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儿已经裹上被单, 头也用布巾包好重新回到春花怀里,藏在她娘怀里抽泣。春花抱着怡儿坐在上首,一边轻拍安抚一边满脸急怒问绿萼:“你看见什么了?香儿呢?”
香儿和麦子都是春花娘给春花的陪嫁丫鬟, 在夫人府的下人中论资历算是元老。春花喜欢她性情活泼,拨给怡儿做了大丫鬟, 在一众仆从丫鬟中很有体面。
绿萼前襟袖子全部湿漉漉,显得皱皱巴巴凄凄惨惨,一张小脸煞白脸嘴唇也变得颜色惨淡:“奴婢没看见香儿, 只看见五爷在水里抱着大小姐叫喊。”
“那你自己跑回来,五爷人还在水里!来康呢?”怎么还有周清嗣的事情,春花愈发焦急, 直接抱着怡儿站起来“建兰快去通知护院去水榭捞人!”
“没、没”绿萼也跟着战战兢兢站起来“奴婢当时见了什么都顾不得, 先趴在岸边把大小姐抱出来。”
因为周清嗣里岸边稍远几步, 绿萼还算临危不乱, 用脚勾住岸边柳树整个上半身扑到水里, 伸长胳膊才抓住怡儿。这也是为什么, 她前襟和袖子都湿了的原因。
“奴婢抱住吓呆的大小姐, 不远处有被五爷惊动的护院跑过来, 奴婢才抱着小姐冲回来, 估计五爷现在已经被捞上来了。”
还好、还好, 春花一颗心总算安稳一点,就是周清贞眉目也放松了些。安稳过后春花震怒, 连声吩咐建兰:“立刻命人在府里搜寻香儿、来康, 一旦找到捆来见我, 如果府里没有立刻去顺天府报逃奴。”
大堂内外的丫头婆子吓的浑身一激灵,夫人府有吴妈妈制定的整套规矩,只要按着规矩来日子很好过。春花和周清贞对下人一向和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春花发怒要捆人,更可怕是报逃奴。
一旦定为犯事逃奴那这辈子就完了,不是卖到黑窑就是卖成苦力,甚至可以打死不论。
“……是”建兰心咯噔一下,然后面向怡儿小心的问“香儿可曾去接大小姐?”
所有人都看向春花怀里的怡儿,她好端端怎么会和周清嗣掉到水里?春花却没时间问这些,周清嗣还不知道怎样呢。
春花抱着怡儿站起来吩咐建兰:“你只管带着丫头婆子满府去找,我先去看看五爷。”春花起来,另一边的周清贞跟着起来,他担心春花抱着孩子太累:“晚照刚受过惊吓,姐姐在这里陪着就好,清嗣那里我去看。”
春花正在犹豫忽然听外边传来杂七杂八的乱声:“快、快、快”
“让一让、让一让”
“夫人呢,夫人在不在!”
跟这些火急火燎的声音一起,还有杂杂踏踏急匆匆脚步声,门口的几个丫头婆子闪开,然后就见几个护院不知在哪卸了一块门板,把浑身湿透面色爆红的周清嗣抬进来。
放下门板,领头的李胜拿袖子擦擦额头汗珠,喘着气急忙说:“夫人赶紧给五爷叫大夫,五爷情形不对。”
不必春花开口,周清贞对听说出事赶来的如意吩咐:“拿我的名刺,立刻去同春堂请先生过来,就说……”
周清贞看了一眼地上的周清嗣,胸膛憋进一口气声音冷淡:“就说内阳不泄外寒禁锢情形危机,立刻纵马前去。”
纵马前去……能让一向温和淡然的主子说出这样话,如意心口一缩拱手转身撩袍急奔。
胡雅卿有些讶异的看了周清贞一眼,没想到他竟然通医理。正厅虽然宽阔可是这会丫鬟婆子护院,再加上堂中间生死未卜的周清嗣,难免有些拥挤。春花不管别人,焦急的问周清贞:“现在怎么办?”
