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喜剧·地狱篇》第十五章 《二十四史》之《宋书》的作者沈约

    第十五章
    《二十四史》之《宋书》的作者沈约
    2016年4月9日14:50——15:25
    现在,我们沿着那一溜黑色的岩石所形成的坚硬堤岸向前走。由于两岸上的高温沙地的作用,河中的水不断地向上升腾着雾气,在整条河的上空形成了一道浓重的蒸气,这道蒸气,像是给这条怪异的河水戴上的白色帽子,在空中笼罩着这一河的河水,并随着河水的走向或是直行或是蜿蜒,使得不断由上空降落下来的燃烧的火苗,在穿过它那浓厚的蒸气层之时便被纷纷地熄灭掉了,故而使得河水与它近旁的两岸都避开了火雨的袭击。一路走过去,我用眼光仔细地观察着那黑色粗糙的岩石所形成的堤岸,不由地联想到了千年之前的吴越王钱镠,他为了防止海水倒灌的洪流,给海宁百姓带来的生命财产的损害,在钱塘江和大海交接处,沿岸筑起了巨大的堤坝来抵御逆袭海水的汹涌澎湃;而如今,在我脚下被我踩踏着的这道黑石堤岸,它虽不如用来抵御钱江潮的那道堤岸那么高、那么厚,在功用上也未见得相同,但他们在外观上的某种相似性,还是使我很容易地把它们联想到一起,并油然地在心中作出一番比对。
    沿着这道堤岸,我们两人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出很远了,回望那晦暗恶臭的、令人难忘的自杀者的树林,它在我们的眼中已经变成了沙地边缘上的一条灰线了。继续往前走,很快我们就看到了一群鬼魂履着河岸外围的沙地迎着我们走过来。距离还稍远的时候,我就感到他们每一个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们;等到和他们接近一些的时候,然后更接近一些的时候,他们仍然一个个地在用那样惊奇的目光朝我们观望着,好像黄昏时分在一弯新月的照耀下,一个人在马路的这一侧努力地张大眼睛望着另一侧自己感觉眼熟的人一样;等我可以清晰地看清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全都皱着眉头向我们凝视着,犹如年老的裁缝穿针引线时凝视针眼一般。就在这样的观望中,就在这样的凝视下,一个鬼魂首先开口说话了。他走近了我并拉住我的衣角,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一边说道:“太令人感到惊奇了,你果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的话。”在他伸手拽我衣角的时候,我定睛望着他那被漫天纷飞的火焰烧得乌黑的面孔,实在很难辨认出他本来的相貌,更难以猜测出他的实际身份来。因此,我不无歉意地弯着腰,俯下身去问他道:“这位大哥,请问你是谁,你那被烧得破了相的面孔呵,使我无法看清你本来的样貌。”他回答说:“我是梁朝人,是刘宋王朝的征虏将军沈林子的不孝子孙,我叫沈约,是那位一百余卷的史书《宋书》的作者。”一听他的回答,我心中充满了惊讶,满怀敬意而又将信将疑地问他说:“真的吗?你就是那位在梁朝官至尚书令,且兼领太子少傅的沈约沈休文先生吗?”他回答说:“不错,正是在下。”我随即以十分恭敬的口吻说:“休文先生,我拜读过你的历史著作,也拜读过你的各类诗文,对你的过人才华,我是多么的由衷感佩啊。真没想到,我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这于我而言,真可是三生有幸了!”他说:“很感谢你对我的称赞。真没想到,罪孽深重的我,被上天罚在此地如许长久,人世间我居然还有人在传扬我的名声,更没想到在这种晦暗火热之地,还能有幸见到你这样有血有肉的活人。假使我沈某人稍微离开一下与我同行的这些伙伴们,而跟在你的身边陪你一起走上一程,你不会觉得我失礼和冒昧吧?”我回答道:“你太客气了,休文先生,假使你有意在这种地方陪我走上一段的话,在我的心中,只有感激和感谢的份儿,我怎么会觉得你失礼和冒昧呢!而且,我看出来你们已经走得很是辛苦了,其实我们也是一样,为了使大家都能略微歇一下脚,咱们便停下来一谈又有何妨?”他说:“年青的先生呀,你不知道,在此处的所有鬼魂们,不论是谁,只要稍微停脚不再走动,接下来就要被处以更严苛的刑罚,会被罚躺在滚烫的沙地上一百年不许动弹,在一百年时间里,任凭火雨的击打、沙地的炙烤而无法遮挡翻身。你也看到了,远处的有些鬼魂,已经被那样仰面朝天地固定着了。所以,我们还是边走边谈吧,这样既不会耽误你的行程,于我而言也绝非无益。你只管按你的步幅踩着平坦的岩石行走,我在旁边的沙土中跟随着你,陪你说一会儿话之后就离开。”
