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向死而生》53.第十一章 真相

    “哦, 说是我么?”
    金银花的香气清淡地漂浮在空气中, 不多不少, 恰恰中和了雨夜的沉闷。细雨纷纷飘落,给夜色模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木质的走廊沾染了些许潮气,就像和外面原野般的园景融为了一体一般。明月坐在走廊上, 在灯笼柔和的暖光中,看到对面的男子流露出沉思的神色。
    “晴明大人想起来什么了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紫藤花姑娘跪坐一旁,静静地往素瓷杯中注入热气袅袅的清茶。没有了茨木在此,蜜虫显得自在多了。
    晴明面前放着一个围棋盘, 黑白棋子密布其上,交织成错综复杂的棋局;明月来访的时候, 晴明已经面对这局棋思考很久了。在听说自己被指控为凶手后, 这位著名的大阴阳师只在很短的惊讶过后,便恢复成神色自若的模样。
    “多少有一些猜测。”晴明的手指搭在棋盘边上叩了叩,语气带了一缕感叹, “印象中,我的确遇到过一个名为‘红叶’的女子。”
    大约六年前, 朝中某位官员因为得罪了左大臣藤原实赖,被左迁到北方的陆奥。官员心绪难平, 出京不久就患上重病, 在丹波国一座小城中病逝。他死之后,平安京附近突然出现了一种黑漆漆的怪鸟, 进不了京城, 就盘旋在上空发出凄厉的叫声, 还会袭击出入的行人。天皇令晴明占卜,得知是那位官员死后怨念不散,化为一种名为“鵺”的妖物。晴明受命去解决这件事,但在他到达目的地之前,就从过路行人那里得知,那座小城突发瘟疫,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死了许多人。
    “瘟疫?是因为鵺的尸体吧。这么说,那边的武士射杀了妖鸟?”
    “正是如此。”
    由妖怪尸体引起的瘟疫,很快就被赶去的晴明控制住了。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红叶,但对晴明而言,那个女子只是他救下的许多人中的一个,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过了两年,平安京中的贵族之间,忽然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趣闻:源经基大人府上,有一个容颜绝丽、擅弹琵琶的侍女,不仅举止优美,名字也很风雅,是叫“红叶”的。某一次,经基大人遇到了鬼神之事,晴明便受邀过府,结果讶然地收到了侍女红叶的示爱。
    “晴明大人拒绝了么。”
    “正是。”
    尽管明确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对方却是个性格十分坚韧的人,竟然还说动了经基大人,来劝说晴明接受红叶的心意。极富才情而又痴情的美丽女子,何必拒绝,又哪里忍心拒绝呢?那位大人说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对方是地位极高的公卿,又是出于好意,晴明既好笑又无奈,不得不用了一些阴阳师的手段才脱身。再后来,便没有听到那位侍女的消息了。
    到了现在,便是晴明安然端坐于屋檐下,手执棋子,在雨声泠泠中听完了对方作为人类的最后结局,并轻轻“噢”一声,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惋惜。明月一直在注意观察晴明的神情,看他这样,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啊,晴明大人。”
    “哦?”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很多时候是不对等的,一个人也没有义务去回应另一个人的喜欢。”明月说得很坦率,也很直接,“但实际上,我想到那姑娘放弃了生命,放弃了其他人对她的感情,宁肯化鬼也要追寻晴明大人,所得到的只是一声淡淡的‘噢’,还是会觉得意难平。”
    “哎呀,我这是被指责了吧?”晴明笑了笑。他没有因为受到冒犯而生气,反而放下手中的棋子,颇有兴趣地问:“那么,明月小姐希望看到的是怎样的反应?”
    “起码要义愤填膺,立刻站起来,说‘既然事情因我而起,那我就不能不管,看着吧,我马上就去查清楚是谁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务必要将这等穷凶极恶之徒绳之以法’,这样才对。”明月说得义正言辞,中间还昂起头,做声色俱厉状。但话一说完,她又立刻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和和气气地说:“晴明大人,意下如何?”
    “……噢。”大阴阳师有些惊讶的模样,点点头,“是有几分道理。”
    “是吧?”
    晴明的唇角重新出现了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真实的年龄在三十许,但只看样貌的话,会觉得他才二十出头,再仔细品味到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时,又会觉得就算说他已经年过半百也不奇怪;晴明就是这么一个令人觉得神秘的存在。
    “之前是我看错了,对明月小姐有些误会。现在看来,少年的热血和心急,明月小姐都是具备的。”
    “唔,这是来自前辈的责备吗?”
