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转身, 顺着来时的路走,吴大病跟在他后面,他在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停下来, 自己也停下来。
两人都没出声。
这趟巧遇,吴大病多次观察过, 发现顾长安对当年的事并不知情。
那几个知情的, 谁都没跟顾长安说过。
原因吴大病能猜得到,是怕他心里难过。
吴大病有愧于顾长安,跟道德绑架无关, 他当初真的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白严修,立春, 何吕, 施张, 所有人都尽力了, 躲在后面的他却没有。
那时候的他明明有那个能力的。
生死边缘的陆城也需要他的援助。
如果他出手,局面就会逆转,陆城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后吴大病就后悔了, 他也瞒着月牙跑去了山谷, 发现为时已晚。
为什么知道月牙在骗自己, 还去听从,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吴大病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是他下意识的去躲避, 就将那个瞬间产生的念头给封闭了起来。
因为那件事, 这几年下来,吴大病的心里就落下了一个死结,哪怕是这次知道陆城没死,那个结还是死的。
永远都不可能打得开。
就像他跟顾长安的关系,从他选择那么做的时候开始,他们就回不到过去了。
吴大病的心思百转千回,最后沉淀的是难堪:“长安。”
顾长安抬起手,吴大病以为他想打自己,就站在原地垂下脑袋,等着被打。
然而料想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顾长安只是把手放在吴大病肩头,用力按了按,像是没听见他跟月牙的谈话,也仿佛没看出他赎罪似的那个小动作,脸上挂着笑意:“说好的到西昌聚一聚,联系方式没给我,怎么聚?”
吴大病看着顾长安,不清楚他是什么心思,他还跟从前一样的深不可测。
半响,吴大病讷讷的开口:“对不起。”
顾长安笑问:“嗯?对不起我什么?”
吴大病这下子感受到了他压制的复杂情绪,不敢跟他对视:“长安,对不起。”
顾长安唇边的弧度一点点收去,他闭了闭眼睛,所有翻涌而出的情绪都在顷刻间消失无影。
好一会儿,顾长安叹息:“大病,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把你当亲人,当弟弟。”
吴大病的后背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我知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长安,对不起。”
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听起来没什么份量,不痛不痒。
很多时候,在有些事情面前,说了真的等于没说。
不论里面裹挟了多大的诚意,都不能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推翻重来。
顾长安嗤笑:“我其实不太想跟你摊牌,你非逼着我跟你摊,这样挺没意思的,你说是不是?”
吴大病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
尽管他成了吴氏的掌权者,也拥有了强大的驭兽之力,过去那个头脑简单,气质发达的他早就不见了,但他对面前的人依旧充满了崇拜,敬畏,以及依赖。
那三样东西不知不觉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深入骨髓,以为它们消失了,却没想到始终静悄悄的搁在那里,不曾减弱分毫。
顾长安摘下眼镜,拇指跟食指捏在鼻梁两侧:“你心性太过单纯,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每次都用一种认真坚信的口气跟我说,长安会保护我的,我往往那时候会告诉你,没有谁能永远保护谁,可是你听不到心里去。”
他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我总是盼着你长大,你终于长大了,在我没看见的时候。”
“挺好的,长大了,挺好的。”
吴大病的呼吸发紧,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音。
羞愧感瞬间踩过其他情绪,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窝。
顾长安将眼镜架回鼻梁上,遮住了眼睛的一切,他淡淡的说:“老头在你年幼时救了你,收养了你,从你年少到成人,我一路护小崽子一样护着你,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都还在为你铺路,为你的将来着想,大病,我摸着良心说,我们父子俩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吴大病紧紧抿着嘴巴。
“你呢,比我小很多,却长得老成,不认识的人以为你是大哥,我才是弟弟,你不反驳,我知道你心里乐呵,高兴给我当哥。”
