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喜剧·地狱篇》第十四章 杀人如麻的、彻头彻尾的狂妄之徒张献忠, 滚烫沙地中的浩荡河道

    第十四章
    杀人如麻的、彻头彻尾的狂妄之徒张献忠,滚烫沙地中的浩荡河道
    时间2016年4月9日14:05——14:50
    出于怜悯,我替那个已经住声的前韩国总统的鬼魂,收集起了他的落在地上的枝叶,堆积在了他的树脚之下。既然他说这么做对他而言是不为无益的,那我就愿意为其提供这种举手之劳的帮助。只是为了不再打扰他,我没有问这样做究竟于他会有何等的益处。回想刚才出现的那些恶犬的疯狂,真是令我感到心有余悸,在对那个被撕咬得残缺不全的鬼魂满怀同情的同时,对眼前的这个遭受池鱼之殃的总统先生,怜悯也更加倍地浓烈起来。我还想对他再说些安慰之类的话,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因此也就作罢。在用满怀同情的目光看了他最后一眼之后,便跟随着世祖的脚步默默地离开了。
    于是,我们朝前走,在禺京和句芒凄厉的啸叫声中,在化作了树形的鬼魂的凄惨的痛哭声里。
    我们的脚下满是含混着血污和枯枝败叶的泥土,到处都散发着腥臊难闻的恶臭。树林的密度之大,真是远超乎我的想象;因此,我们只能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地寻找着可以下脚的空隙,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进。终于,在经历了一段艰苦的跋涉之后,我们来到了这浓林腐地的边上,成功地穿越了这满是肮脏和恶臭的古怪林带。现在,我们已经站在了第七层地狱的第二环带和第三环带的交界之处。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赤烫灼热的沙地,而刚刚被我们穿过的那片凄惨的自杀者的树林,正如一个花环般围绕着这一圈宽阔的炽热沙地,就如那道蒸煮着项羽、秦二世、孙殿英等人的血水河环绕着自杀者的树林一样。
    我们在这片灼热的沙地紧边上止住了脚步,放眼望去,整个沙地上空,到处都在飘落着一片片巨大的火花,仿佛无风的荒原上纷飞的雪片似的,又如同成吉思汗的孙子旭烈兀率领下的西征的蒙古军队,在印度的旁遮普地区看见一团团火把般的火焰,像不疾不徐的雪花一般飘落在士兵们的身上。现在,我所看见的情景也是这样,恒久不止的火雨漫天而下,落在眼前的沙地上,不断地增加着沙地的赤烫和灼热,也不断地增加着在这片沙地上忍受着惩罚的鬼魂们的痛苦。我看到那些有罪的鬼魂中的大多数,都在永不停歇地、手忙脚乱地蹦跳着,他们既要试图躲避自天而降的火雨的袭击,又无谓的妄想要逃离那炙热的沙地的烧灼。眼望着这片一时间还难以望得到尽头的、热浪滚滚、火雨纷纷的沙地,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穿越它。我知道古代的法显、玄奘二位法师在西行求法的道路上,也曾经历尽了千难万险,也曾经凭借着一双凡人的双脚踏过了干燥炽热的、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漠,但他们的双脚所走过的那种尘世间的沙漠,和如今出现在我眼前的这种到处被天火燃烧着的沙漠,是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呀。我相信世祖是会有办法的,但我又觉得不应该立即开口相询,因为内心里的薄弱自尊使我不断地克制着自己,使我不愿意将自己性格中的不沉稳和怯懦的一面,总是接二连三地暴露出来,对于以往面临恐惧时的那种不经意间的自然流露,我当然无法避免,但当我能够意识到和控制住自己的前提下,当卑劣的自尊心在我的灵魂里油然作怪的前提下,虚伪的我,总还是要竭力地伪装掩饰一番的。