    我害怕那纷纷而落的火雨的袭击,所以不敢走下堤岸去与他同行,我脚踏着黑色坚硬的岩石走,他则在距离我五六米之外,脚踩着灼热的沙地和我平行着朝前迈步。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谈,在整段行程里我都对他满怀着诚挚的敬意。他问我贵姓。我觉得自己卑微的名字和他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得可以忽略不计了。因此就用十分简洁明了的语言、极其谦卑的语气把自己做了一番简要的介绍。他又问我说:“贤弟呀,请你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机缘,或是什么命运,在你的肉体生命尚未结束之前,就把你带到这下边来的,使你在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做这种艰难的穿行?在你身旁的这位看起来慈祥和善的老丈,他是谁?他看起来既像是你的长辈,又像是你的向导。”我回答他道:“休文先生,在阳光明朗充足的人间,我那么多年都一直悠游在无忧平静的生活里,不是在办公室里应付着那些缠人的俗务,就是在家中我自己的简陋书斋里,翻看品读那些被我廉价买来的盗版书籍。既然前人有‘书山有路勤为径’的古训,那么,我依着这古训在那样的山林间坚持不懈地探索下去,以为总有一天会觅到一些别样的风景吧!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天,我的这种悠然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我在一种精神混沌和迷茫的状态里,迷失在一片阴森晦暗、死气沉沉的森林里了。那里到处是枯藤死树的缠绕牵绊,后来也遇到了凶猛野兽的咆啸和威逼。也仅仅是在昨天早晨,我才掉头离开那里的,帮助我脱离那种险境的,就是你眼前的这位慈祥和善的老丈,他是我的祖先,是我身体中流淌着的血液的最初源泉。当我在那种环境里左右奔突不得脱身的时候,当我面对那种凶险而命悬一线的时候,是他及时现身搭救了我,并且带领我穿越这从无活人经过的地方,从这永恒的死亡和黑暗里,走出一条回家的光明之路来。”
    听我说完,他睁大了眼睛对着我直勾勾地注视着,半晌不发一言。自今回想起来,我都无法完全断定他那时对我投过来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似乎不仅仅是惊奇,还包含着怀疑、羡慕、敬意、崇拜甚至嫉妒。所以,从他那几乎被烧焦的乌黑的脸上,虽然我难以看出他的表情来,但透过他的眼神,我却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他传递给我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好奇和善意。只听他对我说:“能受到上天如此的观照眷顾,真是亘古以来从未有过之事,也是向来自诩博闻强记的我闻所未闻之事。根据我在世时候的经验,一个人在短暂的一生中想要有所作为,就应该始终追随自己起初所确立的目标,如果能够历经百折而仍然不挠,就不会不在青史上留下或浓或淡的刻痕。希望你珍惜上天对你的眷顾和提携,不要枉费了自己的这种空前绝后的特殊机遇。我的一生都在汲汲于名利的获取中,但我深知自己的成就远远不及我的父祖辈们,我没有他们那样的指挥千军、叱咤疆场的用兵之才,而只能在枯燥发霉的故纸堆里,只能在对奸雄之辈一心一意的辅佐扶持过程里,来获得俗世所艳羡称许的虚荣②。我的一生历仕三朝,按照古人‘忠臣不事二主’的圭臬来衡量,我实在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汲汲于功名利禄而不晓得忠义为何物的乱臣贼子。我不乞求后世宽恕我这不孝的逆子对先人们的辱没,只愿世人们不要因为我的斑斑劣迹,而否定父祖们对所事人君的忠诚和他们所可圈点的功业!请容许我非常冒昧地恳求你,恳求你再回到充满凉爽和阳光的尘世之时,能够达成我的这种所愿,把我父祖们的功业加以传扬,即使为此付出比我目前所受的这种刑罚更加痛苦千倍的代价,我也会毫不犹豫、在所不惜的!”
