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待忆》第九章

    所有的光几乎在瞬间被整齐的抽走,黑暗中人们屏住呼吸静待着。一道白光笔直的刺到银幕正中,随之绽开了黑白色的影像。
    王瑾毓目不转睛,双眼像冬日的湖水,表面被冻结凝固了,但一份流动着的温情暗藏在冰面之下。她两个眼球像是附着在电影之中,一时半刻拔不出来。
    上甘岭这部电影将张正严的思绪带到了另一端,他置身于一片幽森诡异的森林之间,深绿色与浅绿色的树叶仿佛在相互拉扯着,争相斗艳,树与树的间隙处生长出许多花,它们不是寻常的花,形状怪异,暗红色,在这片森林里四处蔓延,一朵这样的花落入张正严的手中,一朵调褪朽蔫的花,手里的温度使它由暗红而转黑,他害怕,慌张的要扔掉手里的花,那一刻,伴随的是一阵剜肉般的疼痛,他晕晕沉沉不由自主的在森林中坠落,却依稀见得一朵白莲花散着清香在空中盘旋,在他眼前若隐若现,香味逐渐清晰——这片森林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卷在其中,像是一段梦,或是一段过往。可白莲的香味依然在萦绕……一阵心悸之后,他差不多回过神来,撇过头看了看旁边坐着的王瑾毓。
    电影是黑白的,无色胜有色,但他的是彩色的,鲜活的。
    夜升上了一片被墨汁浸染了的漆黑,张正严和王瑾毓相跟着走出了电影院。晚上的风吹得有些猛,起了几分寒意,街边的路灯散着昏黄的光,不时有骑着自行车的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张正严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塞进王瑾毓的手中,他意思明显,也就没多言语,她心领神会也没有推脱,伸手把衣服展开一转胳膊把它披到肩上。
    他刻意将脚步放慢和她漫不经心的闲聊,脑子却一直转动,他既忘不了刚才电影给予他的触动,有急于把心里的想法告诉给眼前的她,他夹在这两种重要的决定之间不知该如何做出抉择,只能没完没了得东拉西扯出一些废话去填补之间相差的空白,去隐藏心里的焦虑。他想认真的把自己心里的话,最真挚的话,一鼓作气的告诉她,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又想知道她是否对自己有着相同的心思,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太仓促了,还是在相处着看吧,等着那个最佳的时刻。他将自己提起的情绪和勇气又再一次紧紧的压在心底。
    “天黑不安全,我陪着你,把你送回家。”他紧抿着嘴,微微有些担心她会再次拒绝。
    她边点头边说“好。”
    突然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知说些什么,想说的不敢说,不想说的又不能说。在黄暗的灯光映衬之下,张正严感觉自己和王瑾毓就像一对久经风雨的老夫老妻,相处淡然,寂静喜欢。他非常想挽起王瑾毓的手,慢慢的散步,慢慢的在黑暗中找到他们远方的家。
    “正严同志,你会介意出身吗,或者家庭成分。”
    他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太突然,他未曾仔细思考过。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或者可以敷衍了事的问题,这个问题牵动着太多神经的末梢,他不能扯谎,亦不能隐瞒。
    “我并不在乎是否门当户对,一个人的人品能映射出这个人的家教,人品好就足够了,人都无法选择成长的环境和背景,但影响不了成为怎样的人。”
    “出身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重要吗。”她喃喃的说。
    “我父亲是抽大烟抽死的,小时候没吃没穿,后来还给地主放了近八年的牛。这是我生命中无法泯灭的一部分,但这并不影响我的选择,也不能改变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才会改变我自己,别的都不会。”
    “如果我说会改变人生呢,几乎经历的每个瞬间都会改变人生,颠覆了自己的宿命。你说不会吗?你不信命吗?”
    “我信自己,信命就永远逃不出命的手掌心了。”
    “也许有一天你就会相信的。”
    “还是应该往前看,相信你自己。”
    “如果我的出身是个负担,是个卸不掉的累赘。你就不会和我这样肩并肩的走下去了——我只是打个比方。”
    直觉告诉张正严,这是个容不得深究的事情。便说:“这我可得好好想一想。”然后他一咧嘴微笑着,意味深长的看向王瑾毓。
    穿过了马路和几个曲折迂回的小巷子,他们总算走到了。王瑾毓站到家门口,对张正严小声说:“你回学校吧,路上小心。还有,谢谢你。”她把衣服取下来递到他面前,光线太暗,看不清王瑾毓的表情,她的头微低着好像有点害羞。
    “哟,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那个送你回来的小伙子是谁啊?”王瑾毓的大嫂刚才就悄悄站在门后面看着他们俩,这会儿又十分做作的把声音抬高变尖,想趁机挖苦一下她这个小姑子。
    她大嫂三十出头的样子,身材壮硕却长着一张小脸,腮两侧像是被刀削走了肉,使得下颌骨特别突兀。她眼里透露着市井人的算计与精明,只看她的双眼就足可以勘探到她的骨髓,她的灵魂。她反感王瑾毓,她当着自己丈夫的面也要数落王瑾毓以占尽嘴上的上风,还趁着出去买菜或是碰到街坊邻居的时候和些外人倾倒苦水,有的没的闲扯。像什么自己在小姑子上中学的时候就要省吃俭用的给她负担五块钱的学费,什么这个小姑子都工作了自己挣钱了还要赖在这里吃闲饭,真在自己大哥家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有什么这么大个人都不赶紧找个人把自己嫁了。那些人也连连点头,赞同她的说法和看法,还同情她摊上这样不懂事儿的小姑子。
    王瑾毓向来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想让大哥加在之间两头受气。她大嫂现在阴阳怪气的就知道她话里有话,心里害怕她大嫂逮着机会又可以冷嘲热讽一番。就半恭敬半敷衍的说:“哦,嫂子,学校今晚有活动,下班晚。那人是我一个老师的朋友,之前见过面,我回来路上碰见了,他看天黑就送我回来了。”
    她大嫂横了一下眼睛,一脸嗤之以鼻的样子,说话的声音都像是从鼻孔里发出的:“真是巧了,谁信呢?你连你大嫂我都又瞒又骗,真是女大不中留,我看呐,你和你大哥都一个德行看着长了一副忠厚老实相,其实心里狡诈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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