顾长安有一说一的陈述事实,他显得很平静,“老头死后,我的脾气更差了,喜怒无常,有一出没一出的,还厌世,是你在照顾我的生活,把我的像个人样,抛开血缘,我们和普通的一家人并没有区别,即便如此,命依然只是你自己的,人生的路也是你自己在走,我无权干涉。”
吴大病的眼眶充血。
顾长安长叹一口气:“大病,一个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要去面对什么样的结果,不能逃避,那是懦夫的行为,让人不耻。”
一直在逃避的吴大病面颊燥热,他垮下肩膀后退一步,无言以对。
顾长安朝着自己那个车厢走去。
衣角被抓,后面响起吴大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了事渴望得到原谅。
“长安,你不要生气。”
顾长安没回头:“你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大病抓着他衣角的手松开了。
顾长安回到座位上,塞了耳机,闭上眼睛听歌。
陆城之前收到他发的短信,知道他碰见了吴大病。
之后会发生什么,陆城有心理准备,但他一个字没提。
这时候不适合。
顾长安把眼睛摘了丟到小板上面,偏过头对着窗外,他用手捂住脸,肩膀轻微颤动,长久以后把手放下来,跟平时一样。
除了眼睛通红。
陆城低缓开口:“睡会吧。”
顾长安嗯了声,他先是靠着椅背睡的,不舒服的挪动几下调整睡姿,却怎么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把顾长安的脑袋从右边捞到左边,放在温热的脖颈里面,他蹙紧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
陆城没有在意别人经过时的异样目光,他半阖眼帘,屈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点腿部。
长安的心里又积压了东西,得痛痛快快的发泄一场才行。
不然会憋坏的,对病情没有好处。
到了西昌的时候,是早上五点左右,正值炎夏,天亮堂堂的。
陆城带顾长安去附近的永和豆浆吃早点,碰到了吴大病跟月牙。
这个世界说大很小,说小很小,短短几个小时就遇到了两次。
顾长安跟陆城说他要吃什么,就找个空桌坐下来,长腿随意叠着,姿态懒散的拿出手机看新闻。
看不出半点异常。
吴大病就不一样了,他的身上围绕着一股低气压,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进来看到顾长安,他就不动了。
月牙的脸上布满寒霜,她记不清多少次产生疑惑,当年那个憨厚朴实的孩子跟现在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真不是被人掉包了?
吴大病不吭声,月牙也没话说。
月牙拥有一头白发,能看见的地方都是白的,跟雪一样的白,还美的不像话,这样的人走哪儿,都会成为焦点。
因此月牙一进店里,那些人都将视线从两个帅哥身上收回,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月牙化形后就开始承受人类的各种目光,多数都是好奇,仿佛她是个另类,她习惯了,今天却莫名的厌烦,更是动了杀念。
换作平时,吴大病早就感觉到了,也会在她发怒之前一通安抚,这回没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屏蔽掉了月牙。
店里有些嘈杂,可那种氛围特地避开了月牙跟吴大病所站的位置,她不耐烦的说:“大病,你去点餐。”
吴大病没有反应。
月牙口气清冷:“我饿了。”
吴大病慢慢扭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去给我买吃的。”月牙提出要求,“我要淡豆浆,南瓜饼,再要个粥,别的你看着买。”
吴大病说:“自己去吧台点。”
月牙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她脱口说:“要是顾长安这么说,你也能让他自己去?”
吴大病皱起眉头,看她的眼神充满不解,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月牙手撑着腰,扯扯嘴角,要笑不笑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像个小丑,她刻薄的说:“你让我挺着大肚子去排队?你是死人吗?”
吴大病闷声去了吧台。
月牙觉得好笑,可她笑不出来。
吴大病所有的体贴,都给了顾长安一个人。
老宅那会儿,她亲眼见过。
在吴大病心里,顾长安是自己人,她是外人,只会去提防,戒备,算计,排斥。
月牙深呼吸,试图克制住自己的怒火跟嫉妒,她的脸色很难看,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怨妇,这样的一面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月牙往回想,还是不知道自己哪一步走错了。
她只知道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局势逆转,从主动变成被动,却不能抽身而出,没机会了。
可怜可悲。
当月牙看到吴大病给她点的是甜豆浆,南瓜饼也没买的时候,她那脸已经没法看了。
“你存心想气死我,一尸两命是吧?”
