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向死而生》69.第二十七章 前奏

    康保二年的伊始格外寒冷。平安京里刮了好几日风雪, 连正月七日的白马节会都错过了。所以风雪一停,京城里就在一片银装素裹里快活地运转起来。保宪作为阴阳头,正月里就忙着给京城里的一应贵人祈福、驱邪,还要挂着礼貌的微笑拒绝想让他咒杀对手的官员, 然后换成风雅的微笑聆听宫中女性的幽怨倾诉,回答关于恋情的问询……实在苦不堪言。最后, 他终于逮着机会将剩下的工作推给同僚和弟子,迫不及待地想躲去晴明家, 那样既能得个清净,还能欣赏那原野般的园景, 幸运的话还有源博雅大人的笛声可以听。
    虽然今日无风无雪,天气算不上特别冷, 但天皇还是允许保宪直接从大内里乘牛车回去, 换言之, 他不必为了表示对皇权的尊敬而徒步到宫门外。在这些方面就能看出,那个御座上的男人的确说得上温和仁慈。
    车轮碾过地面的积雪,一路都听得见细细的“吱呀”声。保宪闭目养神, 慢慢松弛下来的大脑就散漫地想起了其他事情。他想,自己总是“好麻烦呀”的这么说着官员的生活和工作,现在也是一得空就躲出来,果然是如伯父所言, 所谓“淡薄”也就是“逃避”的另一面啊。
    “其实我只是懒而已。”保宪对晴明说。
    晴明忍不住笑, 打趣道:“原来你也知道吗。”
    “是吧?自知之明这种东西我还是有的。”
    保宪嘟哝着, 放下酒杯;旁边的式神蜜虫立即又给他满上。没有风雪, 他和晴明就坐在走廊下对饮,两人之间的托盘上摆着一盘烤鱼的残骸,另有一壶醇酒。酒是专门温过的,而且很神奇地,就算是这样的雪天也能保持适口的温度。
    晴明还是那样,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不太反驳但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太多赞成。虽然保宪总是笑得明朗,而晴明更偏雅致,但这师兄弟两人骨子里其实很像:都早熟,而且对世俗没太多兴趣,心中却又留存着善意和对正义的一点感触,而这就将他们和道满那样的人区分开来。况且,晴明虽说是忠行的弟子,但更多时候其实是跟着保宪学习、玩耍的。他们感情很好。
    而且,他们的身上都同样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光看容貌的话,他们仍好似青年时的俊逸风流。
    但现在,酒已经喝过一壶,保宪脸上那种明快的笑容就渐渐落了下去,“说起来,天皇的身体比前几年更加差了啊。晴明,对最近京里的情况,你是怎么看的?”
    “我么?我没什么看法。不过最近藤原北家的兼家和兼通都来找过我,当然我找了个借口回绝了。”晴明不在意地说。
    “那两个家伙还真是不死心。”保宪耸耸肩。
    这两个人对于官职比他们高的公卿都没什么尊敬可言。
    “怎么,他们也来找过你了吗?”
    “因为我是辛苦的阴阳头啊。”保宪夸张地长叹一口气,“不过,他已经答应给我换个别的职位了,今后就让别人去辛苦吧,我就定时去殿上发发呆就好了。”
    那个“他”就是指当今天皇。如果博雅在这里肯定又会很紧张地纠正,不过很不幸,那位能吹奏出美妙乐曲的大人今天并不在晴明这里。也可能,晴明料到了保宪要来,故意不让博雅来吧?反正保宪是这么猜的。晴明的确很重视和珍惜博雅这个友人。
    “保宪你真是……”晴明笑得有点无奈,“明明遇到太过于麻烦的事情时,总会来找我吧?”
