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第85章 许艾的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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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艾, 21岁, 非常清楚自己的倔脾气是哪儿来的。
    ——当然是从爸爸那儿传来的。
    她当然也非常清楚,倔脾气本人打定的注意, 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
    她又在妈妈跟前站了会儿, 才慢吞吞地走出公墓——没想到爸爸在出口站着等她。
    ……不对,也许不是等她。因为许艾走到他旁边的时候, 正好有辆出租车在爸爸面前啊停下, 然后爸爸打开门坐了进去。
    许艾犹豫了一下,跟着坐进后座。
    爸爸报了一个商场的名字。
    十几年前, 那儿曾经是这座城市的高端购物中心, 入驻的都是当时的国际品牌。许艾还小的时候, 班上只有她穿着那家商场卖的高级童装。她踩着漂亮的小皮鞋从走廊经过,鞋跟“啪嗒啪嗒”响一路,旁边多少女孩子只能羡慕地看。
    然而这十几年里,因为经营不善, 股东撤资,商场渐渐成了面向阿姨大姐们的便宜卖场。
    出租车在商场门口停下了。爸爸一言不发地走进商场, 走上电梯,许艾也一言不发地跟着,跟着他经过一盏盏跳动的昏暗的日光灯。
    爸爸在玩具柜台停下,挑了一只玩具熊, 交给柜员开票。
    然后是盒子有些积灰的mp3播放器。
    去年上市, 已经不新的新款手机。
    走到女装区的时候, 爸爸停了停:“你自己去挑一身喜欢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 他都没有回头看她。
    “你这是做什么?”许艾说。
    “21岁的生日礼物。”爸爸举起那只熊。
    “22岁。”mp3。
    “23岁。”手机。
    “你小时候能来这里买东西就很开心,”爸爸说,“现在我也只买得起这里的东西了。”
    许艾看着他手里那堆又旧又过时的“礼物”。
    “今年没给你过生日,往后几年大概也不行了,”爸爸说,“你就当收份心意吧。”
    什么心意?“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的心意?
    爸爸把装着那堆东西的购物袋递给许艾,许艾不接,他又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抓紧袋子。
    “你要去什么地方了吗?”许艾问。
    爸爸看着她的眼睛,视线却穿过她,消散在她身后的空气里。
    两人站在老商场的电梯口,商场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几个闲聊的售货员,不时朝这边好奇地打量。
    “……我这两年,可能会有大祸。”爸爸说。
    “大祸?什么大祸?”许艾问,“你做了什么?谁告诉你的?你就这么信了?”
    “因为他说的上一件事应验了,”爸爸说,“你妈妈……确实去世了。”
    说完,他松开许艾的手,踩上电梯,下楼去了。
    许艾是一个人回家的,提着那袋“心意”。
    路上她还顺道去了趟超市,买些年货,买些吃的。虽然爸爸说了让她早点走——但他倔,她也倔,他让她走,她偏不走。
    昨天买清洁用品的时候,许艾差不多把身上的现金都花完了。于是她拿出卡包——发现自己把之前叶负雪给她开的那张卡带了出来。
    大概是她在寝室收拾行李的时候,觉得把卡留在没人的寝室里不太放心,就顺手放进钱包里。
    许艾看了一眼,然后拿了自己储/蓄/卡。收银员接过去一刷:“余额不足。”
    许艾红着脸打开支/付/宝,用花呗付了钱。
    然后她提着两大袋东西回到家,路上问候了钥匙摊的老爷爷,还有很快知道她回来了的左邻右舍。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你可好好陪陪你爸”。
    许艾就笑笑说“好”。
    中午她做了饭,爸爸回来吃饭了。
    晚上她也做了饭,爸爸还带了两斤卤牛肉。
    只要厨房开了火,空气里飘开饭菜的味道,家里就会开始显得温馨起来,多少也有了些年味。
    只是父女俩再没怎么说过话。
    第二天早上,许艾起床的时候,发现爸爸已经出门了。厨房里剩着一盘金黄酥脆的葱油饼。
    许艾咬了一口,是小时候吃过的爸爸的味道。
    于是她坐下来,一个人吃完了早饭,又把碗和锅刷了。
    干完活之后,许艾看了眼手机,朋友圈的春节摄影大赛已经开始了。她看到李扬刚刚发了一组聚会照,啤酒,海鲜,烧烤……丰盛又热闹。她就顺手点了个赞。
    稍微过了会儿,对方的信息来了。
    李扬:[咧嘴]
    李扬:你在哪儿过年?