吴大病转身去吧台重新点。
月牙没等到一句对不起,她大概是气过头了,竟也没当场出手,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会,就走到顾长安的桌前:“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
顾长安吃着新鲜出炉的小笼包,没搭理。
陆城让他慢点吃。
发现自己被完全忽视,月牙的一阵青一阵白,她手撑着桌面:“顾长安,就几句话。”
态度不自觉放低。
顾长安不为所动:“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不说我,”月牙面无表情,“说说大病。”
顾长安喝口豆浆:“我跟他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月牙吸口气:“他往这边过来了,我想你应该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吃个早饭都不能省心,”顾长安满脸阴郁的扯纸巾擦嘴,“给我留两个小笼包。”
陆城:“……”
吴大病看着顾长安跟月牙一道出门,他惊慌的跟上去,没走两步就被一道声音止住了。
“大病,几年不见了,不打个招呼?”
吴大病的面色微僵,他的脚步不得不转了个方向:“陆先生。”
“叫什么陆先生。”陆城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粥,“长安把你当家人,我们没必要那么见外。”
吴大病动了动面部肌|肉。
陆城放下瓷勺,他抬起眼皮,挺亲和的说:“坐。”
吴大病在顾长安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陆城靠着椅背,姿态优雅随意,没一点儿压迫感跟架子,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闲聊:“说起来,我要对你说声谢谢。”
他笑道:“在我没出现的那些年,如果不是你陪在长安身边,他一个走不过来。”
这发展不在吴大病的预料之中,他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当年我……”
陆城抬手阻止他说下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是一阵跟周遭格格不入的沉寂。
陆城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你妻子快生了吧?”
“还有几个月。”吴大病问道,“你跟长安,你们……”
陆城说:“快结婚了。”
吴大病的喉头干涩:“长安他,他过的不好。”
陆城说,“比原来好。”
吴大病知道这个人说的“原来”是指哪个时间段,他说不出话了。
陆城语出惊人:“长安有抑郁症,挺严重的。”
吴大病霍然抬头:“不可能!”
“我起初也那么想,”陆城说,“确诊过了,目前他正在积极配合治疗中。”
吴大病的气息粗沉,他用手抓住头发,精神错乱的喃喃:“长安怎么会有那种病呢……”
陆城说:“根据医生的透露,他很早就有了。”
吴大病微怔。
很早?那是多早啊,老宅没塌前的十九年,吴大病都跟长安生活在一起,可他没有看出来。
他一直以为长安都好好的。
还是不够关心,吴大病没有丝毫反抗的被愧疚跟自责吞没。
陆城道:“他需要人陪着说说话,说说过去,说说未来。”
吴大病听说过那个病,知道是心里的东西多,没办法疏通,所以才生的病,他重重的抹把脸,将一声叹息||咬||碎在嘴里。
“我跟他住在兰檀,不会搬家。”陆城揉了揉额角,“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我们那儿坐坐。”
吴大病的身子一震,这个人一定很爱长安,比别人看到的都要爱,否则不可能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长安不会想再见我了。”
陆城说:“刚才我说过了,你是他的家人。”
吴大病低着头苦笑:“从小到大,我犯过很多错,他都原谅我了,可这次我太让他失望了。”