    保宪就露出爽朗中又带点狡猾的笑容,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的,我对于趴在地上东找找西找找这种事,真的很不擅长嘛。”
    这个年长几岁的师兄总能拿出这种理直气壮的无赖神气,他也是少数几个晴明觉得难以应付的人之一。不过今天例外。晴明顾自饮了一杯热酒,直视着对面的保宪,问:“那么,为什么突然表现得对朝政如此关心呢?保宪,你不是那种会对天皇的身体,或者公卿的杂事保持关心的男人。”
    虽然说起来有些冷酷,但这些厉害的阴阳师们惯看鬼怪人心,实在缺乏某些热情的品质。他们关心的人很有限,关心的事情也跟追求世俗权力的人们有很大不同。
    保宪脸上的笑容再次隐去了。他的目光看向庭院的一角,那边有一只小小的、两条尾巴的黑猫,和一只同样娇小的、尾巴尖分叉的灰蓝色小猫。黑猫姿态优雅地迈步前行,走几步又回头看看蓝猫,然后用前爪轻轻一拍蓝猫的头,“喵喵喵”地教训它。“那是那个孩子养的猫又。”保宪忽然说,“意外地和我家猫又合得来。”
    晴明没有说话,旁边的蜜虫却明白主人的意思,将残羹收走,自己也隐去了。屋檐下只剩这两个人,还有庭院里皑皑雪景,渲染出过分的干净空寂。
    “没必要连酒也一起收走吧?”保宪苦笑一下,不很自在地搔搔头,“我只是想到……那个孩子今年就二十岁了。伯父现在身体很差,似乎打算等她元服过后就让她接任贺茂神社的神主,到时候又会是一大堆麻烦事吧。”
    时下人们行成年礼,男子为“元服”,女子为“裳着”,贵族为授官、嫁娶需要,通常在12、13岁左右就算作成年。但上贺茂神社的少神主一直在山上长到15岁,下山后也没有行成年礼的意思。现在听保宪的意思,原来是打算让她二十岁元服。
    “男子二十加冠……这是西边大唐的礼制吧?”晴明叩了叩膝头,若有所思。
    “是啦是啦,就是希夷家那边的习惯。这是伯父的意思,那男人就是这样,表面冷冰冰硬邦邦,其实很念旧。真想不到他居然会答应按照父亲的计划来行事。”保宪说着就有些消沉,“一个个的都这么麻烦,顺其自然不好吗?贺茂家也好,天皇也好,藤原家也好……大家都顺其自然地衰落不行吗。”
    “这么告诉我真的好吗?老师可没有打算把全部的事实告诉我。”晴明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模样,连唇角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都没变。
    “没关系啦,对吧?因为晴明你一定都差不多猜到了。虽然是老师,但父亲还是低估你的才能了。”保宪无所谓地说,而后又唉声叹气起来,“虽说距离‘那个时间’还有几年,但现在进入朝廷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去年中宫藤原安子去世,天皇身体也不好,朝廷局势越发微妙。而皇太子宪平一来患有癔症,二来娶的正室是前代公主,而非藤原家的女孩儿,想必过几年,藤原北家会想办法将为平亲王或者守平亲王推上皇位,以巩固自己延续多年的外戚地位。但是,大纳言源高明虽然和藤原北家是姻亲,表面也交好,实则一直都有取代藤原家的野心——看他对自己长女的那番培养就知道。”
    “真意外,懒散如保宪竟然会对朝政有如此清晰的了解。”
    “唉,你就别开我玩笑啦,晴明。”保宪苦笑,“那个孩子和高明家的小姐交好,我就怕她卷入乱七八糟的风波里面,结果连最后几年也过得不开心。”
    晴明神情微微一动。“如果你真的担心她的话,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阻止这件事?”晴明只是单纯的询问,但听上去的确很像责备,“以保宪你的能耐,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吧?”