    许艾:回家陪我爸
    李扬:[哦]
    李扬:那先祝叔叔春节快乐了[鞭炮][鞭炮]
    许艾:[谢谢]
    许艾放下手机,视线不由自主地朝主卧飘去。
    卧室的柜子顶上,有一本积满灰尘的影集;里面也记录着一些年轻人热热闹闹的往昔时光。
    ……昨天忘了问爸爸,和那个“白兄”是什么关系,许艾有点懊悔;不过又想了想,就算问了,他也肯定不会说。
    许艾正在准备午饭的时候,哥哥来电话了。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开了免提,然后一边切菜,一边告诉哥哥自己回家了的事。
    “你居然回家了?居然还给他做饭?”哥哥“哼”了一声,“你还不如来清蓉家,我们正在包饺子!”
    “我就是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赶我们走。”许艾一边说一边把菜放进热锅里,顿时响起一阵“嗤里嚓啦”。
    “那你弄清楚了吗?”
    “当然没有。”
    哥哥又“哼”了。
    许艾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听妈妈提起过她的朋友?”她问许荀。
    “朋友?哪个朋友?”许荀稍一停顿,然后报了一串名字出来,“璐璐阿姨?王娟阿姨?丽娜阿姨?桂芬阿姨?”
    “不是不是,”许艾赶紧拦住他的话头,“好像是叫‘珊儿’。”
    “没听过,”许荀十分确定地说,“你从哪儿看到这个人的?”
    许艾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旧影集的事告诉哥哥;然而她还没犹豫出个结果来,电话那头传来清蓉的声音(“许荀!你又偷懒!”),哥哥便急急忙忙地把电话挂了。
    ……好吧。
    许艾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猛地低头一看,锅里的水烧干了。她赶紧关了火,接了一碗水倒进锅里,又手忙脚乱打翻了架子上的盐罐。
    她急忙伸手去扶,然而没扶住。盐罐在桌上滚了一圈,滚下桌子,“哗啦”一声打碎了。
    白花花的盐粒瞬间撒了一地。
    许艾烦躁地吐了口气,把锅盖盖上,然后要去拿扫帚畚箕。
    ——转身的瞬间,她看到有黑烟从地上升起——从被盐撒到的地方。
    她甚至听到了“吱——吱——”的啸叫声,好像什么东西被炙烤着灼伤了。
    许艾停下脚步,退回原位,然后慢慢蹲下。
    她看到那堆盐缓慢而明显地融化了,融成一滩黑水;盐粒渐渐消失后,原本被覆盖在底下的东西便清楚地显露了出来。
    是一只蜜蜂,它蜷缩成一团,已经死去了。
    片刻后,蜜蜂的尸体也融化了,融进黑水里。
    又是片刻后,那滩水迹从地上蒸发,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盐罐子的碎片还散在旁边。
    许艾又听到脑中有蜜蜂鼓动翅膀的声音了,“嗡嗡嗡”“嗡嗡嗡”,吵得她无法思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她果断站起来,盖好锅盖,然后下楼去小区超市,买下了货架上所有的食盐。
    不知道那位老太太师从何方,但她随口教授给许荀的办法——看起来十分管用。
    许艾提着满满两大袋食盐回到家里,把所有的盐一包包拆开,全部倒进一个大脸盆。
    “前天才搞过扫除,这么干会不会太糟蹋了?”——顾不上这样的想法,许艾双手各抓起一大把盐,猛地朝两旁掷出。
    客厅,厨房,浴室,阳台,主卧……半个小时的工夫,大脸盆几乎见底了。
    家里各道各处已经落满盐粒,仿佛下了一场雪。
    然后,许艾眼看着一道道黑烟从墙角,从门缝,从天花板的裂痕,从地砖的拼接口……从各种她注意过和没注意过的地方,袅袅溢出。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然后和她预料到的一样,那些黑烟很快凝聚出了有形的躯体,“嗡嗡嗡”的声音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比她之前在电梯里见过的蜂群更密集,好像一大团夹雷带闪的雨云。
    但这一次,许艾没有害怕,她只觉得愤怒。
    竟然会在自己家——竟然就在自己家。
    她抓起最后一把盐粒,紧紧握拳,然后朝着那团雨云奋力一掷——
    “通通……从我家里滚出去!”
