叶负雪又笑了笑。两人挨在一起坐在草地上,夜风很凉,他抬手为许艾戴上外套的帽子。
“刚才你说的事都是真的吗?”许艾小声说道,“是你父母把我妈妈……”
叶负雪不笑了。
“我还能再见到我妈妈吗?”许艾又问。
她没有忘记刚刚脑中出现的情景,但她不明白妈妈说的“不是”是什么意思。
叶负雪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我能走了,扶我起来吧。”
……也对,等他身体恢复了再说。
许艾便搀着他回到北屋。在灯光下一照之后,她发现他颈上的伤口虽然深,但并没有伤及要害,于是在叶负雪的指点下,她为他洗了伤口,又擦干消毒,然后包上了干净的纱布。
“白先生怎么办?”许艾问。
“交给‘小朋友’了,”叶负雪说,“他们能处理好。”
许艾一愣,她一时没明白他说的“处理”是什么意思。
“今晚你好好休息吧,”叶负雪继续说道,“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许艾朝他一望。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们要先去找到师父的魂体。”叶负雪说。
许艾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0点。她本想留在北屋,但叶负雪说,她今天一天到处跑,就没停过,想必也很累了,何况明天还有事,必须好好休息,保证体力。于是许艾只好回来,洗了个澡,上床睡觉。
上床,但没能顺利睡觉。她脑子里乱糟糟地塞了一堆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酝酿出半分睡意。
许艾不太清楚白先生是在什么时候被换了芯的;但显然她在便利遇到的是一个人,而在叶家,在自己家出现的,似乎又是另一个人。
在叶负雪暂时“失明”之后,那具身体已经换了人了——但在那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那期间,白先生是白先生吗?
国庆时候来见叶负雪,和他一起下棋的,是白先生吗?
……最重要的是,以“那个人”的立场活动的,和作为师父教导叶负雪的,是同一个白先生吗?
白先生知不知道自己被换了芯?
另一个“白先生”又是谁?
许艾想了很久,想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她翻了个身,视线在旁边落下。
她把妈妈为她做的娃娃挂在家里钥匙上了,现在它就坐在她床头,两粒纽扣眼安静地看着她。
许艾又想起刚才妈妈的眼神了。
就照叶负雪说的,明天先把白先生的魂体找到……剩下的事,慢慢再说,她想。
然后夜幕结束,新一天的阳光落下,隔了一个混沌的夜梦之后,昨天发生的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遥远。
许艾起床,走出院子,叶家宅子里的景象似乎又回到了一天前,过去的那一天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变化——
除了荷塘边那六株折断的柳树。
许艾站在岸边,垂眼望向水里;水质清澈,只是荷叶稀疏了一些,不如前日所见的那么茂密繁盛。
白先生的身体也不见了。叶负雪说过,“小朋友”会处理的……那就相信他吧。
许艾皱了下眉头。叶负雪说,今天要找到白先生的魂体……那么应该怎么找?
——“猫有九条命。”叶负雪说。
魂体是寄宿在躯壳中的,一般情况下,人类也好,动物也好,一个肉身只有一次生命;所以一旦身死,魂体就会出窍——一命,一魂。
但猫有九条命。
“这也是它们对魂体敏感的原因之一。”叶负雪说。
许艾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说,我们要去找猫?”许艾问,“去找那只流浪猫?”