周清贞轻轻舒口气一项项吩咐:“建兰带两个婆子和紫竹立刻满府找人。”
“是”
“李胜去东厢看张奶娘给大小姐的热水准备好没,如果准备好了,抬去西厢给五爷沐浴。”
“是”
“初阳还小不适合在这里,奶娘带他去大小姐屋子。”
“是”
不一会屋里人退散干净,胡雅卿趁机想要告辞却被周清贞留下,怕在有事情人手不够。张奶娘还算麻利,刚准备好热水恰好给周清嗣用上。
来康不在周清嗣又是昏迷,周清贞不放心别人,准备亲自领人给他洗热水澡,李胜几个刚抬起周清嗣,箬竹提着食盒进来。
“夫人,姜汤熬好了。”
春花连忙看向周清贞,焦急道:“先给清嗣灌一碗。”
周清贞看着脸色红到几乎滴血的弟弟,垂下眉目语气淡淡:“姜汤是驱寒之物,清嗣内阳遭遇外寒拥堵不出,体内依然阳盛不能喝。”
周清贞跟着几个抬着周清嗣的护院去了西厢,屋里只剩下抱着怡儿的春花和胡雅卿,还有绿萼,跟三个竹。
春花吩咐楠竹照顾绿萼喝一碗姜汤,然后下去梳洗换衣裳,自己给怡儿喂了一碗姜汤,看着女儿脸色变红额头冒汗,她才舒口气问道:“怡儿,你怎么和五叔掉到水里了,香儿呢?”
“香儿姐姐被……”怡儿一句话没说完,钱氏啼哭的声音传来:“我的儿啊我的命根子,你咋样了,倒是应娘一声。”
从绿萼把怡儿抱回来到现在不过一刻钟,钱氏倒是知道的挺快的。春花冷下脸吩咐箬竹:“去迎一迎老夫人,就说老爷正带人给五爷泡热水,让她安生些。”
钱氏总算忍住啼哭满脸泪痕,惊慌失措:“清嗣怎么样了,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水里,那孩子傻是傻可向来听话,怎么会去玩水?”
这事春花还不知道,倒是怡儿知道:“怡儿在水榭边玩,五叔忽然从四进院子冲出来,直接哇哇叫着跳到水里……”
怡儿的话还没说完,钱氏看着浑身包的严实的小姑娘,忽然变脸怒斥:“一定是你贪玩掉到水里,清嗣为了救你才落水的!”
“没有”不用春花开口,怡儿激动起来“怡儿才没有掉到水里,是五叔跳到水里怡儿为了救他,才被他拖累进去的。”
怡儿玩水的地方离周清嗣跳水的地方,尚有二三十丈远。小丫头原本折了柳枝在水面上拍打玩,看见周清嗣在水里折腾,捉着柳条去救人,结果自己拖累进去。幸亏周清嗣傻归傻,却知道人不能淹水,所以抓住怡儿后一直抱着她,就是不停的难受怪叫。
钱氏恨得眼睛能滴血:“说来说去还是为你个丫头片子,要是因为你我的清嗣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抵!”
那副狰狞的样子实在骇人,春花护住女儿把她的脸捂到自己怀里,冷冷开口:“老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春花冰冷的声音让钱氏怒火熄了些,可是事关周清嗣钱氏绝不肯退缩,直直顶回来:“忘了什么,忘了靠你养?就算靠你养清嗣有什么意外,我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也要你们不能好过。”
胡雅卿眉头微微一皱,这岳母实在拎不清,事情还没水落石出,这会儿根本不该凶三嫂,真要关心儿子难道不是去西厢亲自看着?
春花冷笑:“老夫人忘了水榭最深处才五尺,更何况他不过是在岸边最多四尺出头!”
是了,水榭的水绝不会把周清嗣淹出毛病。
钱氏一噎,最后犹自不服气的瞪了春花怀里怡儿一眼。
大厅里安静下来,春花见女儿神色好一些,让箬竹叫来张奶娘,吩咐道:“等第二桶热水烧好,给大小姐好好泡泡,然后你和初阳奶娘就带着他们在东厢用晚饭,今天府里事情多,不许迈出这院子一步。”
“是”张奶娘欠身,然后向前抱过怡儿。
春花又吩咐箬竹和墨竹:“你们两个跟着大小姐大少爷,必要一眼不错的看着,明白?”
“是”两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两个女孩一起欠身然后跟着张奶娘走了。
屋里顿时只剩下春花、钱氏、顾嫂子和胡雅卿。春花对转头对胡雅卿无奈:“以前家里没有这么多下人,倒从来不觉得人手不够,如今一院子丫头竟然觉得还是不够用。”
胡雅卿看春花周围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一个不在,笑道:“按三嫂这样的品级,四个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再加若干小丫头才合适。”
那得花费多少,春花正欲说话,门外走进原本应该在紫槐院的周长安,领着桃红、香儿、还有后来新添的小丫头柳绿。
周长安脸色煞白直直双膝跪地:“嫂嫂,五哥怎么样了,怡儿要紧吗?”