    盐粒像冰雹,像碎雪一样铺天盖地地扬起又落下。蜂群好像被巨浪劈头砸中,在盐粒的雨幕中纷纷发出尖利的怪叫,抽搐着坠落,然后化成黑色的液体。
    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几乎是单方面的虐杀,大获全胜。
    许艾的手机响了,是爸爸。
    她接起来,听见爸爸在电话那头说,朋友过来找他,中午要陪朋友出门吃饭,不回来了,让她不用忙活了。
    “那晚上呢,”许艾说,“晚上总回来吧?”
    “怎么了,”爸爸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许艾垂眼看了看脚下。
    ——地板上淌满浓稠的黑水,水里泡着大堆大堆蜷缩的死虫子;它们正在融化。
    “……你回来再跟你说。”许艾把电话挂了。
    过去的半小时里,她就看着那些虫子渐渐化成水,水又渐渐蒸发,地板上墙缝里很快变得干干净净;盐粒也好,虫尸也好,什么都没剩下……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个梦——或者一个新的幻境。
    许艾看看自己的手掌,粘着几粒盐。
    厨房里,那锅炒了一半的菜已经凉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而肺里涌入的不是空气,是迟到了半小时的恐惧。
    许艾,21岁,生气起来什么都不怕。
    但等气头过去了——
    许艾又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拿起手机。
    也许越是在惊慌中做出的选择,越是能反应人的最直接想法;反正许艾没有迟疑,也没有思考地找到那个号码,立刻点击拨打。
    ——但无人接听。
    电话那头是一阵无尽的忙音。许艾握紧手机,听到机械的女声提示响起,电话被强制挂断。
    再拨一次。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许艾看着那个备注了一个“叶”字的号码,皱起眉头。
    难道手机又坏了?
    又正好被他师父叫走了?
    许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嘟——嘟——”的脉冲音越来越快。她又拨了一次,机械的女声说,“暂时无人接听”。
    许艾吐了口气,稳住越来越慌乱的呼吸,然后换了一个号码。
    这一次的电话,几乎立刻就被接起了,然后许荀的声音大咧咧地传过来:“怎么,你准备过来跟我们一起包饺子了?”
    许艾刚要开口,想了想说:“你现在旁边有人吗?”
    许荀会意地“哦”了一声,然后电话里响起脚步声。
    “你说吧,是不是家里有事?”许荀压低声音问。
    许艾张了张嘴,然而第一字还没出口,自己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许荀慌了起来,“别怕别怕,慢慢说——是不是老头子骂你了?我想办法过来接你!”
    许艾使劲止住哭腔,一点一点把蜜蜂,还有旧影集的事告诉了他。
    她说完这一大堆话,电话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这也太奇怪了,爸爸原来认识白先生?”许荀说,“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你先离开家里比较好。”
    ——许艾突然想到了什么。
    “实在不行你来投奔我啊,”许荀说,“虽然火车票买不到了,但是你买个汽车票,也能到这儿。”
    “哥你说,会不会爸爸也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要赶我们走?”许艾说。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走,”许荀说,“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搬家啊。非要弄得像现在这样,一家人跟仇人似的?”
    “……不知道,”许艾喃喃地说,“可能爸爸也有他的难处吧。”
    她想起爸爸脸上胡茬,还有油腻腻的外套——他以前可绝对不会这样。
    “那他现在人呢?”哥哥说,“家里出了这么奇怪的事,他作为一家之主,人去哪了?”