“不用找。”叶负雪说。
早饭后,叶负雪领着她去了西厢,这是白先生之前住的地方。西厢院子里原本种了一棵桃树,如今,叶子已经落光了,树枝光秃秃地指向天空。
屋子大门紧紧关着,门上甚至绕了几圈铁链;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们做的。
叶负雪带着许艾在院子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朝边上站一站。
虽然不知道他的意图,但许艾还是听话地照做了。从这个角度,她稍微转一转头,就能看到院子门口。
然后,叶负雪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折了一个纸气球,交给许艾:“把它吹起来。”
许艾“呼”地吹胖了那个气球。
她突然觉得浑身一轻,仿佛身体的一部分重量被她吹到纸气球里了。她捧着那个气球不知所措,叶负雪从她手中轻轻地接过来,然后把纸气球丢到围墙外。
“你的声音在里面,”叶负雪压着嗓子说,“从现在起的一小时,你做什么都不会有声音了。”
……看来他是不放心自己,许艾扁扁嘴,然后试着小小地拍了一下手:手掌安静地相合,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两人就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下,一起望着大门的方向。
时间渐渐过去,桃树树枝的影子也慢慢走了半圈。
——“沙拉”,围墙外有什么东西轻轻响了。许艾立刻打起精神,瞪大眼睛。她看到那只流浪猫跳上墙头,观察了一番院子里的动静,然后纵身跳下。
它走得很慢,尾巴微微下垂,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非常警觉,非常小心,耳朵朝后竖起,胡须也紧张地挂下。
流浪猫走到正门前了,它蹲坐在檐下,抬头望着门上的铁锁。
望了一会儿之后,它试着跳起来去够那条链子;够是够到了,然而猫爪子又能做什么?它又不甘心地落下,然后坐回原处。
许艾转头去看叶负雪,他非常冷静地望着那只猫,并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流浪猫又走了起来,它绕到了屋子旁边,似乎在寻找能进去的入口。
围墙外突然又跳进来一个影子,50箭一样冲到屋前,伏下/身弓起背,“呜——”地警告一声之后,猛地扑了上去。
许艾本能地要喊“小心”,然而她说不出话,嘴巴张开了,声音却被吃掉了。她又急忙转头去看叶负雪,对方还是不动声色地站着。
两只猫已经扭打成一团,爪子乱抓乱拍,掉了满地的毛。50一个不敌,就被流浪猫咬住后颈,只能“呜呜”叫唤。
它脖子上被咬出血了,一点两点的殷红从雪白的毛皮上渗落下来。
许艾使劲瞪了叶负雪一眼,还没说话,对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支笔,飞快写下一个“退”字。然后叶负雪把纸草草揉成一团,朝两只猫猛地一丢,正好打在流浪猫头上。
那猫被吓了一跳,嘴里下意识地松开,50赶紧从它身下跳出来,纵身跃上屋子的窗台,惊魂未定地耸起了背。
与此同时,叶负雪大步从阴影里冲出,手里的毛笔朝流浪猫一甩,一行墨水稳稳地泼在猫脸上。那猫一声怪叫,站不稳地跌出几步,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许艾看到有隐隐黑烟从它身上冒起,她也赶紧跑了过去。
叶负雪掏出一个锡罐,指尖一挑,盖子“啪”地打开;他握着笔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扬,笔尖夹裹起一缕黑烟,缠绕着晃了几晃,引着那烟注入罐子里。
地上的猫开始抽搐,四肢一下一下地颤动起来。片刻之后,锡罐快要满口,猫的身体也渐渐平复下来。叶负雪便稍微退开一步,再次扬起笔,把最后残留的一丝黑烟引入锡罐。
地上的猫突然睁开眼睛,猛一个打挺跳起来,亮出爪子朝叶负雪飞快地一挠。叶负雪措不及防,手里一滑,那罐子飞脱了手,眼看着就要掉在地上——
许艾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接,稳稳地托住了它。
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已经被收入罐中的黑烟,在这一番颠簸之后,尽数涌了出来,又重新钻入流浪猫体内。
那猫落回地上,又是一跳扑上窗台,一巴掌拍在50脸上。两只猫扭打着撞开了花格窗上的窗纸,齐齐滚进房里。
“糟了!”叶负雪喊了一声,立刻跑到门口,手掌一挥,铁索“当啷”落地,他二话不说跨进门里。
许艾也跟着跑过去,才刚到门口,只见50飞快地跑了出来,慌张又害怕。她想叫它,但叶负雪的法术还在生效,她只能看着它跑出院子,不知藏去了哪里。
她又转头望向屋内。客厅的窗户都关着,仅靠门口的光线,她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叶负雪伸手拦住她,不让她继续进去。
“师父。”他叫了一声。
那人影朝外走了两步,在被隔断的阳光下露出半张脸来——是白先生。
看样子,昨天“小朋友”们把他的身体放到了这里……然后叶负雪又以这具身体为饵,引来了本尊。
许艾看到客厅里侧的阴影里,有一条猫尾巴软软贴着地,没有动静。
“师父。”叶负雪又叫了一声,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仿佛只是日常招呼。
白先生继续朝前走来,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下。
眉间拢着怒气,眼中含着火星。
许艾张了张嘴,没法发声。
“师父,”叶负雪说,“你回来了。”
白先生走到他面前了,挺身而立,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脸上,一顿,然后又转向旁边的许艾。
“你们把我姐姐弄哪里去了?”白先生说。
许艾一愣。
“我找了整座宅子,找了一夜,翻遍花园里的每根草,每片叶子,每块石头……你们把她弄哪里去了?!”
他眼中怒火大盛,手中有幽绿的光华爆燃而起。在他挥手劈下的前一秒,叶负雪猛地朝后退下一步,一把拉上旁边的许艾,同时闪身避到院子里。
白先生这一掌落空了,他又反手拍断屋子的门柱,门梁跟着折落下来,砖石瓦片“扑簌簌”地落了一地。
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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