“我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不信,就像他不信我会变坏一样。”
这场面挺滑稽的。
吴大病犯的错是指没出手救陆城,危急关头选择了旁观,导致陆城跟顾长安在鬼门关口住了好几年,九死一生。
而陆城新会儿坐在他对面,心平气和的让他有空来看看顾长安。
谁也没去区分情分本分,这两者混在了一起,抖不开。
原因是顾长安跟吴大病关系特殊,不是普通朋友,普通哥们。
陆城不去区分是他根本不想提起那年的事,甚至是反感,排斥。
没有人知道他有很大的阴影,不是因为担心被黑曜吞噬,灵魂没日没夜的处于战斗状态,没有一刻放松过。
而是后来长安为了他能好,让自己伤痕累累。
想起来心就疼的要命。
那场跟老天爷的赌局他是赢了,却很惨烈。
他迫不及待清除那场赌局留下的一切痕迹,清除不掉的,就找东西严严实实盖起来,小心放置在角落里,碰都不敢碰一下。
面对陆城的沉默,吴大病很慌,他摸出烟盒,想起来店里不方便抽烟,就把早捏手里,不知不觉捏变形。
陆城淡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话是长安跟我说的,他还说,”
“有些东西该放下就放下,不然一直紧巴巴搂在怀里,也只能看着它们慢慢腐烂,放下了,能拥抱的会更多。”
其实这话顾长安没说过,是陆城自己说的,但他知道对方心里是那么想的。
他也那么希望。
人生的路很长,总是纠结在某一个地方,病好不了。
有句话顾长安倒是真的跟陆城说过,就是吴大病是他的家人。
在每个人的生命里,爱人,亲人,朋友,都分别占领着不同的区域,三者并不冲突。
吴大病陪伴顾长安的时间很长,仅次于他的父亲,远比他母亲多很多。
就连陆城也排在吴大病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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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酒店的路上,顾长安突兀的说:“他们都瞒着我。”
陆城拨两下他耳边的发丝:“怕你伤心。”
顾长安嗤了一声:“我这不还是知道了吗?”
陆城从左边绕到右边,让他走在里面:“纸包不住火。”
顾长安半响踢飞小石子:“我不是生气。”
“嗯,我知道,”陆城不快不慢的说,“你是震惊,不敢相信,还有不能理解。”
“因为要是他的媳妇有危险,你会竭力相助,不会袖手旁观。”
顾长安停下脚步,侧头去瞪男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陆城对他笑了笑,很温柔。
顾长安的眼皮跳了跳,妈的,认识很久了,天天过没羞没躁的日子,怎么看男人那么笑,心还砰砰乱跳,跟个情窦初开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他从肩头拽下背包拉开拉链。
手腕被抓,他不耐的问:“你把我的药放哪儿了?”
“吃什么药。”陆城拿走他的背包,“去酒店放下行李,我们去吃好吃的,来之前我上网搜过,西昌有不少小吃。”
顾长安看得出来,男人心情非常好,一点儿没因为大病跟月牙的出现受到影响,他略带探究的上下一打量:“我怎么就没发现,你变了这么多?”
陆城颇为感慨:“磨难让人成长。”
顾长安抽抽嘴:“你哪儿长了?”
“哪儿都长了。”陆城正儿八经的说,“你没感觉?”
顾长安说,没感觉。
陆城说,那是你没用心。
顾长安让他滚蛋。
玩笑了两句,陆城正色道:“四叔跟我说,人要信命。”
顾长安的身形猛地一滞。
怎么又是这句话?
陆城低着声音道:“你这么想,不管是好的,坏的,如意的,不如意的,意料之中的,还是意料之外的,都是命中注定,这样你就能释怀了。”
顾长安侧身,一声不吭的去看男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陆城挑眉:“嗯?”
顾长安在男人唇上亲了一下,退开看看他,又亲一下。
陆城被这两下亲的摸不着头脑,心里痒痒的,他目光灼热的问:“奇了怪了,你不是不喜欢在外面跟我有亲密举动吗?”