    “他说中午有朋友一起吃饭……”
    哥哥冷笑一声:“别傻了,他哪来的朋友?他的朋友早就跟家里的房子一起卖了。”
    “可能是这两年回来——”
    许艾突然莫名地想到另一件事。
    昨天钥匙摊的老爷爷说,前些个月有朋友来找过爸爸。当时她的想法和哥哥一样——他哪来的朋友?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便利店遇到白先生。她随口问他怎么好长时间没来;白先生说,上个月去外地了。
    这两件事不一定有关——但她就是想到了。
    “我觉得不太对劲,”许艾对哥哥说,“我要去找他——你把爸爸公司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说完她立刻挂了电话,披上外套,大步跑下楼去。
    手机很快震了,爸爸的小公司的地址就映在屏幕上——距离这里步行20分钟,打车大约5分钟。
    现在时间是中午11点——快要12点,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但必须得试试。
    许艾一路冲下楼,跑到小区门口,跟无数眼熟不眼熟的老头老太太擦肩而过。钥匙摊的老爷爷端着饭盒正在吃饭,看到许艾急匆匆地跑来,还举着饭勺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么急要去哪儿啊?”
    许艾猛地刹住了脚步。
    “……咋了?”老爷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
    许艾喘着气,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那张“全家福”,放大。
    “你——昨天说的——我爸爸的——朋友——是——这个人——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老爷爷凑过来,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是啊,”他砸吧着嘴说,“就是他——怎么,你也认识他?”
    许艾二话不说,收起手机,继续朝前跑去。
    她一口气跑出小区,跑到马路上了;偏偏现在是中午吃饭时间,路上基本看不见空着的出租车。许艾在路边等了等,等不及了,直接撒开腿继续跑。
    幸亏爸爸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没找太远,她一路狂奔过两个路口,终于看到了那栋老旧的写字楼。
    小公司在三楼。许艾看了看停在五楼的电梯,转头冲进楼梯间,一步跨两级地跑上楼,然后一口气找到了爸爸租下的那两个办公室。
    ——“砰”,她几乎是撞进门去的。
    办公室里的两个小员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被许艾这气势吓了一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犹犹豫豫地问:“……找谁?”
    “许总……呢?”许艾穿着粗气问。
    “许总他……今天有朋友过来找他,他刚刚提前下班去吃饭了,”另一个人说,“走了有十几分钟了……”
    许艾扭头就要走,走了一步又立刻转回来:“他往哪……去了?”
    那个小职员说了一家附近的平价菜馆的名字,差不多是这一带的上班族的午餐食堂。许艾又一口气跑到小饭店,一眼就望见里面黑压压的人头。
    她刚一进门,胖乎乎的老板娘就喊了一嗓子:“来晚了!今天客满了!”
    “我找人,”许艾说着,从手机上翻出爸爸的照片,朝前一递,“这是我爸!他在哪儿?”
    老板娘看了看手机,又看看许艾,大概是认出长相有些相像了。
    “哦,许老板啊……”她的视线朝楼上一瞥,还没说上第二句话,许艾已经大步跑走了。
    这小菜馆的二楼只有一个包厢,但木制楼梯又窄又陡,楼梯间又没有窗,只开了一盏小小的顶灯,暗沉沉的,还气闷得很。许艾才刚刚跨上两级,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艾又朝上踩了一级,视野猛地一糊,她有些看不清路了。
    ……是这一路上跑得太猛了?自己的体力没有这么差啊。
    许艾还想继续上楼,但实在是头晕眼花,险些站不稳。她只能先在楼梯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楼梯实在太窄,她坐下之后,第二个人就很难通过了。
    许艾听见楼上小包厢里传来说话声——是爸爸的声音。她立刻站起来,扶着扶手,使劲迈开腿,一步一步往上走。
    往上走。
    ……有点不太对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艾停下脚步,抬头朝上看去。
    小包厢的门就在几阶楼梯之上——她数了一下,自己再迈上十二步就能走到门口。
    但现在,她至少已经走了几十步,但自己和那扇门之间,却始终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也许楼梯不是真实的,门也不是真实的——只有双腿的酸痛和疲劳,和在这逼仄空间里的气闷感是真的,它们正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意识。
    许艾又觉得头晕了,她正想原地坐下,楼上包厢里传来爸爸的说话声。
    ——“他们俩能过得比我好,这就行。”
    ——“我这辈子已经是个废物了。”
    ——“没事,反正她走了之后,我过一年和过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许艾咬咬牙,重新站起来,站在狭窄的楼梯上,看着几步之外的小木门。
    她朝上跨了一步,脚下传来真实的触感,她感觉自己确实朝上升了一级。
    但包厢的门还是那么远。
    许艾皱了一下眉头。
    明明身体感觉到了移动,但眼睛看到的东西,却还是——
    会不会视觉误导了自己?