不过十岁的柳绿跪在后边浑身哆嗦,强忍着抽噎。看到香儿春花眉眼冷凝:“你不跟着大小姐,跑去哪里了?”
香儿被问得浑身一震,眼泪吓的断线珠子般往下落,一句话不敢说。
春花转眼盯住周长安:“看来三姑娘是知道什么了。”
周长安跪在地上肩膀微微一颤,嘴唇再三噏合终于开口:“……长安明天就要嫁人,不想五哥十七八岁还不知人事,不能留下一男半女……”
周长安想明天她出嫁,就算计让周清嗣开荤,好歹留下一男半女她再使点力,春花就没法在拒绝给周清嗣成亲。到时候她母亲晚年有靠,她也能多个撑腰的娘家嫂子和侄子。
算计的很好,连人选都提前说服,就是香儿。夫人府大大小小的丫头,年纪合适的只有绿萼、建兰、香儿和她自己的大丫头桃红。
桃红是周长安的大丫头,要是和周清嗣有什么,一则周长安脸上难看,二则桃红是她给冯家公子预备的通房自然不行。
绿萼建兰面前周长安根本不敢漏口风,倒是香儿这几年伺候大小姐,常去紫槐院。周长安为了讨好怡儿,对香儿也是另眼相看,长给些小恩小惠关系不错。这次也是拿杜芍药做例子,看人家也是丫头出身,如今贵为姨奶奶,眼看要和闺女出去享福,一辈子摆脱奴才身份。
香儿也是自己心动,满府里只有周清贞一个成年男主子,可是这个连想都不用想。大小姐年纪太幼,她等不到做通房那一天,香儿也想飞上枝头,就这么和周长安一拍即合。
春花听得只冷笑,转头对胡雅卿开口:“麻烦四姑爷把香儿捆了等待发落。”
“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夫人求你看在我是刘老夫人给你的陪嫁份上,饶了奴婢这一会。”香儿吓的不停磕头。
后边的柳绿吓的哇哇哭,春花冷冷开口:“顺便堵了嘴,先扔到院子里,柳绿要是再哭一样下场。”柳绿吓的哭声戛然而止。
钱氏听得目瞪口呆,忽然反应过来:“你哥根本不能人道,你……”
周长安眼泪直流:“我……我……我上次……”准备的药一直都在。
钱氏想起过年时,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你最后还是给你哥下药了!”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是一窝子!春花冷冷的脸上,眼里全是怒火:当你明天出嫁我就拿你没法子?
胡雅卿处理好转身听到钱氏的话,浑身一寒幸亏自己没娶周长安。
春花看见胡雅卿转身到门口,直接吩咐:“四姑爷你去一趟冯家,就说周门不幸养女不肖不足婚配,冯周两家婚事取消,过后夫人府会退回所有聘礼,冯家所有损失夫人府一力承担。”
“什么!”钱氏惊得站起来,周长安吓软在地:“嫂嫂,你不能……”
胡雅卿不理会这两个人,倒是为难别的:“如果人家问起来?”
春花坐的挺直,犹如一杆标枪,面色十二分冷凝:“照实说。”
“嫂嫂!”周长安连跌带爬拉住春花裙角“嫂嫂我知道错了,我不过是下了一点□□,怡儿那里也是意外,我安排柳绿看着的,谁知道她贪玩去扑蝴蝶才……”
春花看都没看满脸泪的周长安,对还站着的胡雅卿开口:“去吧。”
“是”胡雅卿拱手离去,钱氏急了滚圆的身体冲出去追人:“四姑爷等等……”
周长安呆滞的看着人离开,她娘根本无能为力。完了……完了……这辈子完了……她的心沉入冰湖,呆愣愣看人远去,周长安猛然回头悲愤欲死:“嫂嫂这明明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阻拦给哥哥娶亲,我怎么会出这样的下策?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明明是你怕五哥分家产,要绝五哥后嗣,如今你还要置我于死地,好!”
周长安瞄准桌角,狠狠开口:“那我去死让你称心好了。”
说完话周长安猛然像离弦箭般,撞向尖锐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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