    “那个……”保宪又搔搔头,愈发苦笑起来,“晴明,你也知道的啊,对那个孩子来说,‘出生’就是她的咒。”
    “……”
    “她是因为父亲的祈愿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那是她生命的起因,所以……”保宪无奈道,“她根本是自己也从心底里认可这件事,愿意为了这件事而付出生命和灵魂的代价。也所以,父亲才走得了无牵挂啊。”
    不知何时开始,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充满了整个世界,将积雪的平安京变得愈发洁白、干净和茫然。
    ******
    “Itsumade~Itsumade~”
    穿着紫衣的短发美少女拍拍翅膀,开心地在竹林里跳来跳去,和黄衣裳的小姑娘玩游戏。其他式神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聊天、打牌。
    “晴雪和阿碧今天都很高兴嘛,新年真是一个好节日。”明月抱着手炉,坐在廊下看以津真天和木樨花的精灵嬉戏,不时激起一蓬雪花,蹦蹦跳跳地越跑越远,最后干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了。“茨木,你怎么不去找酒吞童子?”她问。
    武将装扮的白发大妖坐在她旁边,一脸无聊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但一听到明月叫他,他立刻就精神一振。不过听清内容后,他就露出了不虞的神色,就像突然被塞了一把酸苦的果实一样。“虽然吾友对我的吸引力从未减少,但是一想到还有红叶那个女人在……呵呵呵,我怕一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我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意。”茨木杀气凛凛。
    上个月的时候,红叶苏醒过来。她一醒来就急着去找晴明,不过鬼女初生,暂时无法离开原地,只能愤愤地待在本体的红枫树里,和酒吞童子大眼瞪小眼。她似乎对酒吞很不高兴,“酒鬼”“酒鬼”的叫他,恼火地让他离开,把酒吞童子也气个半死,却又不得不忍她。
    那次茨木去找酒吞童子,一看这种情况,哪里能忍,叫嚣着要红叶好看,反而被憋气的酒吞童子一阵迁怒。虽然茨木倒是很高兴能和他唯一看上眼的朋友打一架,但他也不想酒吞真的讨厌他,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明月就让他先暂时别去船冈山,不知道这家伙理解成了什么意思,突然就兴高采烈起来,还天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一只拼命摇尾巴的二哈一样。
    “你对酒吞童子果然真爱。”明月吐槽他,又笑眯眯地建议,“不过,你不就是想让酒吞童子重拾大业吗?既然他痴迷红叶这件事改变不了,你还不如从红叶那边下手。我想想,不如告诉她,跟着酒吞打天下,赢了就能让晴明给她当压寨相公,你觉得怎么样?她一定会很有动力地推着酒吞童子去征服天下哟?”
    茨木一副见鬼的样子瞪着她。
    “嘛嘛,开玩笑的。”明月哈哈大笑,“实在不行,你就再多等几年嘛。人类的寿命很短暂的,眨眼之间晴明就会变成老头,那个时候就不是红叶喜欢的风雅贵公子了。唔,如果你再耐心一点……人类的死亡也来得不慢么。”
    话音未落,茨木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明月略一怔,看见他表情紧张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慢慢地不笑了。最后,却又重新抿出一个淡淡的笑。“怎么,有什么事吗?”她声音平稳地问。
    “……不会的。”茨木脸上显出一种下定决心的表情,郑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明月眼睫飞快一动。正当茨木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她放开手里暖炉,“冷不冷?”她这么问,倾身靠过去,将手掌贴上茨木的面颊,“这样会好一点吗?”
    茨木一下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他暗金色的眼睛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阴阳师,小麦色的脸颊渐渐泛起暗红,和他脸上妖异的红色花纹连在一起,蔓延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神色。
    明月忽然不着边际地想,如果头发能控制,或许他可以让一头雪白的长发都跟着红起来。然后,她因为这个想法而笑起来。
    下一刻,茨木很小心地爪子碰了碰她的头发,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嗯。”
    细细的风雪又开始弥漫在平安京里。
    雪色头发的大妖怪低头吻了他的阴阳师。
    东寺清净悠远的钟声敲响。
    上贺茂神社传出一声清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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