    许艾立刻闭上眼睛,扶着扶手,再次踏上台阶。
    一步,两步,三步……迈出第五步的时候,她扶着栏杆的右手摸到了一个圆圆的转角。
    ——她走到楼梯口了。
    许艾不敢睁眼,让右手带路,转过那个小弯,继续朝上走。
    又是一步,两步,三步……第六步踏下,她离包厢应该只有一级台阶的距离。
    许艾吸了一口气,没有急着迈出步子。
    她先伸出右手,朝前探去。
    她摸到扶手的尽头了。
    再往前一点……手指碰到了门板。
    许艾冷静下来,然后让手指贴着门板,朝旁边慢慢移动。
    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门把手,是金属的。
    许艾紧紧地握住它,然后踏出了最后一步。
    左脚落地,右脚落地——她已经站在门前了。
    房间里的说话声更清楚地传来。许艾听到爸爸说:“有什么关系,他们过得好就行了……爱不爱我,怎么看我,重要吗?”
    中间是一段略长的空白。
    然后爸爸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不过我上次也讲过,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是在与人对话?但许艾从头到尾只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许艾没有睁开眼睛,她直接拧动门把手,然后听见门轴“吱呀”一转,门开了。
    有微凉的风扑在脸上。
    除此之外,是一股混合了草药的清苦气息的,油腻腻的肉腥味。
    许艾曾经闻到过这股味道……在白先生给叶负雪的“药”里。
    她猛地展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看见,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她想试着去触碰什么,然而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
    她也化在这片黑暗里了?
    许艾有些害怕起来,但她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爸爸!”她对着黑暗大叫,“你在哪里!”
    左腕上突然亮起了莹莹绿光,那串玉珠发亮了——许艾能看到自己的手了。她试着抬起左手,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脸。她立刻把手臂朝前伸出,用珠子的光辉去照亮视野。
    昏暗中,她看到面前似乎有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爸爸……”许艾叫了他一声,“是你?”
    人影没有回答。
    许艾又上前一步,朝那黑影伸出手,试探着轻轻碰了他一下。
    指尖传来的触感非常奇怪,凹凸不平,又有些粘稠滑腻。
    ……这是什么?许艾忍不住把带着珠串的那只手凑近,用光去照它。
    玉珠靠近黑影的瞬间,“砰——”的一声,那影子炸开了。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嗡嗡”声在耳边震响。
    那是一个蜂窝!
    借着珠串微弱的光芒,许艾看到无数对复眼在黑暗中闪着幽光。那些翅膀高速鼓动着,卷起一阵阵腥臭的气浪。
    许艾几乎是本能地转头就跑。
    她记得自己身后应该是进来的门,只要跑出门去,也许就可以躲过那些蜜蜂。她在黑暗中没命地奔逃,腕上珠串那点光亮,像萤火虫一样微弱,但聊胜于无——至少能让她觉得,还有人在保护自己。
    来时的楼梯不见了,脚下踏过的全是平地,许艾没时间去思考自己在哪儿,会跑去哪儿,身后的“嗡嗡嗡”声逼得很紧——而这一次,她甚至都看不见它们。
    她想起那个老太太说,捏死你和困住你,都一样简单。
    许艾咬了咬牙,更快地朝前奔跑。
    但……这一次又是为什么要对付她?
    ……为了让她找不到爸爸?