顾长安一扬嘴角:“爷高兴,赏你的。”
说完就开溜,像个顽皮的小孩,怕被家长抓了揍一顿。
陆城满脸黑线:“跑什么跑,看着点车——”
北方跟南方的民俗风情不太一样,就连街市的格局都有点儿差异。
顾长安上午跟陆城大街小巷的走了走,尝了当地的小吃,酸甜苦辣咸都没漏掉。
这边的气温没有兰檀高,他们穿的长袖衬衫,没出汗。
但是,街道上到处飘着白絮,跟下雪似的。
顾长安吃不消,带着大包小包上酒店窝着去了,下午三点多,他接到立春的电话才出来。
立春留了长发,烫的大卷,两边耳垂上挂着珍珠耳环,脸上是精致的妆容,她穿的收腰黑色连衣裙,配了双高跟鞋,脖子上戴了串项链,衬的她锁骨很漂亮。
往那儿一站,从头到脚女人味十足,跟以前大不相同。
顾长安心想,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能把有的变没,把没的变出来。
明儿结婚,立春的忐忑跟激动都写在脸上,她拉着顾长安东拉西扯。
说着说着,就露出了原来的傻气,开始乱说了。
顾长安赶紧打断:“姑奶奶,你们房里的事就不要跟我说了。”
立春糗的脸通红。
顾长安看她那样就知道这里面有事情:“不和谐?”
立春脸更红了:“也,也不是。”
下一刻她就结结巴巴:“长安,那什么,你,你跟陆城在一起的时候,会来事吗?”
顾长安琢磨了一下所谓的会来事是怎么个来法,琢磨明白了,他没回应。
心里没底。
“怎么问我这个?”
“我不会来事,”立春咬咬牙,厚着脸皮说了,“他也不会来,担心日子久了,我俩还原地踏步,长安,你晓得我的意思吧?”
顾长安的脸一抽:“多大点事,不会来就不会来呗。”
“两人都不会来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个会来,一个不会。”
立春似懂非懂。
顾长安想揉她的头发,手举起来又放下了,怕弄乱她的发型。
现在是大女人了,爱美了。
立春注意到了,就笑嘻嘻的把脑袋凑了过去。
顾长安顿了顿,哭笑不得的重新举起手,放到她的头顶揉了揉。
“没事的,你们可以相互摸索,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立春咂嘴:“听起来很深奥啊。”
顾长安心说,必须深奥,我跟我加那个还在摸索中。
“春啊,你没女性朋友吗?闺蜜什么的,我个人认为,这种话题适合跟她们聊。”
立春哼哼:“没听过一句话么,防火防盗防闺密。”
顾长安说:“那是别人,对你来说,前两样不用防,至于第三样,你得先有。”
“另外,有句老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
“不是只有男女朋友才讲缘分,”立春撇嘴,“闺蜜也讲,属于我的那个还没到,我能有什么办法。”
顾长安说那你慢慢等,千万别抓瞎。
“说说他啊。”立春朝房间里面努努嘴,“我看他胳膊腿都还在,就是瘦了好多,看起来比原来要严苛很多,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大喘气。”
顾长安说:“下次再见,他身上的肉就都长回来了。”
立春看着他:“那你呢?”
顾长安给她一个棒棒糖:“他长肉,我肯定跟着长。”
这话说的随意,字里行间透露出令人动容的深情。
立春剥糖纸的动作一停,她抿抿嘴,还好陆城大难不死,不然就没长安了。
谢谢老天爷。
说实话,立春打小就是个好奇心特别大的人,可是她不好奇陆城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这是他跟长安的伤疤,不能揭,会疼。
注意到长安穿的长袖,都没把袖子卷起来,立春吸||溜|着棒棒糖问:“你不热吗?”
顾长安说还好,他那时候不看地儿,乱割自己,两边胳膊上有十几道口子,疤是淡了,但还是能看的出来。
立春结婚,这么喜庆的日子,他还是遮一遮吧,不想她的朋友跟男方亲戚以为她有个精神不好的朋友。
毕竟那些疤被人看了,第一反应就是自残。
顾长安喝口水:“我在车上碰到大病了,他也在西昌。”
立春瞬间睁大眼睛。
顾长安放下杯子:“他有事,不一定能来,祝福在我这儿呢,给你捎过来了。”
立春的脸色变了又变,很小声的说:“长安,你都知道了?”
