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特码》第十一章 特码

    孙伏明真切地感受到：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只有妻子会为你撑一顶小小的伞，会为你疗伤。
    那天，他把头埋在妻子胸前拱来拱去。后来，两个人长久地抱在一起，都不说一句话。
    孙伏明在床上一躺就是五天，睡出腰椎间盘突出。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想就哭。每天他的枕巾湿漉漉的。他把枕头撕开，掏出棉絮到处撒。妻子什么也不说。枕巾湿了，换条干的。枕头烂了，换条新的。有时，他像受伤的狮子冷不丁大吼一声，不管是半夜三更，还是夕阳西下。每当他嚎叫过后，她就用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丈夫滚烫的胸膛。她觉得那颗心好像要熔化似的，一碰成水。她把头扭向一边，任泪水悄悄滑落。
    孙伏明通过买码完成了自我救赎，从中找到冒险和刺激，借以麻醉自己。他原以为买码会愈合伤口，殊不知是往伤口上撒盐。比如这期香港六合彩的特别号码是狗11号，那么买一肖狗中奖，六肖（八肖、十肖都行）中有狗中奖，买单中奖，买合数双中奖等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玩法多样，惊险刺激。由此演绎了好多或精彩或悲壮的人生。
    我班有个女生叫邓娥，后来同学们都叫她邓鸡。改名的情况是这样的：有一期开鸡七号，她家正好有七只鸡，父母在亏了五千块钱之后把鸡杀光光，炖了一大锅，炖得离了骨，全家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鸡。现在一听到别人叫她，眼前满是鸡爪子蹦来跳去。
    狗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要是开狗，免不了被主人追着打。我们这儿的狗走路都是一瘸一拐。这些狗聚在一起互诉衷肠。一只狗说：“我跟着主人到码庄那儿去。一听说开狗，我就想跳下来。狠心的主人把我举起来往地上使劲摔。幸亏我有准备，来了个软着陆，否则就见不到大家啦。呜呜！”另一只说：“我冤枉啊！我在家里忠于职守。主人回来的时候，我摇尾迎上去，满心得到奖赏，不提防被踢得满地打滚，肋骨还在疼呢。”这些狗娘养的真是白活了，该挨打的时候就得挨打。
    “再跟我加五千。千万不跟胡小菊说。欠的我一定还。”
    “你欠的太多了。万一不中奖，你拿什么还呢？你现在下岗，没有工资，还个屁。买码不是拼命，不是赌气。”
    “我还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明年我去私立学校教书，你还怕我不还？”
    “我拿你没办法。这次买不到，我就要催你还钱了。我先把话说清楚。先的话不怕多，后的话不怕少。”嘴歪眼斜的码庄叹着气摇着头，明显地流露出鄙夷。孙伏明的目光躲躲闪闪。什么师道尊严，完全抛诸脑后。
    又一次和特码擦肩而过的孙伏明跌跌撞撞地回家去。当码庄拿起座机报告开码的一瞬间，他的血液已凝固，有丝丝寒气从脚跟升起。那不大的声音像惊雷在心里炸响。他一出门，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朦胧泪眼中，他好像看到学生已下了晚自习，正吵吵闹闹地回寝室去。顾成明拿着那根教鞭在寝室门前转悠。他快要到家了，有着柔和灯光的家了。但他停下了。他满面泪痕，神情不安，乱蓬蓬的头发像狗窝，真的无颜面对自己的妻子和读高中的儿子。
    “孙艺祥，你要发恨，读了书，找个好工作，安安稳稳地搞一辈子。”
    “妈，你不要为我操心。爸爸下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到私立学校教书，收入翻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爸爸已经三十几了，经不起折腾。听说你爸爸下岗，我的魂都掉了，愁得日夜睡不着。今后怎么办呢？”
    “我不是说了，到私立学校教书。爸爸又不会干别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顺应潮流才会天地宽。我看爸爸最近魂不守舍，肯定买码输了。”
    “你爸爸心情不好，让他买吧。”
    “买大了，会搞得倾家荡产。王启安的爷爷不是喝药死了吗？”
    “你爸爸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我去找他。”
    孙伏明抹抹眼泪，一咬牙，转身走进黑暗中。
    这一夜，他没有回来。