    她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步子慢了一拍,许艾顿时感到有尖锐的东西抵上了自己的背。她只能拼命稳住身体,大步朝前一迈,堪堪避过了那些黑暗中的凶器。
    现在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视野,即使珠串亮着,也不能让她辨清方向。许艾犹豫了一秒,然后闭上眼睛。
    既然没有视野,那就索性跟着直觉跑。
    ——眼皮合上的瞬间,耳边的“嗡嗡嗡”似乎变弱了。
    有一些其他的声音涌入她的耳中。
    一阵电波调频似的杂音过后,她听到有人叫她——“碗碗”。
    世界上只有她会这样叫她,像春风一样柔,像怀抱一样暖。
    许艾的脚步不由慢了一下。
    ——“碗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与此同时,无数锐利的尖刺触到了许艾的背脊,她感觉自己仿佛背上了一块钉板,她几乎是跳着朝前跑去。
    ——“碗碗……”,又一声,好像是提醒,又好像是呼唤。
    许艾想起叶负雪说过,妈妈不管在哪种意义上,都已经不在了。
    他说,如果你妈妈是自杀的,那就意味着她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没有牵挂,她的魂体会非常轻,一下子就消散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对……许艾突然觉得他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碗碗……”,呼唤声再次响起。许艾想起小时候,她摔倒了,被吓着了,就一头扑进妈妈怀里——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妈妈永远不会不管她,永远不会放弃她;她是她最初的守护神。
    ——“碗碗……”
    这是妈妈的声音,是妈妈在叫她。
    许艾的脚步停下了。
    背后的尖刺“唰啦”一下刺穿了许艾厚厚的冬衣外套,无数锋利的针尖瞬间抵上她的皮肤——而攻势还没有停下。
    许艾感觉到身体被刺入的剧痛,她下意识朝着面前的黑暗,喊出她在这个世界学会的第一个词语。
    ——“妈妈!”
    只要喊出这个词语,任何危险都会被驱散,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她。
    话音出口的瞬间,许艾突然感觉自己扑进了一个怀抱里,温暖和安心的感觉从胸口融化,流入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又被妈妈拥抱着,没有恐惧,没有惊慌,连背上的刺痛也消失了。
    许艾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在发光。
    有一束银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像轻纱一样落在她身上。
    这光芒明亮而柔和,它所照耀的地方,黑暗渐渐淡去,“嗡嗡嗡”的虫鸣一点一点弱下。许艾抬起手朝旁一挥,被她碰到的蜜蜂像熟透的苹果一样,毫无挣扎地从空中坠落,在地上蜷缩着死去了。
    ……这是妈妈在保护她。
    妈妈还在,她没有不管她。
    许艾瞬间安心下来。她仿佛又听到妈妈在叫她的名字,和以前一样,她抱着她,安慰她。她说,碗碗,不要怕。
    不要怕——妈妈在这里。
    许艾看到自己身上的光纱越来越亮,自己好像被拢进一个太阳——又明亮,又温暖。她忍不住扬起嘴唇微笑,微笑着要落下泪来。
    妈妈没有离开,许艾想。至少这件事,叶负雪说错了。
    她突然一愣。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
    四周的黑暗完全消失了,那盏小顶灯昏黄的光芒洒落下来。许艾发现自己正站在窄小的楼梯上,手边就是那条老旧的木扶手。
    她转过身,面前是那扇小木门,把手是金属的,摸起来又凉又滑。
    许艾握住它,用力一拧。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狭窄局促的小包厢,一张圆桌占去了90%的空间。
    爸爸坐在桌边,后背抵着墙。他面前摆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半杯啤酒。他就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仿佛那里面另有一个世界。
    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小菜。但爸爸对面的位置是空的,只放了一副未拆的碗筷。
    许艾走进门里,爸爸没有抬起头来。
    许艾站在那儿叫了他一声。爸爸才好像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转过头来看她。
    ——他的视线在许艾脸上点了一点,然后越过她,望向她身后。
    他的神情一怔,嘴唇下意识地张开,似乎就要叫出一个名字来。
    然而他又立刻揉了揉眼睛,然后撇嘴笑笑。
    “……你怎么来了?”爸爸转回头去,继续对着面前半空的酒杯。
    许艾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嘴唇动了动,又走上前一步:“你还好吧?”
    爸爸又困惑地转过头来了:“什么意思?”
    许艾朝爸爸对面的位置一望:“你朋友呢?”
    “……他说走开一下,结果好像就没回来了,”爸爸皱了下眉头,“……我可能喝醉了,记不太清。”
    爸爸的酒量一向很差,许艾知道的,两杯啤酒就能让他说着胡话睡着。
    “一定是喝醉了,”爸爸揉着额头说,“我刚才还一眼看到……你妈妈在你后面……”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许艾立刻转过头一看——是老板娘端着一碟糖醋排骨上来了。
    “许老板,你们的菜齐了。”老板娘把糖醋排骨放在小桌上,又朝许艾一望:“女儿蛮漂亮的嘛,妈妈一定是个大美人。”
    爸爸朝她笑了笑。
    然后老板娘带上门出去了。爸爸喊许艾坐下:“既然来了,你也一起吃吧。”
    许艾看了看那套没拆封的碗盘,坐下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盘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上。
    爸爸注意到她的眼神,笑了笑说:“没事,你先吃——一会儿我告诉他,这排骨让我女儿看上了。”
    许艾没接他的话。她拿出手机,打开那张全家福:“走开的那位朋友,是这个人吗?”