    说着说着,他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从他的话里,我感知到了他对自己在世时的某些行为的否定,也感知到了他基于这种否定之上所流露出来的真诚的悔意。我当时就想,假使昊天上帝接受我的祷告,我真心的愿意帮助他实现他所说的那种愿望,我也真心希望将来能有一位和罗贯中、施耐庵一样卓越的家,把他的祖父沈林子、沈田子和他的父亲沈璞等人的忠义事迹,加以说部演义,使天下四海的人民尽皆知晓,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消遣嗑牙的谈资③。只是,那样的一位卓越的家,即便有金庸、梁羽生先生般的写作之才,也未见得就一定能写出我想象中的那种既质量上乘、又轰传于世的煌煌巨著来。要知道,如今的世上,就连《水浒传》《三国演义》这样的经典文学名著,都已经很少有人问津了。图书销售行业里每年所做的市场调查统计数据,不都在向我们显示着时下的人们,对读书的兴趣已经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历史新低吗。有读书爱好的人们,大多也兴趣集中在穿越、玄幻之类不着边际的文字堆里不能自拔,《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那样真正质量上乘的、永恒的经典著作,已经日渐沦为学者学术圈子里混饭吃和扯淡用的无聊工具了。不过,如果可能的话,我倒是愿意为休文先生的这种愿望,尽下我的绵薄之力的,毕竟,他的先人们曾经金戈铁马地追随宋祖刘裕南征北战过,而且据可靠的史籍所载,他们在当时也确实是功勋卓著的。
    于是,我答应了他的请求。然后一边走我一边问他:和他一同在这里受罚的鬼魂中,都有那些是和他一样为世人所熟知的才华横溢的文人。只记得他对我说出了好长一大串的人名来,这一长串名字中既有帝王将相,也有古来的很多知名的学者,还有很多蜚声海内外的歌舞伶人,他们这些人在世的时候,都在性价值的取向上有着和人伦及自然天理截然相悖的行为。据说春秋时期的卫灵公和弥子瑕在这里,西汉时候的汉哀帝刘欣和董贤在这里,东晋十六国时候的前秦雄主苻坚和他的慕容冲、唐太宗的儿子李承乾和他的称心也都在这里④。记得他给我说出的这一长串人名里,似乎还有扬州怪杰之称郑板桥和《续资治通鉴》的作者毕沅,以及与我们同时代的张帼荣、白先永和罗纹等人⑤。他还告诉我说,假使我们在这里能够稍微多待一些时间的话,假如我想见他刚刚提到的这些行为不检的丑类的话,那么我是完全有机会见到的。说完这些话以后,我对他的回答表示了感谢,并告诉他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无法在此处做过多的停留,他刚才说到的这些人只要能见到一小半,我就会欢天喜地心满意足了。他则为了不耽搁我们的行程,在向我们一抱拳,道了声珍重以后,就和他的那些同伴们们,朝着沙地的深处走去了。
    望着休文先生远去的背影,联想到他那羡煞人的泼天般的才华,心下不禁然地为之叹息不已。他在世上数十载寒暑的生命里,史学、文学、辞赋学皆有可观造诣,兼且著作等身。他经过二十几年的呕心沥血所著成的史学巨著《晋书》,以及他的很多文章辞赋佳作,就像《红楼梦》后几十回的命运一样,随着历史的滚滚浊流,翻卷着走了一程之后,便不知道在哪一个河段河湾里因为哪些至今不为人所知的原因,在阳光照耀下的河面上反射出来的闪闪烁烁的金光里,懵懵懂懂地浮沉了几下之后,便永久性地消逝在了视野可见的苍茫水面上。但是,仅仅通过他存留于世的《宋书》,和少量的辞赋佳作,我们不仍可以窥见到他非凡才华之一斑吗?通过他的这些遗留在世上的少量作品,不仍可以比照得当今社会上,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欺世盗名鼠辈们相形见拙吗?