顾长安问她要不要吃苹果。
立春摇头,棒棒糖吃不下去了,她手足无措。
“那我自己洗去了。”
顾长安洗了苹果出来,发现立春杵在门口,他啃一口苹果,声音模糊的问:“你杵这儿干嘛?”
立春理了理头发,拽拽裙子,抠抠手指,小动作一个接一个,显示着她的紧张。
“过去了。”
顾长安只说了三个字,却让立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如果换成她摊上那样的事,站在长安的角度……
立春摇摇头,人生有后果,结果,以及因果,唯独没有如果。
夜幕降临,准新郎过来,请顾长安跟陆城吃了顿饭。
挺帅一年轻人,也很有礼貌,举止大方得体,看立春的时候,眼里透着纵容跟宠溺。
一顿饭下来,顾长安放心了。
回了酒店,顾长安逮着陆城问:“你觉得我会来事吗?”
陆城给他一个“会不会来事,你心里没点数”的眼神。
顾长安翻白眼,得,那就是不会。
他走两步,不死心的问:“一点儿都不会?”
陆城正在拿洗漱用品,闻言抬眼看去:“你哪次不是跟大爷一样?”
顾长安哟了声:“那你厉害啊,对着大爷都能来劲儿。”
陆城把洗发水丢一边,作势要弄他。
顾长安抓了手机就跑进了卫生间里面。
“……”出息。
顾长安在卫生间里跟母亲通了会儿电话,洗个澡上床玩游戏。
陆城洗完出来,看到他骂骂咧咧就皱眉:“玩那游戏容易心塞,别玩了。”
顾长安背过身:“烦着呢,不要吵我。”
“操!”顾长安把手机一扔,一头栽进了柔软的被子里面。
陆城慢悠悠:“心塞了吧。”
顾长安保持着把自己闷死的姿势,一动不动。
陆城把人拎起来,带他打赢了一把。
几年过去,那游戏还热乎着,曾经的菜鸟已经不是菜鸟了。
陆城把被子一铺:“睡觉。”
顾长安兴致正高着,没一点想睡的意思:“再玩一把。”
陆城伸手去拿他的手机:“快十一点了。”
顾长安紧抓手机不放:“还早。”
陆城搬出丈母娘:“你跟你妈说你晚上不超过十一点睡,忽悠她呢?”
顾长安无语几秒,挑衅的笑:“就会这一招,能不能来两招新的?”
“招不在新,”陆城老神在在,“有用就行。”
顾长安的脸黑了黑,他把手机丢男人怀里,又把眼镜丟过去:“睡觉!”
房里的灯关掉,床陷下去一块,顾长安被抱进了一个怀抱里,他玩儿似的挣扎两下就老实了。
没过半小时,旁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声一声扫过顾长安的耳朵,裹挟着熟悉的气息,他睡不着。
一想到立春明天结婚,那感觉像是老父亲嫁闺女,有喜有忧。
嫁人了,就会进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拥有新的身份,不知道立春能不能适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顾长安终于等来了瞌睡虫,眼皮刚合在一起,男人就把他的脑袋捞到胸口,口中发出梦呓:“宝……”
顾长安瞪着天花板,瞪了好一会儿,心脏还在失去频率的激烈跳动着,他伸手环抱住男人宽厚的腰背,无奈的叹息。
“你说你,大晚上的干嘛呢,成心不让我好睡。”
第二天,陆城神清气爽,顾长安蔫了吧唧的。
陆城看他眼窝底下有一片青色,眉头皱了起来:“你昨晚怎么回事?爬起来数星星了?”
顾长安偏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脸被捏住,转回原来的方向,他对着凑过来的一张俊脸。
陆城|摩||挲|着指腹下的苍白|皮||肤|:“跟你说多少遍了,有事情不要压在心里,要试着跟我分享。”
顾长安把橡皮糖的袋子朝他身上摔去,吼道:“我睡不好还不是你害的?”