    屏幕上是放大的白先生的脸。
    “他就是那位‘白兄’?”
    爸爸一愣:“……你怎么有他现在的照片?你们认识?”
    许艾又望了一眼那盘糖醋排骨。
    “他没告诉过你,他有些忌口的东西?”
    爸爸又愣了一下:“没有啊,都是我点什么他吃什么。”
    许艾拆开筷子,夹了块肉放进嘴里。也许是为了掩盖原料不新鲜的味道,勾芡很厚,糖醋味也下得很猛。
    “你怎么认识他的?”爸爸问。
    这问题也是许艾想问的。她看了看爸爸杯中剩下一半的啤酒,开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先生’,”爸爸说着,自嘲地笑了笑,脸上浮着一片醉红,“我和你妈妈结婚前,还找他看过……”
    许艾还想接着问,但爸爸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干了,然后又满满倒上。
    “我经常会庆幸,你们妈妈走得早,没过上这些苦日子……但是我更懊悔,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爸爸看着杯子说,“是不是我不和她结婚,她就不会出事了。”
    ……原来爸爸确实后悔过,但不是后悔和妈妈结婚,而是后悔自己害死了妈妈?
    “你说什么傻话,”许艾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疼老婆的男人。”
    “不是我说的,”爸爸说,“是老白说的。我们当初去找他的时候,他就说……我和你妈妈命不合……不能结婚。”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酒,整张脸上都红了。
    “我真应该听他的……”爸爸喃喃地说,“要是当初听他的就好了。”
    许艾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又很快从脑中淡下了。
    “你妈妈出事前那几天,身体也不好,脾气也不好,半夜还说些奇怪的梦话……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了,还买了一堆东西送给她……”爸爸望着杯子里剩下的酒,“结果她说这些她都不喜欢,全都扔了……明明她以前都很喜欢的……”
    许艾也记得这回事。那段时间,妈妈性情大变,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以前喜欢那些,现在不喜欢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爸爸望着杯子里的酒,酒里也有一双眼睛望着他。
    “她说得对……也许她以前喜欢我,后来不喜欢了……受不了我了……所以她才要走。”
    “……妈妈也许不是自杀。”许艾说。
    爸爸一愣,抬起头来看她。
    “她也没有不喜欢你……”许艾说,“因为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喜欢我们……所以她不会自杀。”
    自杀者的灵魂会消散——但妈妈还在,妈妈还保护了她。
    她一直都在她身边,她还温柔地叫她“碗碗”。
    爸爸的眼神亮了一下,仿佛有电流通过他的灵魂——然而又瞬间熄灭了。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墓碑都立了十几年……”说完,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拍拍脸,一头栽在桌子上,打起了酒鼾。
    许艾把自己的外套给爸爸盖上,在桌子旁陪他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老板娘上来提醒结账了,那位“朋友”也没有回来。
    许艾便下去把帐结了,出门叫了辆车,让司机师傅帮忙,把爸爸扛回了家。
    家里也许不安全,但除了那间小屋子,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许艾替爸爸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煮了一锅醒酒汤。等汤煮好的时间里,她盯着炉火,一点一点拼凑起现在的线索,就像站在一条湍急的小溪中,伸手去摸水底的卵石。
    白先生,白师父,白兄,老白……
    家里的虫子是他放的?
    他为什么要放?
    为什么要来找爸爸?
    为什么是在今天,来找爸爸?
    ……这些事,叶负雪知道吗?
    许艾看了看手机,当前时间下午3点。三四个小时前,她给叶负雪打了电话,无人接听,不知道现在他们回来了没有。
    许艾又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她叹了口气,把屏幕退回到桌面,然后登录微博——用那个买来的小号。
    她半个月前发给赵天的那条信息,至今没有得到回复。
    许艾又看了看赵天的微博,最新一条发表于20分钟前,抨击最近发生的一则新闻。
    她想了想,点开评论。
    @用户23897254:[图片信息]
    我和面具先生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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