    昊天上帝对罪过的惩罚,虽说有道可循,但却是多么的惨烈和令人无法想像呀!我看到一群群赤裸着的鬼魂,他们在不停地挥打躲避着落在头顶和身上的火花,同时也都在十分无奈地惨叫着、恸哭着。他们虽然共同面对着火雨的袭扰和滚烫的沙地的包围,但从他们所呈现出来的不同身姿来看,似乎也在以不同方式领受着属于各自的子惩罚,因为他们有的仰卧在那里,背对着地;有的蜷曲成一团坐在那里,更多的则像我刚才所说的:永不停歇地、手忙脚乱地蹦跳着,既要试图躲避自天而降的火雨的袭击,又无用地妄想要逃离那灼热的沙地的烫伤。蜷曲成一团坐在那里的相对较少,而躺在那里受罚的就更少了,虽然最少,但却发出最惨烈、最凄厉的哭叫声。
    我开口问道:“世祖,自从进入这暗无天日的地狱以来,你曾帮我克服了许多的困难,带领我度过了不少的难关,同时,也顺利地解开了我心中的很多疑问之结。请你不要厌烦我,不要厌烦我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提出问题,求你为我解答。因为在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任何人所表现出来的无知,都应该被智者理解和允许的。所以,现在我又要提问了,我想知道距离我们稍远一些的那个鬼魂是谁?他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似乎对于降落在身上的火苗和身下赤烫的沙地毫不在乎,他的脸上带着那样轻蔑和凶狠的表情躺在那里,仿佛他满身的神经系统都被烤坏,刑罚的残酷丝毫不能带给他任何痛苦似的。”②被我提到的那个鬼魂,大概是听到了我在向世祖询问关于他的事情,于是就更高声地吼叫谩骂起来:“我活着是什么样的人,死了还是什么样的人。我活着怎样骂,现如今还要怎样骂!贼老天,你从来就没做过一件好事情,从古至今,万千生灵,哪个未曾遭遇过你所安排下的种种惨事?你手下的如来佛祖,口口声声普度众生,但想世上代代众生疾苦万端,何曾有人见过佛祖救度过他们中的哪怕是半个人了?观音大士、太上老君、十殿阎罗等等,也不见得是什么所谓的好神仙,行事颠三倒四,口不对心,他们也就只能欺瞒一些世上的黄口小儿,无知蠢辈。盘古、伏羲、女娲、神农、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三皇五帝,嘿嘿,了不起,世人为你们所创造,世事为你们所安排,哼哼,莫非杀人放火,淫人妻女的事情也是你们所创造、所安排的么?!尔等三皇五帝,大小神仙,实在是猪狗不如!!!……”
    一听这话,世祖就用极愤怒的口气冲他说:“张献忠,你这位赫赫有名的大西国的皇帝,你狂妄的性情一如你在世之时,在这样炙热得无可逃避的火狱里,你还是这样目空一切,还是这样敢于指天骂地,你可知你的这种无论死多久都毫不悔改的心,其实正是上天对你的更严厉的惩罚吗?这种惩罚方式较之于这地狱中所有其他的惩罚方式,都更加冷酷,更加无情!在这里,你除却要忍受无可逃避的火浴刑罚之外,目空一切、怒火中烧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所带给你的痛苦,才是对你狂妄无知的最为合理、最为适当的惩处。在你生前,曾跟随你四处征战的盗匪或曾和你浴血厮杀的明军将士,他们如今都或在天庭或在炼狱或在地狱里,分别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合理位置。在对你们恩怨功过的处理安排上,上天确实已经彰显了他的大公至正、至圣至睿和至赦至慈。”接着,他转过身来,以温和的口气对我说:“这个人就是明末民变的匪首张献忠。他从前从不把至高的昊天权威放在眼里,也从来不把任何神灵鬼畜夜叉等等幽冥的存在放在眼里,更加不把世上万千生灵的性命放在眼里。他手举屠刀,草菅人命,视无辜官员百姓的性命比诸蝼蚁猪狗皆不如。但他却把自己在天地间的位置看得无比重要,即便现在,他也仍然还是如此,这和他在世的时候没有丝毫两样。但是,方才我对他说过了,他的这种无边的狂妄和恼怒,正是他如今这悲惨结局的根源,正是他身心两方面都受到了极大痛苦折磨的表现。对这样的万恶不赦之徒,我们还是不要理他了,任由他在这里继续猖狂下去吧。现在,我们要紧贴着这炽热沙地的边缘,朝左走,走的时候你千万要当心,不要把脚踩在滚烫的沙地上,而要始终紧贴着这沙地与树林相接之处的边缘行走。”
