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特码》第九章 检查

    白马市教育局局党组文件：以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为指导，忠实实践三个代表，全面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深入学习十八大精神。加快实现教育书刊产业化进程。改革创新，与时俱进，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切实保障广大学生及家长的合法权益，促进学生全面进步，健康成长。特成立白马市教育书刊发行公司。云云，以下删除若干字。
    红头文件分发全市中小学，望遵照执行。并抄送市委、市政府、市人社局及宜昌市教育局。宜昌市教育局号召其他县市学习白马市教育局打破坛坛罐罐、敢为人先的精神，为饱受非议的教育书刊产业指出了一条金光大道。黄局长毫无争议地被评为本年度省“金点子局长”。
    教育书刊发行公司是教育局新设的二级单位，员工属在编在岗教师，负责销售教辅资料工作。每学期放假前向学生及家长发放订单，开学初由教育书刊发行公司发放资料并收取资料款。体现的是自愿原则，和学校、教师划清界线，而这正是教育系统销售教辅资料的软肋。每隔十天半月，局办公室就会跟颜梅打电话：“颜经理，您派人来领司机班的油票和维修的发票。”“颜经理，您派人来领会务接待的发票。”这一篮子开支均在教育书刊发行公司做账，把它搞成非盈利的单位。这个非盈利的为师生服务的单位安排了城区六名下岗教师。
    开学第一天，黄局长带着颜梅到几个学校检查教辅资料的销售工作。本来任命的经理是田嫚，没上几天班，就调到电视台去了。这白嫩娃娃说进电视台就进了。烫了爆炸头，衣着更加的艳丽新潮，全是本市几家高档专卖店赞助的。近期正在搞一个人物专访，对象是下岗教师中自强不息、在创业道路上高歌猛进的典型代表。最后一站局长特地安排在黄金镇最偏僻的五界场小学。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只有一间教室有人报名。那个老师和家长真像难兄难弟。都是鸡窝头，胡子拉渣。家长打赤脚，老师趿着拖鞋。家长裤管卷得高高的，裤子粘了不少泥巴，老师一个裤脚长，一个裤脚短，裤腿有几个被烟烫出的洞。这时他一边写一边吞云吐雾。讲桌左首有几根散烟，右上角堆着教辅资料和一个装过棒棒糖的存钱罐。家长抓出一大把毛币粘着口水清点后交给老师，老师又粘着口水清点后揉成一团塞到罐子里，压一压，免得冒出来。还差三毛钱，那人把两个裤口袋翻出来，像大腿长了两个兔耳朵。他从一个“耳朵”里掏出三个钢镚，朝罐口扔进去。有一个钢镚又蹦出来在地上滚动。那个学生丢下怀里的资料，蹲下去捡。
    等到家长和学生走到校门口，局长就下车和家长聊起来：
    “这些资料是不是你自愿购买的，有没有谁强迫你买。”
    “是老师要我们买的。说每个学生都订了，不订不行。”
    “我记得上学期放假的时候发了订单，你签字没有？”
    “不签能行？当时我在打牌，我要儿子自己签的。刚才老师要我们跟外人说在经销店买的，老师没有收钱。”
    等两个人走出校门，黄局长就到教室去找老师了解情况。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他竟然像学生一样睡起午觉来，鼾声如雷。局长敲敲讲桌，他迷迷糊糊地问：“是不是放学了？”局长猛一拍桌子：“上班时间还睡觉？！”他吓了一跳，站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的人：“你开什么玩笑？你是……哦，黄局长，您好！”局长怒火万丈：“你是不是打牌熬夜？你看你的眼睛，红通通的……”说到这儿，就转身出了教室。他抓了抓“鸡窝”，有些莫名其妙。等到局长走远，颜梅凶到这个老师面前，指着鼻子骂：“看你眼屎，恶心！你这个窝囊废！”
    黄局长在车上余怒未消，自顾自地说：“你看城区学校做得多好。班长在班主任的协助下收钱，由班长交到经销店，这就表明是经销店收钱。再派几个学生到经销店领资料，表明是经销店发放资料。看起来老师没有参与教辅资料的销售工作。我们需要的是这种效果。老师成为幕后英雄，成为地下工作者，这不是天衣无缝么？成立教育书刊发行公司的目的就是学校和教师不参与。”
    颜梅闷闷不乐，冷笑一声：“自欺欺人。”
    “对！演戏，唬鬼。有时全中国人都知道是演戏的事，还在轰轰烈烈地上演。假作真时真亦假嘛。”
    “黄局长，家长到外面买资料都打折。我们公司收钱一分钱都不能少，家长和老师们意见很大。”
    “亏你是经理，完全没有政治觉悟。书店打折是做生意，可以讨价还价。我们是全心全意为学生服务，怎么能讨价还价呢？”
    黄局长本来准备靠着椅背打盹，又谈起那个老师来：“那个胡子拉渣的老师就像农民工。穿拖鞋，一个裤脚长，一个裤脚短，还有眼屎，想起来就恶心。”他掏出面巾纸装模作样地擦了擦嘴，揩了揩手，好像他刚才接触到眼屎了。颜梅扭扭屁股，好像要往外挪，离他远些。她偏着头望着车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响。他怔了怔，长吁一口气，用手拍拍嘴，闭上眼睛打盹。
    其实还是有人很喜欢毛老师头上的卷毛。只要他上街，后边总是跟着一群三岁大的孩子，想吃他头上的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