    注释
    沈约字休文,南朝门阀士族家庭出身,幼年丧父。他从幼年时候起就和他的父祖一样勤奋好学,白天读过的书,夜间一定要再温习一过,青年时候的沈约,已经博通群籍,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了,和年轻时候的梁武帝萧衍、范云等并有文名,一起来往于竟陵王萧子良门下,被人称为竟陵八友。南齐朝的萧宝卷做皇帝的时候,昏聩无道,冤杀功臣,沈约帮助萧衍推翻了萧宝卷的统治,掌握了朝廷大权,接着又和范云等人推戴萧衍自立为帝,建立了南北朝历史上的梁朝。在梁朝初年倍受重用,但晚年与萧衍产生嫌隙,在疑惧之中死去。沈约曾在其《忏悔文》中写到:淇水上宫,诚无云几;分桃断袖,亦足称多。后人据此而推断他的情感生活中有同性恋的嫌疑。所谓的“分桃断袖”,指的是春秋时期的卫灵公和弥子瑕以及西汉的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弥子瑕是卫灵公的男宠,又一次弥子瑕吃到一枚味道极其甜美的桃子,于是吃到一半便递与卫灵公吃,如果换做旁人,弥子瑕的此种作为可能会以大不敬的欺君之罪而受到惩处,但由于他和卫灵公两人的感情非比寻常,卫灵公非但不加以怪罪,反而因之大受感动,称赞弥子瑕有爱君之心。董贤是西汉晚期的御史官董恭之子,在汉哀帝刘欣还是太子的时候做过太子舍人,那时候其就因为形容俊美如女童而受到刘欣的待见。刘欣继位为帝,两人一别数年,当刘欣再见到董贤的时候,发觉董贤出落得更加俊俏多姿了,也更加像是一个柔美善媚的女人了,就连他的六宫粉黛犹有不若。从那以后,刘欣就命他随身侍驾,圣眷日隆,同车而乘,同塌而眠,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国色天香的妃嫔来宠爱。一次午睡,董贤枕着刘欣的袖子熟睡着,身为皇帝的刘欣有要事起身,但看到熟睡中的董贤,不忍心惊醒了他,因此随手拔剑割断了衣袖。这便是“分桃断袖”典故的由来。
    ②沈约口中的奸雄之辈指的是梁武帝萧衍。南齐朝末年,萧衍顺自湖北奉南齐宗室南康王萧宝融为帝,起兵东向征讨昏顽之君萧宝卷。功成之后权倾天下,和当年的曹操一样得到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的待遇,继而加九锡,都督中外军国大事。但是他不像曹操那样只愿意做个周文王,等待着死后由儿子来取代当朝皇帝,然后再由儿子来追认自己为太祖皇帝,而是第二年就逼迫齐和帝萧宝融禅位,自己做了皇帝,改国号“梁”,并随即派人将萧宝融害死了。
    ③沈约的祖父沈林子和他的伯祖父沈田子,都是晋末宋初的著名将领,一生跟随着宋太祖刘裕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沈林子博览群书,兼善文辞,所著诗赋、乐府、表笺一百二十余篇。林子的儿子沈璞即是沈约之父,从小即好学不倦,受到宋祖刘裕的赏识喜爱,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官拜宣威将军、盱眙太守。刘裕的儿子文帝刘义隆在位期间,曾发动过五路大军北伐中原,但很快就被兵锋正盛的北魏军打得打败,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亲率十万大军反攻,一直打到长江边上,由于不善水战而被迫北还。在还师途中,拓跋焘指挥数万大军猛攻盱眙城,沈璞带领着几千守军抱着必死的决心凭城固守,一次又一次击退了魏军的进攻,使得数十倍于己的魏军伤亡惨重,无奈之余撤围而去,成就了南北朝军事史上最为闪光夺目的经典战例。
    ④十六国时期的前秦主苻坚,是前秦的第三位国君,曾在汉族名臣王猛的辅佐下灭掉了前燕和前凉,成功统一了中国北方。在灭掉了前燕之后,苻坚把前燕貌美的的清河公主纳入后宫,同时看到公主的弟弟慕容冲相貌俊美,亦纳为贴身随侍,演绎出了中国历史上的又一段分桃断袖的故事。唐太宗的儿子李承乾和他的男宠称心也是如此,据传称心肤白貌美善歌舞,李承乾大加宠幸,唐太宗闻知儿子的丑行后大怒,派人收称心而杀之。李承乾因此悲痛欲绝,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最后竟至于密计谋反,事败后被其父废除太子之位。
    ⑤传说郑板桥平生也有断袖之癖,曾在他的《板桥自叙》中称自己:“酷嗜山水,又尤多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指的就是今人所说的同性恋。他还曾从爱好男色的心理出发,主张改刑律中的“笞臀”为“笞背”。在为官县令期间,又一次不得不对一犯赌的美男施以杖责,竟至于心痛此人而当堂落泪。毕沅是清代杰出的学者和大臣,字秋帆,乾隆二十五年(1796年)庚辰科状元,依靠学问得到乾隆皇帝的喜爱,官至湖广总督。他在未及第之时生活比较拮据,京中的男优李桂官对他不时地予以资佐,且“病则秤腰量水,出则授辔随车”,两人不一般的感情不胫而走。毕沅大魁天下之后,人们便戏称李桂官为“状元妇人”成为了与毕沅这位才子相配的一位特殊的“佳人”。白先永是台湾当代著名作家,张帼荣和罗纹是香港当代著名歌手,毋庸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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