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严从图书馆借了一本《中国史略》,回到宿舍,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手里随意的翻着书,脑子里王瑾毓的脸若隐若现。他不知道自己对王瑾毓藏了情愫。
余又均打了晚饭回来,把饭盒放到写字桌上,瞥见张正严正在床上看书,他凑上去,也顾不得吃饭了。一下子坐到张正严床边。
赶忙问:“老张,怎么样啊?”他笑嘻嘻的,眼睛里放着光,就算隔着镜片也能看的出
张正严知道他想问什么,反而故意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别装啊。和我说说,我给你介绍的这个王瑾毓,怎么样,你和她聊得好吗?”
“还行吧。只见这一面,都还不了解,看看再说吧。”
张正严双手把书合上,坐起身来,他眼神空洞洞的,撇过头对着余又均又说道:“她就像一朵朽蔫的栀子花,依然单纯而美好,但缺了点精气神。还有,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她和我聊了许久她家里的事儿。”
余又均推了将要滑落到鼻尖处的眼镜,斟酌着,说:“要我说……她就像红楼梦里面的林黛玉一样。”
“她身体孱弱,郁郁寡欢吗……”
“想哪里去了,我会给你介绍个体弱多病的人?那以后怎么给你生儿子。”余又均脸上生出一丝不满,但没留几秒就收起来了。
顿了顿然后说“是我之前听学校的同事说起过,她从小就是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一直咬着牙,拼着命的努力学习,她的字还写得挺娟秀的。我看那,这种看人脸色长大的孩子最是敏感,生怕行差踏错,给人留了话柄,让别人瞧不起。”
“也许吧,她跟我提到她妈妈改嫁了,她继父又是个嗜酒如命之徒,估计这种日子给谁都不太好过吧。”
“就这样?我觉得不那么简单吧。不过……她说给你的就一定是真的,我就是敢这么肯定,她这个人真诚着呢。所以啊,老张,我打心眼里觉得你们俩有戏唱。我教过她两年,到现在又见到她,每次见到她眼里的忧伤就想去帮助她,走近她时,就被她那股子坚韧劲给逼退了,反而落荒而逃了。有时,我就觉的她像你一样,你俩都是有故事之人,还是都把故事收在心底之人。不过。你比她更复杂。”余又均挑起眉毛,瞅了眼张正严,斜起嘴角,似笑非笑的。
张正严细细地看了余又均一会儿,没有急于把心里的话讲出口,他很想跟别人倾诉倾诉,道道衷肠,让别人给他出出主意,理理头绪……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思量片刻然后对余又均说:“老余,饭快凉了,你赶紧吃吧。”
余又均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张正严又翻开刚才看的书,顺着页数,继续读起来。
当饥饿,贫穷,生死,离别,将这个张正严的母亲捆绑的几乎窒息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无路进,无路退,可心里那股求生欲在拼命的在抵抗。她想活,她要活,因为她不想再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向一个根本看不见尽头的远方走下去了,逃荒之路漫漫而无尽止,她想做出个选择,为她,也为了三个孩子,更为了那个只有四十天大的孩子。不能这么走下去了,她想用自己仅存的那么一点价值,来保证不被死神的手扼制她的咽喉。她想回到和丈夫原来住的村庄,虽然她知道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村子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但那里一定是有人的,她相信那里是有人还活着的。她也想过,即使一直坚持回到那里,也可能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前路都是未知的,都是迷雾状的。
她挺想赌一把的,输了,好歹也是落叶归根了。
“你嫁过来可以,你那个最小的娃娃也可以跟着你。但你另外两个娃娃……不能来我家。”男人盘腿坐在炕头上,粗糙的大手上暴着青筋,看的出那是双庄稼人的手,一只手里端着一碗泛浊的茶,碗底有点茶叶末子。他喝了一口茶,在嘴里砸了砸,然后吞下。他动了动喉咙,不急不缓,说道:“咱俩明天就可以把这婚事办了,这灾荒年景,你要嫁给我……用脚趾头想我也知道是个怎么回事,我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又是家里的独苗。白来一张嘴可以,趁这娃年纪小,不记事儿,我也就不计较了,就当自己孩子养着。可这一下子三张嘴,我……总不能替别人白养儿子吧,这算个怎么回事儿呢。”
母亲没有吭声,垂着头,看着赤裸着的双脚,她没有鞋穿,她的孩子也光着脚。她四五天没有吃饭,他的孩子也一直饿着肚子。她想着,自己走出这一步本来是为了孩子,可人家说的也不错,荒乱之年,粮食比人命值钱,这是命。谁也无能为力。她轻轻地舔了舔干到裂皮的唇,微微地将眉毛皱起,她不敢把心里的情绪直接搬到脸上,她很清楚自己一丝一毫的埋怨或不满之色都会起到反作用。
“大哥,求求你在考虑考虑,我能做很多很多活,或者,我让孩子们少吃点,他们也能干活。真的,别看他们瘦,都可能干活了,能不能把他们留下,我……我会…...好好伺候你的,求求你把他们留下吧。”母亲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她央求着,眼睛还是红了,噙着泪水。她觉得自己好低好低,低如最卑微的尘埃,陷落最黑暗的深渊,其实她心里没抱着什么希望,但她还是想为了孩子努力改变些什么,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放弃,退缩会后悔。自己的脸面与自尊和孩子们的命相比,一文不值。
男人吹开了碗中茶叶的浮沫,又灌了一口茶。翻起眼皮,瞟了眼二哥和张正严,然后说:“你说是这么说,但我不能动心。就为你这几句上下嘴皮子碰出来的轻巧话,你说,我得浪费多少粮食给两个外人。不值。”
“大哥,等孩子长大些,长大以后,不用你张口,我就让他们离开,自己去找出路。大哥,求求你了,我这也是实在没辙了,你不收留他们,这俩孩子只有死路一条,求求你了……求你了……”母亲腿有些软,想跪在那个男人的脚边求他怜悯,唤起他的同情。但是她并没有,三个孩子都在这里,那样做……她做不到。
“别磨叽了,不行!再叽歪,你就带着你孩子一起离开这儿,这媳妇儿我也不娶了。”
“这…….唉……可孩子,他们是我的命啊。”母亲哽咽,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湿了脸颊,滚到了下巴,她胸口憋闷的难受,是一种形容不了的痛。怀里抱着的老四也哭了,婴儿的啼哭在这间小房子里,穿来荡去,勾起了每个人心里的烦躁。
母亲的眼泪,透明无色,情深无奈。
“行了,行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不吉利。”男人心烦的摆摆手,他也不是心狠之人,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退让,直觉告诉他,有些事儿一旦沾上了就没玩没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打肿自己的脸充好人的时候,谁还不是都为了一个活命呢。“我也不想把你们娘儿几个逼上绝路,兔子急了都咬人。这样吧,我不要这俩孩子,但是你可以把那两个孩子送到地主家做长工或者当兵打鬼子去,好歹有个地方吃住不是?你自己也掂量掂量,想好了,明天就把他俩送走吧。”
张正严和二哥与母亲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站到一个由砖瓦堆砌而成的房子里时,苦苦追寻而来的并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却是一场告别,一次分离,一种由卑微而滋生出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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