    张献忠的愚蠢狂妄使我感到吃惊,因为他的狂妄,但也许更是因为他的无知,使我对他的任何应有的怜悯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对这样的鬼魂,竟然没有被安置在更深层次的地狱里受更加严厉的刑罚,我不由得深深感佩于昊天的无穷慈恩和无边度量。由他今时在严酷刑罚之下依然故我的狂态,也可以推知他在世时是何等的无法无天,对无辜生灵的屠戮是何等的肆无忌惮。
    就这样,我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紧跟着世祖的脚步朝前走,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一直默默地朝前走去。在别人看来,我们是那么的风尘仆仆,那么的行色匆忙,仿佛因为家有要事而在荒野间匆匆赶脚的一对落魄父子。很快,我们看到了从自杀者的树林里涌出来的一条河水,从那河水的颜色上,我猜到了它和那条被英招们守卫着的血水河的关系。由于受了那漫天而降的火光的映照,这河水的颜色在我看来呈现出了更加可怕的殷红和浑浊来,如同流动着的整河的血液。至今想到它那暗暗流动的血样色彩,都还使我感到毛骨悚然,浑身发冷。那颜色,又像是数年前孟津县朝阳镇的一家化工工厂,在对沾满红色颜料的塑料袋子进行了一次清洗之后,居然把流经洛阳城区的整条涧河水染成了赤红的颜色一般。眼前的这条河水,从自杀者的树林中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涌流出来以后,就穿过身体右侧的这炽热的沙地继续向下流去,将本来延绵完整的沙地从中截断,一分为二。天空中落下来的一团团一簇簇的纷乱火焰,在掉落到河水中的时候,统统地被熄灭了。世祖告诉我,这自空中如此密集地落下的团团簇簇的火苗,就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除了天上的圣水和眼前的这河水,世间的凡水是根本熄灭不了它的。而且,此处河段的河底,与河两边的斜坡以及堤岸的边沿,皆是地狱中所产的黝黑岩石所铺成的,河水在这样的河床和堤岸的护卫下朝下游流淌,方不致于被两边干燥灼热的沙地所吸干;而这色泽黝黑丑陋的岩石所铺就的堤岸之沿,就是我们避免被沙地烫伤和躲避火雨袭击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将要向前穿过这滚烫灼热的沙地的路③。
    “孩子,看这条河,它使上空落下来的火焰统统熄灭在它的水流之中。自从我们走进地狱大门的门槛以来,在所有已经指点给你看的河流中,你的眼睛还没有看到过像目前这条河如此值得关注的。”世祖的话越发地引起了我的惊惧与好奇,我便恳求他赶紧把这条河为什么如此值得关注的原因讲出来。
    于是他说:“在汉域西北的边地上,有一块如今已经消失了的国土,叫唐努乌梁海,它的东边,与苏武牧羊的北海紧密相连。如果从那里一直向东望去,过尼布楚、外兴安岭、庙街、海参崴、库页岛,天水相接的大海可以尽收眼底。正如你知道的,从前那里的山上山下,到处为茵茵的绿色所覆盖。在其中的一座山里,挺然屹立着一尊巨大的神像,神像的两只肩膀分别对着庙街和库页岛的方向,眼睛眺望着长安,好像在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容貌。神像的头部是纯金铸造的,两臂和胸部都是纹银铸造的,胸部以下直到身体叉开的腹股沟,都是铜做的,两条大腿以下则都是纯铁做的,只有一只右脚是泥土的。但是这只泥土的右脚,这个通体最弱的支点,却担负了此神像绝大部分的重量。这巨大的神像的每一部分,除开顶部那精金打造的头颅以外,如今已经到处都有了朽坏,到处都有了裂缝,从那一道道的裂缝里,一年四季永无休止地往下滴答着水滴,放佛自这神像通体所沁出的眼泪一样。这所有沁出的水滴啊,最后于他的脚下汇合在一起,穿透他脚下的那块山岩的孔隙,源源不断地流到了这地狱中来,就形成了我们在上边的所经过的那几道或肮脏或恶臭的水流,然后由我们眼前的这道狭窄的水道再流经下去,在沙地中经过了充分的过滤,一直流到地狱的最底层,也就是整个地球的中心地带,从那里形成了一个寒冷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湖泊。那湖泊里的水,经过了沙地的过滤,已然变得清澈见底,却因为寒冷,几乎全部凝结成了坚固的冰。它在地狱里被俗称做‘冰湖’,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湖泊,当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你自己将会看得很清楚,所以我们现在就暂且先不说它了。”④
