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严在不远处看见了王瑾毓的背影,她穿着件略大的白衬衣,下摆被一条宝蓝色的裤子遮住了,双手托着湖边的白色大理石护栏,阳光散落在她的身边化成了金灿灿的光圈,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面朝湖水,似乎在和湖里的鱼对视、交流。风卷动了湖岸边的柳树稍,她头上的碎发也随着风微微的摆了摆。他有些心疼她,心里嘀咕,她怎么不多穿一件外套,不知道今天有风吗。
“瑾毓同志,让你久等了,抱歉啊。”张正严倚在栏杆上,斜着头和她打招呼,下意识的和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没事儿,我也是刚下班,也没别的事儿做,就溜达着来了。”王瑾毓撇过头冲着张正严笑了一下,又有点感慨,说道:“你们校园真美,像个公园。又特别大,我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在这里迷路了。而且在这里又能认识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在这里上大学,真的很幸福吧。”她有些羡慕,有些崇拜,却淡然的垂下眼眸望向湖底深处。
“大多数是幸福的,不过,也有少部分靠的是运气好。譬如,我就是。”
“你还挺逗的。”王瑾毓只当他是开玩笑调节气氛呢。轻松地笑了一下。心想,他这人其实还挺幽默的,以后两个人一起生活也不会太乏味单调……她和张正严约会本来就是奔着要结婚的,反倒想到这里有点迈不过思想上的那道坎,心里略微有些慌张如同小鹿迷失了方向。
“你当玩笑了,不是。”
“能上大学太不容易了,你反而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是运气好。”
“我的确是幸运的。能上这所大学一部分原因是靠运气,另一部分也是我自己想努力改变我的命运。我不想当一辈子的文盲,满嘴的俗言秽语,然后一辈子就平庸的过去了。所以我就一直努力找机会让自己多学知识。早到什么时候呢?好像在我给地主放牛的时候就开始有想要读书的念头了。”
“你小时候过的很辛苦吧……”王瑾毓听他说的动情,话语里满是激动,便觉得之前他说的靠运气三个字不那么有趣了,倒增了几分对过往的释然。
“我从七岁开始就给地主放牛了,想起那段时间真的很漫长…….”
他停了停,眼里依旧有着明亮的光在闪动。
“一个放牛娃能站在大学校园里,每天读书学习。不是很幸运吗?”
张正严认定了这一切源于自己的幸运,但他不信天,也不认命。他把这一切看似原来并不属于他的生活,归到了一个人或者很多人,带给他的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似乎在反问王瑾毓,而他的内心早就有了肯定的答案。是很幸运。
“那你的运气是不错。”她莞尔一笑,用手轻卷着发梢玩儿。
她看向张正严,又补充说:“不过这些和你的努力与坚强分不开,虽然,有时候自己的付出不一定会像运气好那样,能给生活质的变化。有太多的人就单缺了好运,他们的生活也就止步于蓄势,而久久或终生未待发……”
张正严有点听不出她的意思,又害怕自己往深了说会引的她多心,就转移了话题,说道:
“聊了这么久,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跟我去食堂?哦,现在离电影开始还有一阵儿呢。”
“……直接去看电影吧,我不饿。”王瑾毓说出这几个字时缺了些坚定,好像有几秒钟的犹豫。
她心里是有些害怕自己给他徒添麻烦,毕竟才认识他没多久,又担心他每个月固定的粮食可能还不够他自己吃,自己就更没理由跟着人家蹭饭吃了。
“食堂吃饭也是方便的。没关系的。”
张正严从刚才王瑾毓眼里散出的片刻迟疑,就一下猜到她的小心思,也不便捅破,却还想再劝劝她。张正严在心里苦笑,想着,不过一点粮食而已,自己的供给粮从来都是有剩余的……可是,王瑾毓并不知道。
“不用了,我晚上回家了再吃也行。”
“那行吧,你真不饿的话,那我们就去电影院吧。”
王瑾毓看他有些分神,想往回拽拽他游离的思绪,找话问道:“我们看的是什么电影?”
“上甘岭。”
“讲战争的?”
“嗯,可能是自己曾经当过兵,总归是怀念那段生活,也不知道你爱不爱看。”
“当然喜欢!我听余老师说起你当过兵的,还上过战场,打过仗。好神气!我小时候就想,我要是个男孩就要端起枪上战场。”
“没什么的,我们穷苦人家的孩子,当兵就是为了能有口饭吃。”
“敢当兵的都是热血男儿,你们不仅没有苟且偷生,还用你们的一切去保卫家国。”王瑾毓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热腾腾的鸡血,越说越兴奋,跃跃欲试的,好像自己的手指尖马上就可以扣动扳机,去捍卫疆土了。
“我一开始当兵就是被生活逼到了绝处,上了梁山,当了好汉,都始于无可奈何。如果当年我们的母亲有一丁点儿办法把我养活大,有吃有喝的话,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
张正严从不后悔当兵,也不惧怕打鬼子。但他比王瑾毓更能体悟到当兵上战场,无异于一只尖利匕首悬于项上,随时随地都会落下来刺进肉体,无时无刻都在威胁着生命的气息,带走了全部的记忆,将生命幻为一场战役过后的最微小的痕迹,随着岁月长河的冲刷,那痕迹也消失殆尽了。这样的事在他那几年见过太多,而且是铭心刻骨的……
“有些事儿说不上好或不好,我们都没有办法用过往的生活去打赌。逝去的,却是一种一辈子的遗失。”
他看看她,不被人察觉的吸了口气,说:“也许是吧。”
这时,又起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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