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下来。
一场铺天盖地的沙尘暴顷刻而至,漫天的昏黄吞噬了整个村庄,风刮得天昏地暗,空气中都弥漫着土腥味,天地之间灰蒙蒙的一片混沌。还站在外面闲聊或者瞎徘徊的人,指甲缝处,头发上,都粘上了薄薄的一层沙土,怎么抖都抖不干净。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乖乖躲进屋内,关门闭窗,不叫半点沙子有机会窜进来。谁知,那沙子向来不是好对付的。
这次沙尘暴过后,秋天的味道越来越浓,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白天反过来被黑夜打压着一日日缩短。草木也有所感应,原本青绿丰腴的草现也被一场风暴袭卷至枯黄,胡杨树越发的沧桑了,叶子在枝杈上摇摇欲坠,就是挣扎着不坠入土地。
张正严每日过着相似的生活,他日日都盼望着等待着第二天的太阳会带着希望之光冉冉升起,直到日落之后,他才被现实洗礼的更清醒,那个由衷期盼的太阳照亮的仍是昨天的自己。
他每天的日子左不过是,吃着山药蛋子,宿在牛棚,趁着黎明之前赶牛出牛棚,到草多的地方等牛吃饱,待牛吃美了高兴了,再牵着牛回去。
偶尔他也会思念远方的家人,也会惦念他们的生活。每当他闭上眼睛时,他们好像近在咫尺,他们的样貌在脑子中清晰可见,可是一睁眼,空荡荡的还是他一个人。渐渐地他自己也就习惯了这份寂寥。
每一天看到的都是一个相似的自己,生活也一眼望到了头,所有的希望也尽数被堵死。每天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于现状,日复一日,就陷入了死循环,于是跳脱出自己所厌倦且憎恨的生活就难上加难了。
比起过往风餐露宿的时日,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很安逸。好在他每天有固定的东西可以吃,
虽然品种单调,也远不如地主家自己吃的好,当地主吃白面馒头就酸菜炖肉的时候,他只有站在一旁闻味儿,吞咽口水的份儿。但他也挺知足的,就这样得过且过着。有时,他
偶尔也能在放牛时捕获意外惊喜,像是捉个野兔之类的,悄悄找个地儿拢上火堆烤熟了吃。
他不知道自己要放多久的牛,也不知道除了放牛还能做些什么。多少个日升夜落,四季更迭之后,小牛长成老牛,或被买入集市,或被杀掉吃肉,无论怎样,总归都有了各自的归宿。可他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宿。
张正严是憎恶放牛的,牛低沉的闷叫令他头痛,牛散发出的气味让他反胃。他不敢接受自己
内心的声音,他麻痹自己的感官,这样心里才会舒服。
地主家的长孙八岁有余,一看就是个调皮贪玩的孩子。家里一是为了调教这孩子的性子,二
是为了光宗耀祖,就将他送到了私塾,学习四书五经,聆听圣人教诲。
老地主以前是靠贩山货发迹的,自知比不得书香门第,可心里总有个空缺想要弥补。所以总
在热炕头上说,在饭桌上说,在庄稼地里说,咱们家生活上越来越丰裕了,精神上也得跟着
富足吧。可自己的几个儿女偏偏不怎么争气,也都体会不出他这个做父亲的苦心,他只能把
希望寄托到孙子身上,指望跟着这个长孙跻身到读书人的行列里去。
这孩子趁着一股对于新环境的热情,学习了些字,也鹦鹉学舌般的背了几句经典。老地主很
是欣喜,言语之间都流露着得意之态,逢人就寻着机会让孙子显摆一两句带着之乎者也的话。
这些对张正严是个触动。
读私塾,受教育,这档子事在张正严的世界里几乎是一团空白,或者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心中的一份贪婪。
他突然被动的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读书认字这种事,简直妙不可言。那些横竖撇捺点能构
成纸上的蜿蜒,那些形态各异的字可以编绘成供人的书,那些书是被撰写出的思想。他
想读书应该是比放牛有趣一百倍的事了,他想学知识,做梦都想。他需要一个能供他读书的
机会,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那个机会……
牛在通过吃草以维持生命需求的时候,张正严在思考,未来的某一天自己要读书,在自己可
以不用靠着放这群大牲口来维生的时候。
一天,张正严绕到树林子里放牛,枯草没过他的小腿,他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抽打着
草丛,这样免的被蚊虫咬。他好像看到有个小孩子在猫着腰捉蚂蚱,心里已经猜到是谁了,有点不敢相信,他用力眨眨眼,又牵着牛走进点,想看看清楚。发现心里的答案是正确的。
“少东家,你怎么没去读书?”
“我不想去,读书真没劲,远没有放牛好玩儿。”小孩直起腰,却没有回过头。
“可你也没放过牛,你怎么知道。”
“看你每天放牛轻轻松松的,不用背书,不用抄字,更不用每天听先生念经。”小孩脸上堆满了不屑,他瞥过头,瞅了一眼张正严。
张正严听着他的牢骚,心里觉得可笑,想不通这个地主家的败家子儿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他
嘴里心里嫌弃的,厌倦的,恰恰是自己梦寐以求却却求之不得的。
“哎?你可以带着我一起放牛啊。”
“为啥呀?”
“放牛比读书好玩儿啊,这样我就不用天天去读什么书啊,经啊。”
“这让老东家知道……不太好吧。”
张正严并不在意老地主知道之后的后果,也不在乎这小败家子儿未来是否能光耀门楣。他心
里另拨着算盘。别人是算盘上的珠子,他自己才是要计算的结果。
“你怕我爷爷?没关系啊,你不说出去就行啊。”
“这……少东家……这样不行吧……”
“反正我想放牛,你说怎么招吧。”
“少东家,今天你没去读书就算了,我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你以后好好去读
书,放牛这事怎么能让你来呢,你得读书啊。”张正严知道这少东家就是小孩儿脾气,你越
拦着他堵着他不让他做什么,他越逆向而为之。张正严算计准了,就静等他上钩。他也在心
里反复思量了,就算失算了,自己虽然赚不到了,但也能全身而退,还落得劝诫的名儿。
“为什么我要读书,我就是要放牛玩儿,你说,怎么才能让我和你一起放牛?”
“……真的……不行啊……”
“我给你弄馒头吃?”
“少东家,别难为我了。”
“你怎么咋都不行?”
“那,我不要馒头,你教我认点儿字就行。不过…你偶尔来放放牛,大部分时间还得念书。还有,老东家要是发现了,你不能把我供出去。”
“就这些?行啊,也都不是难事儿,你也得帮我保密。”
“你得教我认字。”他说的有些激动。
阳光直直的从厚密的云层中射出来,零散的照在张正严的脸上,形成了小小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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