    我问他道:“世祖,在我们进入地狱的大门以后,所经过的几条河流假使都是源于你说的上界的那尊奇异的神像,都是源于那尊神像的身体所沁出的泪水,那么,为什么我们所看到的几条河水的状貌,会有那么的不同,包括它们的颜色,有的那么黑,有的那么灰暗,有的则呈现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色。它们可都是像兄弟一样,拥有着一样的水源啊。”他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何止是这样的几条河流呢?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不像我们看到的非此即彼那么简单,即使是现实中的河流不也是如此吗,同一条河流,在有的河段是蓝色的,在有的河段是绿色的,再一段则可能是棕色的或是黄色的;有的时候河中的水流极为湍急,有时则又舒缓得几乎看不出它的流动。再者,你还要知道,我们所经历的、所置身其中的这座地狱,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坑般的存在,它的整体呈圆状,每一层地狱也都是附着在这整体圆状上的一层圈环,所有这一层层圈环的直径,自上而下地逐层递减。虽然我们在所经过的每一层里都走了不少的路,但相对于那些圈层里的总周长,我们所走的还只是少得极其可怜的一小段。我们当然没有必要走完每一层里的全程,因为对我们所要达到的目的来说,既无那样的必要,也无太多的时间。所以,我们看到的这些河流自上界往下流经的不少地方,其实是我们并没有走到的,对它们颜色大小宽窄的改变,才会觉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不要细想这些了,它们与我们此行的目的无关,所以,暂时收起你对这几条河水的兴趣吧,等将来属于你的闲暇时间足够充裕的时候,你再来对它们做一番细致入微的调查吧!现在,到了应该远离这座自杀者之林的时候了。你留心跟着我走,沿着河岸边缘上的这一溜黑色的岩石,这岩石上的温度远远低于旁边的那些沙地。这滚烫的沙地有多宽广,眼前的这条河和它边沿上的黑石所形成的路就有多长。”
    注释
    在成吉思汗之后,蒙古人的铁骑风暴席卷了整个欧亚大陆,唯独印度得以幸免。此种原因众说纷纭,历来有不少真真假假的传说。我国古书中并无印度天降火雨的记载,但据说马其顿王亚历山大大帝西征到印度之时,他的军队就在旁遮普地区遇到了这种漫天而降的火焰,为此,他还就这一现象写信求教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
    ②张献忠,字秉吾,号敬轩,明末民变首领之一,后期主要割据四川,在成都自称皇帝,国号大西。1646年被攻入四川的清军所杀。历史记载显示其部队曾多次屠杀无辜平民,而且无论到了何地不停地淫人妻女,把这当成笼络手下士兵的手段之一。
    ③刚才是沿着树林和沙地的边缘左行,现在要再向右调正方向,沿着黑石铺就的堤岸边沿朝前行走了。
    ④这一段关于流泪的神像的描写,是根据但丁《神曲》第十四章中的对应段落改写而成。但丁设定的这一神像,其灵感得自于《旧约圣经但以理书》第二章尼布甲尼撒王之梦:“大王,你梦见的是一尊巨大的立像。这尊立像异常高大,非常的光辉灿烂,他立在君王之前,相貌可怕。这尊立像,头是纯金的,胸和臂是银的,腹和股是铜的,胫是铁的,脚一部分是铁的,一部分是泥的。”曾出现在尼布甲尼撒梦中的这一神像,被但丁巧妙地应用在《神曲》的故事情节之中,并想象自神像的裂缝中流出泪水,汇集在一处,流入池中,从而形成了地狱中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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