    “是称赞才对。不过,”晴明话锋一转,“对于‘咒’的运转,阴阳师不该过度去干涉。”
    咒来自人心,而人心是最难测量的。有时人会被轻易动摇所思所想,有时又固执得无法被任何东西影响,哪怕自取灭亡也心甘情愿。红叶就是这样。化鬼是她的执念,纵然有受人欺骗和捉弄的原因,究其本质,却也的的确确是她自己的心愿。换做其他人处在晴明的位置上,或许会产生怜悯或义愤,甚至愧疚,但是晴明的话,对这一点就看得十分清楚。
    明月也看得很清楚。
    “是这样没错。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偏过头,去看屋檐下飘飞的细雨,和更远处模糊的黑暗,“但是,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对他人的不幸毫无动容,对我来说就太过冷漠了。”
    “而且,就算承认阴阳师追求顺其自然好了,”她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红叶这件事很明显也是被别人干涉了嘛。就像枫叶明明还没到染红的时候,却被人硬生生用颜料染红,怎么看都让人很不高兴不是吗。”
    晴明注视着年少的阴阳师,最后微笑颔首,“这样的回答,我也并不觉得讨厌。”
    “真的吗?稍微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会被教训一顿,说我多管闲事惹麻烦什么的。”
    “这是保宪的话吧?”晴明笑得更温和了些,“不讨厌,反而像在春天看到盛开的迎春花一样,觉得热闹而且生机勃勃。”
    他侧头吩咐蜜虫去准备牛车。
    “那现在就出发吧。”
    “出发?”明月很有点惊讶,“莫非晴明大人知道对手是谁?”
    “去问问就明白了。”
    “问谁?”
    “芦屋道满大人。”
    ******
    芦屋道满这个名字在平安京也很有名,这件事是明月刚刚才从晴明那里听说的。他出身方士众多的播磨国,是独立于贺茂系统以外的阴阳师,近几年才来到平安京。按照常人的标准,他行事颇有些毒辣,性格也很乖张,但这人并非鲁直莽撞的粗人,所以在贵族中行走得也很自如。
    “因为他愿意帮贵人们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吧?用咒术杀人之类的。”明月一听就明白了。
    晴明并未否认。“道满大人和我的想法不大一样。”他说,“对他来说,恐怕‘是否有趣’才是唯一重要的。人世间的善恶论,我还要受几分约束,那个男人的话,说肆无忌惮也不过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对道满毫无臧否之意。明月就点点头,不再多问。
    牛车骨碌骨碌地行驶出了南方的罗城门。车停之后,明月跳下车,从蜜虫手中接过一盏灯笼,照见四周是一片荒凉的田地。一条小路被夜雨淋得有些泥泞,弯弯曲曲通向前方。顺着道路看过去,能看见一栋房屋的轮廓,不大,似乎有些破败。
    蜜虫提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明月跟着晴明踏上那条小路。走近之后,她发现那栋屋子确实很破败。屋檐下挂了灯笼,但已经结了蛛网,不知道多久不曾点亮。但即刻,屋里就亮起了一豆灯光。屋内有老鼠“吱吱”地跑到门口,接着就是细小的爪子挠在门上的声音。下一秒,门被推开,显露出屋里的模样。
    “哟,这不是晴明吗。深夜突然来访,我觉得很奇怪啊。我最近可没做什么事吧?”一个男子盘腿坐在屋里,懒洋洋地调侃道。
    那是个法师打扮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胡子也没刮,看不出具体年岁。
    “道满大人。”
    “咦,你还带了别的人?不是那个源博雅?”芦屋道满把边上的烛台往前推了推,眼睛盯着明月,像是见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啧啧感叹,“哎呀,真稀奇,你从哪里找到阴阳平衡这么完美的孩子的?晴明,假如这是比试的话,这回我可是输了。”
    “我姓贺茂。”明月一样样打量着道满身边的布置,“你就是芦屋道满?”
    “贺茂?贺茂一族能拿得出手的阴阳师无非贺茂忠行、贺茂保宪……哦,被放逐到城外的贺茂津仓也算一个。嗯?难道说你就是那位贺茂小姐?”道满更感兴趣,一时都顾不上晴明,“有趣,有趣!你叫什么?”
