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待忆》第四章

    “后来,我妈改嫁了,在我们家落败之后,她嫁给了一个酒鬼,每天都会喝多。”
    “他对你不好吧?”张正严没有对上她的眼睛,他怕她眼里浅藏着的忧伤会刺痛他自己。
    “谁?”
    “你继父。”
    “哦,他…”王瑾毓迟疑了片刻,缓缓的说,“我的左耳就是他给我打聋的,我也忘了是一下子聋的,还是慢慢听不见的,他喝醉酒就会打我撒气。”王瑾毓嘴角拉扯着两旁的肌肉苦笑了一下,手里揉搓着她大麻花辫的发梢,她的头发又黑又粗,两根大辫子一前一后错落着,一只搭在胸前,一只垂在腰间。张正严回头看着她,眼神痴痴地,表情却依旧自然,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自己该对王瑾毓说什么,该怎么说,什么时候闭嘴聆听,什么时候又要应和一两声,对他来说,自己如何在她面前表现比听她说了什么内容更重要。就是不能和这个王瑾毓走在一起,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是他张正严的问题,尤其是那个余又均,他对自己的事儿这么上心,也不好叫人家跟着自己一起失落。为了避免这次相亲会化为竹篮打水的结局,所以张正严很小心自己的每一个措辞,眼神,动作。
    张正严能见到这个王瑾毓,是靠着余又均为他搭建起的鹊桥。
    就在半个月前余又均在站台等车准备回老家,一眼望到了一个与自己的记忆相匹配的身影,留意了一下,发现那个人就是王瑾毓,余又均没意料到自己可以在这里见到这个五六年之前曾经教过的学生。他发现王瑾毓个子比原来高了些,下巴也尖了些,脸没有以前那么圆了。他心里想,难得在人群之中认出了熟人,若不上前打个招呼,聊上几句,总显得人情凉薄。他走上前去和王瑾毓打招呼。王瑾毓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中学时教过自己的语文老师,他还是这么瘦瘦高高的,当年他在学校教书时就因舞文弄墨而有些不太合群,小学校里的人理解不了他笔下的情怀,自然也走不进他的生活。于是他离开了给他饭碗的学校,现在是一名中文系的大学生。他二人站在人潮拥挤的车站,一腼腆,一热诚,相互寒暄着。余又均那双眼睛,穿过厚镜片,仔细掂量着现在的王瑾毓,同时,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穿梭着,老张的沉稳谦和,老张的气宇不凡,当然,这样的老张是单身。余又均踌躇半刻,依然有些不好意思,却极力装出一种老师关心学生的语气问王瑾毓:“瑾毓,你现在有没有对象啊?有没有考虑过结婚呢?”王瑾毓被他这句话问的害羞起来,脸颊绯红,但她没有少女那种娇羞的低头微笑。王瑾毓轻轻摇了摇脑袋,放慢了语速,说:“还没有。”
    “那老师给你介绍一个人吧。是老师现在的大学同学。哪天你们俩见见面,相互先了解了解,怎么样。”
    余又均返校之后见到张正严,就一遍又一遍地向他强调,中学时的王瑾毓是多么的青涩,多么的善良,多么的上进。余又均是个知识分子,又是那种戴厚玻璃片眼镜的知识分子,所以他对那种梳着两根麻花辫,长得干净,神情显露着坚韧的女学生特别有好感。余又均偶然间碰到王瑾毓并和她闲聊时,心里就想,王瑾毓那种如凌寒盛开之傲梅般的人与老张,很般配,自己想着也觉得惊讶,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在某些地方非常相像,这种相似就好像沁入了他两的骨髓一般,说不清因由,道不明原因,却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余又均的话并没有让张正严从一开始心动。他的理智提醒他有些情感,有些人,就像毒药,能上瘾,能丧命,甚至能痛不欲生。那些所谓的经验化为心结,在张正严心中随着岁月流逝却愈来愈紧。解不开。抹不去。忘不掉。不过他不想博了余又均的面子,更不想就这样顺着自己然后熬成一只老孤雁。颠来倒去的思量了很久很久,最终,他夹带着一点投机心理,决定和这个王瑾毓见个面。
    张正严和王瑾毓依然沿着校园里的湖边散步、聊天。王瑾毓继续说道“其实我小时候他们都欺负我,打我,尽管我在这几个兄弟姐妹里学习最好,每次考试都是5分,家里的活都是我在做,我几乎什么活都会干了,但我姐姐什么活都不会做。”
    “现在你也熬出来了,我母亲经常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回头,也别留恋。”张正严鼻子有点发酸,微微抿了抿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我听余老师说起过,你家里兄弟挺多的,要不,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吧。”
    张正严没有马上把含在嘴里的谎话释放出来,他迟疑了。没有那个人不愿再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光鲜,就像孔雀将尾巴上最艳的毛展到几近平整,连最为微小的勉强耀眼之处,都要尽力抖搂抖搂。也许是出于内心深处的匮乏,由匮乏而滋生出了胆怯,由胆怯衍生出了谎言。构不成欺骗的谎言,被别人夸大成美丽的,善意的,虽说它无心去骗人,却足可以迷惑了人。有些不愿被张正严唤起的记忆,他更愿意用谎言去掩盖,以此来麻痹亦或混淆自己的潜意识,也设置了别人试图了解自己的屏障。现下,张正严不愿欺骗王瑾毓。
    “谈不上有很多兄弟,没多少了,或者也算多。我也弄不清楚了,从来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事儿。我以后慢慢和你细说。”
    “这是秘密吗,还是你不想让我了解你。”
    “都不是,这个很难说,我不确定该从哪里讲起。”
    张正严的眼神若犹豫,若坚决,他是铁了心不打算现在告诉她。王瑾毓也没有继续和他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他不想说那现在就不是自己该知道的时候,她把眼神投向了远方的湖面,远处的阳光,湖面闪烁,阳光斑驳,湖水暖光相交措,减缓了时光流淌的速度。
    “那就先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们学校离我大哥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吧。”
    “那,我送你大门口吧,校园大,怕你迷路。”
    “那行吧。”
    “对了,下周三我骑自行车去接你,我们去看电影吧。”
    “你别接我了,那边人多,嘴碎,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我来学校找你,行吗?”
    “好,那下周见。”张正严站在校门口,一直等到人群把王瑾毓的背影淹没了,他才转过身来向校园里走,心思却早飞到校外了,跟了什么人飘远了。
    四月里的那次初见,王瑾毓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张正严的心里,春风拂过,生根发芽,春花绽放,芬芳他半生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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