陆城茫然的眨眨眼睛。
顾长安气急败坏:“你他妈的大半夜说梦话,喊我那什么……”
陆城打断:“那什么?”
顾长安眼神飘忽了几秒,又变成暴躁:“就是那什么!”
“不是,”陆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你别给我玩蹦蹦跳,我们好好捋一捋,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你先告诉我,那什么是什么?”
顾长安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明目张胆的转移话题:“我去看看立春。”
陆城长腿一伸,拦住他的去路:“说完。”
“说屁!”顾长安不轻不重的踹他一脚,“让开。”
陆城揶揄的看着他,那架势分明就是,不说别想走。
“宝,”顾长安绷着脸,似乎很难为情,“你他妈的喊我宝。”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陆城的目光掠过他发红的耳根子,淡定的哦了声。
“那你为什么睡不好?”
顾长安哼笑:“恶心的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床,你早上起来就没觉得硌得慌?”
“……”
陆城又淡定的哦了声:“看来还是叫的太少,以后要常叫,你多听听就习惯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瞪过去,半天从嘴里蹦出三个字:“随便你!”
说完就走,脖子都红了。
陆城的唇角噙着一抹笑,别扭的小东西。
.
婚礼进行曲响起,立春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挽着顾长安的手臂一步步走向她的丈夫,脸上挂着很幸福的表情。
立春没有亲人在身边,于是顾长安郑重的把她送到丈夫面前,将她的手交给了他。
完成这个重任从台子上下来,顾长安一路垂着头退到角落里,他拿掉眼镜,手摁了摁眼睛,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陆城揉了他脑门一下:“怎么跑这儿来了,喊你也不听,想什么呢?”
顾长安啧道:“在想你穿婚纱的样子。”
陆城:“……”
“可能没有你的号。”顾长安没立刻戴眼镜,他眯着眼睛冲男人微笑,像个奸诈的狐狸,“不过没关系,咱有钱,订做。”
陆城欲要说话,他看见了什么,眉头轻动。
顾长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大病来了,身边带着两个人,没见着月牙。
想必是不愿意来这个场合被人围观。
隔着热闹的宾客,吴大病定定的看着顾长安,想过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又不想收回目光,他在小心翼翼的期待着。
顾长安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大病,等着他的爱护。
这次没给。
既然已经为人父,背起了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该有的担当必须要有。
早上月牙说了些话,都是关于大病的,关于他的这四五年,顾长安倒是没什么意外,唯一意外的是,她竟然长了情根,还长到一个可怕的高度,沦陷了进去,爬都爬不上来,已经没了退路。
现在居高临下站在外面的不是她,是大病。
情势转过来了。
人生真的挺戏剧化的,作为渺小的人类,能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天。
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起哄声,台子上的新郎在亲新娘,他们背后的大屏幕上放的是一张张生活照,全是他们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虽然这个环节不够新颖,有点儿俗套,但心意是真的。
这不就够了吗?
顾长安加进祝福的大军里面,陆城很给面子的举起双手拍了拍。
远处的吴大病也在拍手。
立春搜寻着他们三个的身影,挨个看过去,她笑的别提有多高兴了。
喜酒喝的差不多了,顾长安叫上陆城离开酒店,他扒扒头发,不知道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怎么了,苍白的脸微红,眼睛又黑又亮,精气神很好。
“走,陪我逛逛街去,完了再看个电影,妈的,我俩谈也谈好几年了,各种的事儿,这个完了又有那个,糟心,都没正儿八经的约过一次会,亏死了我。”
他一回头,发现男人还站在原地,愣住了,样儿挺逗的。
于是他嘴角一翘,笑出了声:“陆大爷,走不走啊你?不走我租个人约去了啊。”
“找死呢你。”
陆城三两步追上去,拽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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