    明月根本不打算理会这个男人的问题。“北边船冈山上的风水阵,是你布置的吧。”她定定看着道满,“见到本人就好确定了。虽然你的手法很干净,但枫树根部残留的灵力,跟你身上的一模一样。”
    “咦?”
    连晴明都微微一怔,更别说道满。“没错,的确是我。居然看一眼就分辨得出来吗?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播磨国的阴阳师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厉害,有趣!”
    果然和晴明说得一样,这位芦屋道满所看重的,只有“有趣”一件事。
    “你为什么要以晴明大人的身份去做这件事?”明月继续问。
    根据酒吞童子的说法,就因为是晴明告诉红叶,说她化鬼后会拥有人人都为之心折的美貌,红叶才深信不疑地跑去了船冈山。
    “这个嘛……几年前的事情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要想想才行。”道满挠挠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噢噢,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才来平安京不久,出于一些缘故前去拜访经基大人,结果听说一则奇事,说侍女住的一个院子里,草木纷纷凋敝,就像提前迎来冬天一样。我正好觉得无聊,就过去看了看,发现是一个叫红叶的女人,因为对心上人求而不得,过于悲伤幽怨,竟然让整个院子的植物都感同身受。那个女人在心里反复想,觉得是她自己不够美才会得不到晴明。那种程度的执念很是少见,我就顺着她的心意,告诉了她怎样才能获得超越人类极限的美貌。”
    “那个女人当时已经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我一说我是阴阳师,她就认定我是晴明,这我可没办法。”胡子拉碴的男人摊摊手,做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这回是晴明开口了。“道满大人,”他语气中含了微妙的指责,“话虽如此,但你当时真的没有用幻术加强对方的认知吗?”
    道满“嘿嘿嘿”地笑了:“还是晴明了解我。”
    “我确实是想看看,发现自己被骗之后,船冈山上的枫树能够孕育出什么样的东西来……那个女人的执念可真是厉害啊。可以的话,收来当式神也不错。”道满赞叹道,“不过,之后不久,我就遇到了晴明当对手。有了更有趣的事,将先头那件无足轻重的给忘掉,这不也很正常吗?等等,你们现在来找我,是鬼女出现了吗?”
    他如此猜测。
    “这倒不是。”明月说,“只不过是为受害者的家属查清真相而已。道满大人,还请好自为之。”
    男人眼睛里出现不以为然的神气。从他刚刚谈论贺茂一族的态度就能看出,他是个自视极高的人,根本不会被一两句话吓到。甚至,道满还在兴致勃勃地追问:“好了,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贺茂小姐?”
    “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是把性命交给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道满大人,是我傻还是你傻?不用想了,肯定是你。”明月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回见——假如能有那一天的话。”
    道满狂妄的笑声在身后回荡。
    “真有趣啊!贺茂一族到底想干什么?晴明,你能看出来吗?哈哈哈……”
    ******
    明月和晴明几乎是和朝阳的光辉同时抵达了船冈山。在新一天的晨光中,她向酒吞童子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晴明则取了自己一束头发,焚烧成灰,埋在枫树以西大约九丈远的地方。当他念完咒语后,那棵枫树忽然如活过来一样,竟然自己鼓动根系,朝西边挪动过去,一直到达晴明埋下头发的地方,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重新扎根。
    枫树先前所在的地方则成了一个深坑,里面有一些破碎的彩色布料,看起来是女人衣物的残留。
    一时间,大家都没说话,连茨木都闭上嘴。红发的妖怪沉默许久,恶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用憎恨的目光盯了一眼晴明,然后拜托茨木暂时替他守在山里,自己则往南边去了。
    等到中午,一脸阴沉的酒吞童子回到船冈山,说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芦屋道满毕竟是不逊色于晴明的大阴阳师。
    明月本以为茨木会死皮赖脸缠着酒吞,没想到白发的大妖怪走得十分爽快,心情还很不错,很踌躇满志的模样。
    “茨木酱你是不是发烧了?”明月很纳闷,还伸手去摸茨木的额头,“你的脑内小剧场去哪儿了?”
    说好的生离死别苦情八点档呢?
    “不,只有弱小的妖怪和弱小的人类才会发烧。呵呵呵,未来真是让人期待啊……”
    “期待期待……”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渐渐远去。
    阳光照耀平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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